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愉過後,方景澄用汗津津的面頰磨蹭夏茯的鬢角,望著面色陰鬱的戀人發出嘆息:
“要不就不回去了,反正隻是一個暑假而已。”
就在一分鍾前,女孩的手機叮咚作響,是系統的乘車提醒,24小時後她就要踏上返鄉的火車。
“你每次提到家裡都不大開心,是有什麼事麼?”
面對方景澄的關心,夏茯感到猶豫不決——
他已經接受了她的身體,可她的心靈呢?
她咬了咬嘴唇,艱難地回答說:“的確不太想回去,每次回家會被和弟弟比較,把我說的一無是處……”
方景澄知道女友的老家,能從那種教育資源貧乏的縣城考出來,她可以說是“雞窩裡飛出來的金鳳凰”,他難以想象他們會苛責這樣優秀的女兒,隻能試探地著發問:“重男輕女麼?”
重男輕女。
原來痛苦也有個學名用來概括,可這樣輕飄飄的一個詞卻遠不足以解釋她遭遇的困境,尤其對方還是被重視的那個性別。
滿腹心事不知從何說起,夏茯隻能閉起雙眼,再度將自己縮進戀人的懷中,低語道:“嗯,所以再抱抱我吧,我家裡人從沒有抱過我,我想你多抱抱我……”顯然去意已決。
“好……”
方景澄任由她索求安慰,在分別前夕沉默地擁抱心愛的女孩,強烈的愛憐之情促使他做出決定——
夏茯的確不喜歡回家。
既然她不願意留下來,那他可以把她接走。正如兩個人酒店相依相戀那樣,把她帶到隻屬於他倆的家中。
他本來就不是什麼安分的主,早在等待對方開口的路上耗盡了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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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方景澄嘴上老實說著“好吧、到家記得給我打電話”在將夏茯送進車站後,自己也跟著買下了不久後的車次。
承擔另一個人的人生到底意味著什麼?
是錢麼?夏茯的生活費對他來說連零花錢都算不上。他單手就可以託起這筆重量,但其他呢?
方景澄暫時想不明白這些事情,他隻想讓喜歡的人過的開心一點。
第61章
夏茯那偏遠的老家沒有列車直達, 每次返鄉都得去市裡的汽車中心坐短途大巴,到了縣城再轉乘公交回家。
不像S市那標榜文明相伴的高鐵站,人龍混雜的汽車站乘客擠擠挨挨、別有一番亂象。每輪車次的座位號成了毫無意義的數字, “開始檢票”廣播是乘客衝刺的號角,能坐到什麼位置全憑個人本事——
誰眼尖在停車場一秒找到目標大巴?誰又拖著行李跑得飛快?誰又足夠不要臉一把擠開排隊上車的對手?
登車的階梯明明已在腳下, 眨眼間面前就能憑空竄出個瘦男人, 斜著肩膀硬往她身上撞,矯健地好似動物園裡的猴子。
夏茯被卡在入口處來不及躲閃, 就抓緊欄杆,結結實實吃了一擊。這邊還沒來得及呵斥, 便聽對方“啊”地發出慘叫, 瘦猴扭過頭來, 龇牙咧嘴叫罵道:
“草,你這衣服怎麼還帶刺兒?!”
她按照約定穿著那件玫紅色的緊身短裙,不過外面還搭了一件寬大的白色牛仔外套,花哨的小配件丁零當啷, 誇張的塗鴉潑墨似從背後擴展至兩臂, 為了打造出濺射的效果,圖案間還零星點綴了幾顆金屬铆釘,男人嘴裡的“刺兒”正是這些锃光發亮的小玩意兒。而溫婉的連衣裙經由外套裝扮,看起來竟有了幾分海外辣妹的味道。
夏茯揉揉脹痛的胳膊,借此擦去可能沾上的汗水, 皺眉道:
“你自己往我身上撞,我都沒喊疼,你委屈什麼?”
“硌著你了?你出了好多汗, 要是身體不舒服,我自然會讓給你。”
作為裝飾品, 铆釘頂部都被打磨成了圓圓的鈍角,殺傷力類似養生拖鞋上的指壓板,會覺得痛純屬個人自找,明眼人都能看出男人的理虧。
而這身大城市時髦鮮亮的搭配,在小地方就成了古怪另類。另類未嘗不是一種保護,潑辣、叛逆、不守規矩,在夏茯文質彬彬問候他體質後,“瘦猴”審視這個“怪胎”,眼裡明顯有了退意。
“誰要你讓了,真晦氣。”
他邊說邊往後退,想擠到夏茯後面的位置。
大太陽底下誰也不願意多等,那人不耐煩地攘了他一把:
“幹什麼,我還排著隊呢,去最後一個!”
“嘖。”
男人罵罵咧咧地跑到了後面。
夏茯順利上車,此次風波後,成了名副其實的“刺頭”。誰也不想被“扎”,就坐時,跟在後頭的路人匆匆瞥了她一眼就徑直走了過去,最後隻有一個年輕的姑娘,四處張望了一陣,慢吞吞挪到了夏茯面前。
乘車大件行李放在車肚,貴重物件隨身攜帶。而這姑娘把全身家當都裝在身上,鼓囊囊的雙肩包壓在她肩上,包帶幾乎勒進肉裡。她個子小,扔不上頭頂的架子,就母雞孵蛋似地把包抱在懷裡,可憐地縮成一團。
夏茯望著對方陌生的面龐,就像看到了過去的自己,窘迫難堪,但又過於拘謹,難以主動求援。
到目的地還有老遠一段距離,腿麻的滋味可不好受。
夏茯伸手輕輕點了點女孩的肩膀:
“我幫你把包放上去吧。”
在健身房加鍛煉後,雖不說一拳擊倒大漢,但應付這種體力活兒倒是得心應手。她穩穩託住包底,一套動作絲滑無比。
女孩受寵若驚地望著她,顯然沒想到辣妹會是個熱心腸的好人,感激道:
“謝謝……你衣服很好看,大翅膀很帥氣!”
“嗯,我男朋友給我的。”
這衣服自然不會是夏茯的收藏。
收拾行李時,是方景澄從衣櫃裡翻出了這件牛仔外套。他獻寶似地將它披在夏茯肩頭,輕輕將愁眉苦臉的女友推到落地鏡前:
“這樣搭配起來是不是好看多了?國內小眾設計師的牌子,今年秋季新款,現在穿也合適,坐高鐵冷的話還能給你蓋一蓋。”
為了滿足幼時的公主夢,夏茯習慣買些淑女裙裝。她煩透了弟弟的舊衣服,從沒想過同樣都是男款,方景澄的衣服卻能這般合適。
難道這就是隨手扔給她,和認真選給她的區別麼?
正當夏茯如是思索之時,青年垂頭親吻她的臉側,託住她的手腕,向她展示袖口處的設計師的巧思。
“我可喜歡這個翅膀了。而且你看,袖子這裡有‘F’刺繡,是Fly的意思,可以當方景澄的方,現在也是夏茯的茯。”
“我還多買了一件黑色的,剛好可以跟你湊成情侶款,是不是像比翼鳥一樣?”
他能言善辯,話語仿佛摻雜了蜜糖,哪怕猜他隻是隨口一提,夏茯還是止不住感到愉快,就連藏在突變的著裝風格下,彰顯男友存在感的小心思都讓她覺得可愛。
也許情侶間真有難以解釋的默契存在,夏茯剛提到男友兩字,手機上的特別聯系人就開始冒泡,詢問她現在的位置。
“怎麼樣上車了沒?”
平時在學校形影不離沒感覺,分開後才知道方景澄的粘人。自打知曉她曲折的轉車計劃,對方每十分鍾就會塞個表情包過來,生怕她被人販子拐走。
“已經上大巴了,剛剛遇到一個插隊的討厭鬼。”
夏茯如實描述了剛剛的插曲。
“沒想到這衣服還有防狼的功效。”
“素質真差,要是我在就好了。到時候直接包輛車開,這樣就不會擠著你了。”
方景澄剛下高鐵不久,他在聊天裡摸清了交通路線,這會兒說到做到,已經開始咨詢縣城裡最大的車行,打算偷摸著開到夏茯家門口。
雖說用黑色牛仔外套遮掉了滿臂的紋身,但這頭銀發還是太惹眼了,他最好再買個鴨舌帽戴上,免得被夏茯一眼認出來。
青年加快腳步避開一個把他當明星拍的路人,垂頭便看到勤勉的女友回應說:“沒事,我有努力鍛煉,都解決好了。現在在和剛認識的妹妹聊天。”看起來心情不錯。
想到再不久他就能到戀人的家鄉,說不定還能溜進她的母校,去宣傳欄看看她的榮譽事跡,方景澄就忍不住牽起嘴角。他點點屏幕,發了隻星星眼的貓咪過去:
“哇——姐姐好厲害。”
這位養尊處優的不僅喜歡小題大做,說話也沒個正經。
知道她不喜歡提到弟弟,他就念著“那這種弟弟喜不喜歡?”,試圖給這個詞賦予全新概念,一想到他壓住她的腰肢,以漫不經心的語氣在耳邊吹氣,說“姐姐”,颀長的手指慢慢拂開漣漪,夏茯皮膚開始發燙。
“你真是的……”
她披著這副“華麗的大翅膀”,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同青年攀談,一邊悄悄摸索袖口處的刺繡,好像還能感受到對方灼熱的體溫以及好聞的古龍水味。
這是她不會穿的衣服,這是她不會做的事。
跟他在一起後,她是不是真的改變了一些?
那父母又會怎麼看待這個“全新”的女兒呢?
夏茯站在人來人往的出站口,聽到弟弟大聲呼喊自己的姓名。
“喂!夏茯!”
夏常青大步流星她走來,他上下打量形象大變的姐姐,眼裡有藏不住的驚豔:
“哇塞,你穿的這什麼衣服,我差點沒認出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