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來了喜歡的餐館,夏茯的心思卻不在飯菜上,自然也不出味道。她端著水晶雕花的酒盞,小口抿著金黃的桂花酒液,隻覺得身上一陣冷又一陣暖——酒是冷的,臉是熱的,方景澄看她的眼神也是燙的,她覺得自己幾乎要化掉了。
今晚他的興致顯然很高,一直拉著她攀談,聊餐廳、暑期活動、評委間的八卦之類的的俏皮話,直到某刻夏茯突然對這沒有重點的話感到厭倦,垂下眼眸不再回話。
哪怕還沒真正接觸家業,但出生在那個圈子便少不了應酬。方景澄隨手把玩著酒杯,將十年的陳釀當成帶著花香的飲料,半瓶入喉,白淨的臉上也不見變化。
“臉好紅哦,醉了麼?要不要出去走走?”
他關切地望著她,眼神天真地像個孩子,讓夏茯心動之餘又有些憎恨,覺得他又在揣著明白裝糊塗。
她把酒杯推到一邊,伸手去撥開垂下臉頰的長發,語調因為醉意變得綿長。
“嗯,你能帶我吹吹風麼?後面好像有個小花園。”
“來,我攙著你。”
方景澄及時起身,將手遞了過去,扶住女伴晃蕩的身體。
“後面有小花園麼?看來你挺喜歡這裡的,我不巧找對了地方。”
“是啊,我很喜歡這裡。”夏茯頭一次來這麼高檔的地方,新奇之中,看到的一切都被她深深記進了心裡。
哪裡擺著老舊的留聲機,細細的小針抵住唱片,奏響悠揚的古典樂,哪裡掛著上個世紀的月份牌畫報,風情萬種的女郎穿著鮮麗的旗袍。
她跟方景澄慢慢地走著,或許真是醉了,聽見不遠處有高跟鞋咚咚踩響地板,抬首時幾個穿著旗袍的太太親密地互相挽著手臂,有說有笑穿過長廊。
“真漂亮,她們是要拍電影麼?”
方景澄伸手攔了一位路過的太太,笑眯眯地詢問情況。
“我問問……老飯店樓上有個舞廳,每晚都有人去跳舞。怎麼?有興趣,S市弄子裡有好多老裁縫,有空我帶你去訂一批香雲紗的料子,做成旗袍一定很適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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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我不會跳舞”,他便答:“我也不會,我可以先學了再教你”,好像任意一個隨性之舉,都能得到他耐心的回應。
好脾氣的樣子惹得夏茯忍不住偏過頭,仔細地多看了他幾眼。
酒店後門是一處僻靜的花園,笑聲、歌聲、咚咚的跳舞聲隨著絢麗的燈光遠去,在黑絲絨般的天幕下,隻有藏在草木裡的蟋蟀幽幽唱著情歌。
因為酒力作用,夏茯比往常任性許多,走了一陣子便膩了,扯了扯方景澄的手臂,說“不想弄髒裙子”,指使他找個落腳的地方。
她抱臂站在一旁,冷眼看他彎腰曲背,捏著一塊湿巾擦拭花園裡的藤籃秋千。等到坐下後,又低低在他耳邊請求:“我累了,我可以靠著你麼?”
“來吧。”
夏夜的室外潮湿而悶熱,方景澄把昂貴卻硬挺的西裝外套搭在把手上,朝她伸出手臂。
“你身上好熱。”
她像是一株柔弱無依的藤蔓,攀在他的肩上,呼吸他脖頸皮膚洇出的熱氣,順著他的結實手臂下滑,最後懶洋洋地睡在青年的膝蓋上,幽幽地跟他抱怨。
他深深地呼吸,似乎拿她很沒有辦法。
“現在好點了麼?”
方景澄抬起手掌,依次卸掉了腕表、異形戒指等飾物,一邊輕輕晃著秋千,一邊寬大的手掌在夏茯臉邊扇風。
“好多了……你對我真好。”
喝醉的夏茯隻是傻傻地對他笑,動人笑容磨掉了方景澄最後一絲脾氣。她兩腮染著紅霞,仿佛爛熟的蜜桃,用手輕輕揉捏就能沁出香甜的蜜汁。
“有多好?”
方景澄撫摸她的長發,將被汗水打湿的發絲別至耳後,用手背摩挲她柔軟的面頰,彎起的指節刮過她的眉稍於眼角,惡作劇似的動作弄得她痒的想笑。
他好的要命,面對她的需求,稱得上有求必應;又壞的可以,在被人拋棄的夜晚,非要等她來主動,承認他是可愛、被需要的那個人。
無論是怕寂寞、懦弱,還是天真、殘酷,都像個沒長大的小孩。
除了美麗的外表,令人豔羨的家庭背景,她一丁點都不想多了解他。想要多得到一些錢,哪有想要吻一個人來的可怕?
“好的我想親你……我很喜歡你。”
夏茯在心裡發出自嘲的笑聲,她伸手拉住方景澄的領口,而他也順勢低下了頭顱。
她第一次同異性親近,因為那一絲隱恨,隻是輕輕貼了貼他的嘴唇,就別過腦袋不想再看他。
方景澄已經等了太久太久,這點親近可不能叫他滿足。
“想去哪裡?你在我睡著的時候,摸了我那麼多次……這點吻可不夠。”
青年笑著託住了夏茯的脊背,他輕輕舔著她的嘴角,慢慢濡湿了她的唇縫。
夏茯受著他的吻,覺得像飄在海裡,隨海浪起起伏伏,她抬頭除了方景澄漂亮的臉,還有天上一輪清冷的月亮。
像是想要緊緊抓住那輪月亮一樣,她伸手摟緊了方景澄的脖子。
第45章
一切都亂套了。
好女孩不應該喝酒, 更不應該在夜裡、單獨和男人喝酒,甚至酒醉後請他帶自己去僻靜的花園散步,這行為不亞於明目張膽的引誘, 在小鎮的老人眼裡和賣身毫無區別。
她最好婚前一個曖昧對象都不要有,免得平白無故失去青白, 等到尋了媒人才發現自己掉價, 再也攀不上那些老實本分的好人家。
但掉價、就掉價吧,她從開始就不認為自己有什麼價值。無論從身材或是長相, 她都比不上懷裡的青年,她活著是為了逃跑, 哪裡奢想過更加英俊有請調的男人來喜歡自己?
而這一切正是父母害得, 他們一味縱容弟弟, 把他養成了個吸血蟲,正常男人看到這個小舅子隻會捏住鼻子離開,哪怕留在家裡也不會有好下場。
一想到自己今夜忤逆了父母的教育,夏茯心裡反倒有種報復的快意。
銀白的月輪就在眼前。
這是她自己的身體, 她有權力用它尋找一些快樂。反正比賽結束後兩人的交集就會減少, 剛好出了事也可以推給“醉酒”,從此一別兩寬,讓她正式把方景澄扔到腦後。
而方景澄的嘴唇就和想象中一樣柔軟,她把手指埋進了那蓬松的銀發,更深地親吻他, 用牙齒輕輕碾咬青年的下唇,小獸似的撕咬中帶了點自暴自棄的味道。
淡淡的血腥味在兩人唇齒間擴散。
他“嘶”地一聲,倒抽了口涼氣, 吃痛之餘還是穩穩地摟住懷裡的夏茯,隻當她是被戳破心事的惱羞成怒, 而他的確因為她主動示好有點得意忘形了。
自知理虧,青年垂下眼眸,可憐地望著她,溫柔地用舌尖輕蹭她細嫩的上唇,寬大的手掌揉捏她單薄的脊背,動作裡帶著顯而易見的討好。
像是柳枝撩起春潮,靠近牙齦的地方敏感異常,帶起陣陣酥麻,夏茯無意識減了力氣,松了齒關。
祈得寬恕後,方景澄對她粲然一笑。英俊的臉龐殺傷力十分驚人,夏茯幾乎能聽到苗家少女歡笑跑過身旁時,滿頭銀飾互相碰撞的輕鳴,精美的流蘇在日光下反射出動人的光彩。
他學著夏茯方才扯動他發根的樣子,緩慢上移手掌,隻是動作比女孩繾綣許多,掌心處粗糙的皮膚蹭過後頸的汗毛,細小的電流也跟著爬上脊柱,方景澄虛虛握著她的後頸,獻身似的隨她撕咬,吻到了更深的地方。
夏茯感到目眩,她明明揪住了那脆弱又光滑的“蛇信”。但當它攪動糾纏時,她反倒成了被吸去半條魂的人,最後隻能不勝酒力、軟在方景澄的懷裡。
他倒是克制住了繼續追逐的欲望,用額頭親密地抵住她的額頭,溫熱的吐息撲在她的臉上,仍像是一個又一個吻。
太親近了。
明明保持合作關系時,她曾幻想過種種親昵,被青年青春肉|體散發的魅力吸引,但實際操作起來反倒警惕於那種吞噬理智的感覺。
夏茯趴在他解釋的手臂上,平復呼吸之餘,努力斟酌語言,“你早就知道……”想到那種青澀的觸碰,她停頓片刻,語氣有些沉重“我在你睡著的時候摸過你麼?從什麼時候開始?”,別過臉頰,將方景澄的俊臉向外推了推。
他大概認為她是個非常隨便的人,變成這種關系純屬咎由自取。但他也沒有呵斥她,或者故意冷淡她,反倒沉默地放任她繼續,或許他才是引誘人的那方……
“嗯?大概是從這時候開始的?”
正是年輕氣盛的年紀,又和心儀的姑娘交換了吐息,二十歲身體微微發燙,沒了放任夏茯躺回雙腿的鎮定。方景澄像抱小孩那樣託住夏茯的上半身,用空出的一隻手撩起她垂在臉側的長發,順著發絲下滑,點過女孩的肩頭,然後是手肘、小臂。
他託起她纖細的手腕,用指腹代替嘴唇,一下一下輕捏夏茯的手背,感嘆道:
“我早就想這麼親親你了。”
“但我覺得你有點怕生,我們又是合作關系,萬一唐突了,反倒顯得我動機不單純,為了點成績可以出賣感情,所以就一直這麼等著,想比賽結束再說。”
大抵是情人眼裡出西施,夏茯在那頭偷偷貶損自己,他卻在這邊憑感覺美化她,在嘴上給她找臺階下。
“我也喜歡你、喜歡你的觸碰、喜歡你跟我說話時亮晶晶的眼睛……好喜歡,太喜歡了,哪怕知道喝酒不太好,也想看看你醉酒的樣子,醉了會不會說出真心話呢?又會對我做出什麼呢?”
他能在賽場上引導觀眾,也會在私下蜜裡調油,情話說得好似夜鶯婉轉,給人以用情至深的感覺。
“一般都是男人主動吧?我還是頭次遇到這種情況,居然在期待這些事……說出來真讓人羞恥,深感慚愧,但我也沒什麼辦法。”
方景澄再次垂頭,把面頰貼進夏茯的掌心,讓她感受這份滾燙真名所言非虛,隻留下一隻冰藍的眼眸仔細的觀察她的表情。
“現在我們什麼關系了?是不是以後可以叫你小茯了?”
像是小蛇攀爬,腹部的鱗片刮擦掌心,一點點湿意濡湿了夏茯的指縫。從未有過的親昵稱呼讓她極為不適:
“聽起來像在叫小狗。”
她的出生是個錯誤,屬於婦產科的醫生看走了眼,害不值錢的女孩佔了名額。她本來應該叫“夏福”的,給家裡招來帶把的福氣,還是某個懂風水的好心人,說他們家五行缺“木”,先是草花茯苓,後是大樹常青,才給了她個女孩的名字,但疊詞喊起來總有點奇怪。
但這個平平無奇的名字,被青年低沉的嗓音念出,又有了另一番繾綣的味道:
“我倒是很喜歡,是一味清火的藥材,是一朵小花,又像個蓬松的小泡芙,如果不喜歡的話,叫親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