陰陽怪氣誰呢?想從誰那裡找優越感呢?方熙玉敢說隻要眼不瞎都能看出他的小算盤。
這蠢貨口口聲聲什麼隻是玩玩,想氣氣老婆。結果就是被競爭對手騙了資源不說,那位董小姐還懷著不知道誰的種, 卷了錢直接跑了個沒影。
賤骨頭!真是個賤骨頭啊!她怎麼懷了這麼一個窩囊廢?為什麼她在老宅踩的隻是一張相片, 而不是方嘉誠那張蠢臉啊?!
兒子是個指望不上的廢物,哪怕孫子死了股份給娘倆平分,加起來還是鬥不過一個涵山。這姑娘本來就是個天選生意人,工作講究一個殺戮果決,天知道失去兒子後會做出什麼瘋狂的事。
眼下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方斯宇還有一口氣, 進的是ICU而不是太平間。
婚姻過錯人方嘉誠沒臉、也沒能力進入孟涵山鎮守醫院,而她作為公司董事、小孩奶奶,向院長託了不少關系, 好說歹說終於在第三天被放進病房。
孟涵山正在床前發呆。向來西裝革履的女強人此時不施粉黛,隻隨便套了件乳白色的雪紡襯衫, 一頭黑色的長發被條粗皮筋松松垮垮挽在肩上,看起來隨時會散開。盡管素有恩怨,見她恍惚疲憊,方熙玉也不由得感到一陣同為母親的哀戚,搶救過程她已經從院長那裡聽說了——
孩子被發現時命懸一線,他本來就有嚴重的心髒問題,心髒餘顫可以說微乎不計,更別提那套常人也難抗的洗胃流程。
但方斯宇偏偏熬過來了。
他到底舍不得媽媽崩潰,當她雙膝跪地,趴在病床擺邊哭得歇斯底裡說“求求你,求求你別走!你死了,媽也不要活了,媽求你了!”,他選擇在病床上掙扎最後一次。
現在他平靜地閉著雙眼,看起來隻是困了,好好睡過一覺便會醒來。可生命脆弱好比白紙,沾上水手指輕輕一揉就碎了。
老太太發出一聲長嘆,痛惜道:“事情會發生成這樣,我們誰也想不到。關鍵時期,我們把糾葛放一放,一家人擰成一股繩,好好照顧斯宇吧。這麼多年他都太辛苦了,也借這個機會好好休養休養。”
醫院是治病的地方,空氣裡都彌漫著看不見的細菌。老太太左右看了遍,還是不找地方坐了。
不過孟涵山也沒打算留她長談。她輕輕搖頭,眼皮子都不抬一下,道:“不,已經不是一家人了,我要離婚。”
方熙玉立刻給她上價值觀,教育說:“你別衝動呀!怎麼能離婚呢?斯宇一覺起來沒了爸爸、媽媽,你讓別人怎麼看他,他以後結婚怎麼辦?”
她還以為媳婦願意放她進來是需要家人心理安慰,關系緩和的標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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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見了對方毫無反應,才急急忙忙好言相勸:“斯宇還要治病呢!離了婚他被後媽欺負怎麼辦?涵山,我這輩子隻認你這個兒媳,絕對不會讓其他妖魔鬼怪進門的!這樣吧,我這就壓著嘉誠去結扎,叫他再也幹不出荒唐事!你消消氣,有什麼話好好說。”
結扎?
這個一直以為看不起她的婆婆原來也有通情達理的時候啊。
先前自己委曲求全、或者兢兢業業想要贏得的樣子可真傻,她竟然會為了這種扭曲的家庭折磨自己和孩子。
涵山終於抬起頭來,對方“同仇敵愾”的樣子隻讓她覺得可笑。她扯動嘴角,露出一個嘲弄的苦笑:“這個家還有什麼維系的必要麼?我看了斯宇的遺書,他會覺得累,會痛苦到想死就是因為有這種爸爸媽媽……”
他太傻了,悲傷到了極點卻不會傷害他人,不哭不鬧,隻拿自己下手。
“我讓你進來隻是想口頭通知你,現在我說完了,出去吧,我不想看到你。”
她願意放方熙玉進來,不過是因為斯宇即將轉移醫院,在離開S市之前,她要按照孩子遺書期望的那樣,跟一切做個了斷。至於離婚的錢,也不是方熙玉嘴裡簡單的一半劃分——
各種證據確鑿,她要生生撕下那狗男人幾塊肉。
說罷,孟涵山抬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眨眼家門外就進來了兩個身強力壯的男人,一左一右護法似得把方熙玉送了出去。
老太太從沒受過這氣,瞪圓了眼睛一副豈有自理的表情正要大叫,卻發現作為眼線的院長正遠遠站著,不好意思地對她笑,用口語表示:對不住了,現在你媳婦才是話事人。
剛剛那倆“保鏢”是他醫院的護工。
“等等媽,媽先去外面處理點事。”
了卻一樁心事,孟涵山溫柔地拍拍兒子的手背,拎上背包向樓下走去。
包裡裝的是方斯宇的遺書,他並不善於表達感情,臨別的話語隻有短短幾句,被壓在床頭櫃的夜燈下:“媽,我把蘆薈帶到了外面,公園的風景很好,希望它能認識新的朋友,也能開出金色的花。希望你和弟弟能平安快樂。”
紙背面寫他銀行賬號、密碼,以及一些投資產品金額信息的字都比他心裡話多。孟涵山光是回想起來,都覺得鼻子泛酸,哭幹的眼淚又要往下掉——做母親做到這份上,還不如她代替斯宇去死好了。
但她要做的事還沒做,斯宇也還睡著。孟涵山隻得強忍悲傷,走在公園尋找兒子遺物的小路上。
一場秋雨一場寒,青灰色的石子被雨水衝洗得透亮,路邊盡是枯黃發卷的葉子,蕭瑟的景色看得她心頭陣陣發緊。
那顆蘆薈本就半死不活,又在移盆過程裡傷了根。這三天她光顧著著急兒子的搶救,也不知道小東西現在是死是活。或許她應該盡快去植物園選一顆外形相似的替身,免得兒子醒過來失望。
方斯宇吃午飯的地方很好找,孟涵山沒擔心很久,就在濃綠色的叢林中一眼找到了它,她的“斯宇”——
“他”好好地呆在那裡,小不愣登的新秀脫掉了最外層焦黃蜷曲的腐葉,藏在中心的芽點上生著四個小小的尖刺,它比任何時候都綠,像呱呱落地的嬰孩衝世界蹬動手腳。
蘆薈哪裡都能活。
當炎炎酷暑終於過去,就到了多肉植物旺盛生長的秋日,它會掙開桎梏,等待下一場雨水。
世界有一瞬間變得很安靜,她眼裡看著那顆蘆薈,什麼都聽不到,但那之後世界又慢慢變得很吵鬧,有樹葉在風中振翅、有鳥兒啁啾歌唱、還有路過行人的笑聲。
孟涵山記不得上次出門散心是什麼時候了,她坐在斯宇常去的長椅上,看著小鳥還有這些盆景,不知不覺又掉下了眼淚。
但這次是不一樣的眼淚。
第97章 正文完結
方斯宇的遺書裡提到了弟弟方景澄的名字, 等他脫離ICU情況穩定後,孟涵山便同意了小兒子的探訪。
老實說方景澄這幾天相當不好受。親生哥哥吞藥恰逢自己離家出走,他再怎麼心大也難免多想:為什麼?是我的錯麼?是我惹媽媽生氣, 所以他們吵架了麼?
不不不,我的哥哥斯宇就是嘴巴毒了一點、表情冷了一點, 但絕對不是什麼十惡不赦的大壞蛋。老天啊, 不要這麼快收走他年輕的生命。
還有斯宇你也爭點氣,你平時工作不是很幹練, 熬夜過完項目方案,也能六點起來看回郵件麼?快醒醒, 不要睡, 別嚇我啊!
大哥病危在搶救室掙扎, 他也在床上翻來覆去徹夜難眠,英俊的面龐飛快地消瘦了不少。
直到親眼確認青年在病床安睡,旁邊顯示儀上心跳曲線頑強起伏,方景澄懸著的一顆心才算真正落進肚子。他捧著寫有哥哥字跡的遺書, 心裡五味雜陳, “你怎麼這麼傻啊?”這種話想罵又罵不出來。
十幾年的隔閡不是一兩天就能消除的,再次重逢,母子之間客客氣氣的樣子甚至有點生分。
“媽……你還好麼?”
“嗯,謝謝你來看他。”
在能聽到心電信號病房中,方景澄隻是坐在床尾, 安靜地陪著母親,看她眼眸哀愁地垂著,望著病床上哥哥, 好像要將剩下的生命全部用來贖罪。
但今天不太一樣,是孟涵山主動聯系了他和夏茯, 地點也不同,不在醫院,而是公司附近的公園,三人曾經一起聚餐過的地方——
這次輪到母親跟兒子告別了。
“斯宇情況穩定不少了,我上午已經把他轉移到了B市的醫院,等處理完離婚官司,就帶他去國外養病。”
盡管周身仍有悲傷縈繞,但孟涵山狀態明顯好上了不少,說到未來打算時,語氣平和好似正在計劃一場海外度假。
她真的不是在勉強麼?
方景澄仔細觀察母親的表情,左右放心不下,補充道:
“如果需要我的話,我也可以留在這邊照顧哥哥,要是官司遇到麻煩,我還能幫你攔住他們……”
他之前跟夏茯商量過,即便已經和家裡斷了聯系,如果方斯宇真的出事,他也會休學半年回去盡到作為兒子的義務。
但孟涵山出乎意料地堅定: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沒關系,我來處理就好。”
“本來這些大人的事就不該牽扯到你們,你才二十歲……正是要出去玩,探索世界的年紀。”
看著昔日花花公子形象的小兒子在不知不覺如此沉穩,她心裡止不住地嘆息:
唉,想想看,她二十歲在做什麼?在校園裡和富家公子謳歌愛情,享受“本地豪門”提供的物質洗禮,而家中溫和寬厚的父母從不需要她煩惱。
她總恨方嘉誠是個隻顧自己的自私鬼,但她又何嘗不是呢?她在小兒子面前真的像個媽媽麼?
她早就應該知道這些個道理,但現在明白也不遲。
“去做你喜歡的事吧,等累了再回來看看。”
從小被方熙玉帶大還能保有本心,說到底他也是個溫柔的小孩。留在國內反而會被方氏母子糾纏,夾在母親和父親之間裡外不是人。
孟涵山不想給兒子太多心理壓力。
而且除他之外,現場還有一個被她自私傷害的孩子。
思至此處,孟涵山看向一邊的女孩,頷首致歉說:
“夏茯,我欠你一聲抱歉。”
“我不該那樣跟你說話,我那時候太自我了……很封閉,沒法好好看待真實情況。”
那姑娘將雙手交疊搭在身前,搖頭道:
“我已經不介意了,換我也不一定能做到更好。”
經過工作的折磨,見識過各種奇葩同事爾虞我詐後,夏茯的心態已經平和了不少。說到底,孟涵山隻是態度差了些,她沒有克扣自己的工資,也沒有去說壞話。
等看到周鴻霞拿出對方準備的一疊教授推薦信,還有豪華獎學金後,夏茯最後一點恩怨也煙消雲散了,現在順著樓梯救下
“伯母,你叫我小夏就好。”
爽利幹脆的樣子令孟涵山彎了彎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