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景澄愉快地彎了彎嘴角,難掩自滿之色。
“那就好,我好久沒有這麼用心準備學習相關的事了,最近上一次還是在高考。”
“反正都不睡,不如坐著聊會天?”
“好。”
離仿真結果出來還有一段時間,闲著也是闲著,夏茯的確需要別的話題放松緊繃的神經。
得到肯定後,青年便順著剛才有關“文書”的話題聊了起來。他一手撐住側臉,另一隻手則放到自己和夏茯之間,徐徐翻過滿是刺青的胳膊,在橘黃的燈光下同她展示自己幹淨的手掌。
黑白之間的逆轉,好像正是他樸素的高中時光。
“我跟你說過吧?我不是學畫畫的藝術生,是參加高考正常升上來的。那時候我也和現在一樣,很晚都在念書,身上也還沒有紋身。”
明明想要在女孩面前展示自己的靠譜,但真的說起那些加分政策,想到夏茯實打實的學霸素養,方景澄的底氣便悄悄弱了下去。
“就算沾了S市本地戶口的光,分數也是過了F大金融錄取線,所以學習能力還說的過去,在我們那圈人裡已經算得上好學生了……隻是,在我爸媽那裡沒法叫人滿意罷了。”
仿佛是想要捉住什麼,他的手掌緊緊蜷起,隨即又泄氣地松開。橘色的燈光如流沙,從他指縫間滑落。
女孩垂眼看著他的手心,仿佛是從那些動作裡窺到了什麼。
“因為有一個優秀的哥哥麼?”
夏茯頭一次在對話裡詢問有關方景澄的事情,而不是單純為了比賽鼓勵他,誇贊他的學習能力。
在此之前,總是一起學習,夏茯和方景澄有許多攀談的機會。但兩人話題大部分圍繞學校活動、網絡八卦或者專業討論這種周圍發生的事,很少真的觸及有關彼此的部分。
就像是方景澄安撫她做過一樣,夏茯猶豫著,用掌側輕輕貼住他的手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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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力得不到回報並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
在作為“長女”出生的日子裡,得不到關注已如呼吸一般自然,比起同情他安慰他,夏茯能做到隻有沉默傾聽,而專注的態度反而能讓人說出更多。
皮膚上溫熱的觸感讓方景澄感到動搖。
毫無疑問,夏茯說到了他的痛處。他隻是單純想要聊天打發時間,他不該讓她知道哥哥的優秀,他是她的保護者,不應叫她看到任何脆弱的地方。
但此時此刻,有一隻“蝴蝶”正在他的胃中振翅,隨著胃袋抽搐、收縮,那些話語也不受控制地從身體裡湧現——
“是啊,他們就說這不是理所當然的麼?除了考試,我還嘗試過許多東西,但似乎每樣都是普普通通、不盡人意。”
“隻有這次不太一樣。”
“這次我找到了你,我有預感,你能讓所有人大吃一驚……我很享受這次的過程,所以熬夜也不會覺得疲憊。”
方景澄轉動手腕,他裹住夏茯的手掌,緊緊抓住了作亂的“蝴蝶”。
第42章
夏茯沉默地看著方景澄。青年那張漂亮的面孔被屏幕照亮, 投射進她漆黑的瞳孔,就如隱藏在森林深處的潭水終於映出了月亮的影子,寂靜的湖水變得波光粼粼, 擾亂了她的心緒。
……她不該動搖的。
哪怕方景澄同樣不受家人待見,不管從哪個方面來說, 他過得也比自己好上很多, 作為男孩子,更是深得奶奶溺愛, 他現在所表現出來的脆弱和夏常青的無病呻吟有什麼區別?就是那種等待家人來愛自己的樣子,如同鏡面般照出她的臉龐, 卻天真到讓夏茯覺得嫉妒, 倘若現在同情他表露的寂寞, 隻會讓她顯得不自量力。
假如他和弟弟完全一樣。
那她現在這股想要回握住他的手掌,擁他入懷,或者撫摸他唇角的心情又來源何處?
可他還說什麼“這次我找到了你”?
假如方景澄真的完全了解讓她自卑的種種,他還會想要成為她麼?
他的話語讓夏茯情緒糾葛復雜, 她感到憐愛卻又無法摈除憎惡。
“你到底知道什麼呢?”
她想要這樣質問方景澄, 忍不住捏住他的下巴,連親吻也如同發泄的撕咬,將唾液和淚珠,呻|吟與痛呼一起吞之入腹。
不該開口的,了解方景澄的想法根本毫無益處, 隻會叫她沒法控制越來越過分的想象。
好在兩人闲聊打發了不少時間,現在電腦及時發出“叮咚”的提示音,宣告這次仿真順利完成, 夏茯終於不至於做出什麼過激的舉動。
她之前答應過方景澄,等到這次運算結束, 便回房間休息,正巧到了分別的時候。
夏茯咽下巖漿般滾燙的心情,因為覺得難耐,便回握住青年的手掌,一邊對他露溫柔出笑容,一邊報復性地捏痛了他,把這動作偽裝成慎重的承諾。
“我會讓你得到第一的。”為了他,也為了她自己。
他從喉嚨裡擠出一聲模糊的喉音,像是被緊緊抱住、吃痛的小狗,喜悅卻茫然。
看來是接受了她的說法。
於是夏茯重新垂頭,輕輕抽出手掌。看也不看屏幕上的數據,就點擊“保存”合上筆記本電腦,重新站起身子。
“晚安……祝你做個好夢。”
……
因為臨時換了算法,建模也需要持續不斷優化,論文直到比賽前一小時,才真正定稿。
哪怕住在舒適的酒店豪華套間,食物還有換洗衣物通通用錢解決,但經過“鐵人三項”一樣的鍛煉,兩人還是累得夠嗆。
屏幕顯示“作品上傳完畢”的那刻,方景澄便毫無形象地倒在沙發上,發出長嘆,“好累,我想再休息一下,房間明天中午再退房吧……”他越說聲音越小,等夏茯把論文材料發給周鴻霞老師,再回頭看他的時候,青年已經完全睡了過
去。
如此辛勞的努力收到了同等回報。看過消息後,周鴻霞對兩人的論文給予了相當高的評價:
“我果然沒有看錯人。從剛見面到現在,你的進步實在讓我驚喜,現在居然都能靈活運用組內的資源了。這是份優秀的答卷,後面繼續拓展,拿去當畢業論文也沒有問題,你會收到決賽的邀請的。”
為期一周的評委打分後,入圍的隊伍將在學院大禮堂內答辯,爭奪第一名的位置。
面對愛徒夏茯,周鴻霞絲毫不吝鼓勵,甚至溫柔地囑咐疲她注意勞逸結合:
“放松心態,接下來幾天可別繼續通宵了,正常準備答辯就好,你的話應該沒什麼問題。”
周鴻霞是歷年數模競賽的特約評委,也是系內有名的“笑面虎”,今年隻不過因為當了夏茯的指導教師,便避嫌不去現場,但她的評價標準並不會因為師徒關系下降,能得到周鴻霞的肯定,比賽獎項可以說是囊中之物。
果不其然,兩人的名字赫然列在決賽名單前列。發展如此順利,本應讓人安心,但隨著決賽日益接近,方景澄卻肉眼可見地緊張了起來。
決賽當日,在S市某家私人化妝室內,青年正單手撐住下巴看著一旁的夏茯發呆。他無論樣貌和身材都無可挑剔,化妝師隻要給他撲上粉底,稍微修整眉毛,增強臉部輪廓就可以完工。
西裝筆挺的方景澄單單坐在那裡,便能聚集他人的視線,時不時有人悄悄拿著手機請他合影,問他是不是某個即將趕往片場的藝人。
但青年隻是掀起眼皮,冷淡地拒絕了他們,表示現在實在沒有那個心情。
幾天前,方景澄就託內部關系搞到了學院的評分成績。校內四名評審都給了接近滿分的評價,連張秘都發消息過來提前拍他馬屁,說這次一定能讓方總感到驕傲,由此看來,方斯宇並沒有動用職權修改評分。
那個陰暗的男人可不會這麼簡單放水,責難不在這裡,必定會下處。比如答辯順序,他們被就安排在開幕後第一場,這個點評委都很清醒,有足夠的精力刁難選手,再加上缺少其他隊伍的講說進行參考,怎麼想都很不利。
當然,也不排除他在杞人憂天。說不定方斯宇真的被夏茯的才能打動,打算按規行事,給第一名第一個上臺的機會,那時候,他又該如何是好呢?
希望夏茯大放光彩、精心雕琢她的人是他,現在,恐懼這份美好被人奪走的人也是他。
夏茯說過“為了他會拿下第一”,為了不辜負這份心意,他比賽前一直體貼又紳士,但那也僅僅局限於比賽前。
他已經忍耐不下去了……
一旦大賽宣告結束,就把這隻蝴蝶小心地收藏吧。
注視著女孩海藻般彎曲垂在肩上的黑發、以及枝頭木槿般微微發皺的嘴唇,方景澄抬起指節,緩慢地叩擊座椅的扶手,一反常態的沉默引起了夏茯的注意。
她對這個聲音很敏感。當初旁觀書記和江蓉對峙時,方景澄也這樣不耐地敲擊了椅子。
“怎麼了?是哪裡不滿意麼?對不起,我做造型的時間有點長。”
“不、很漂亮,繼續吧。”
青年牽動嘴角,隨手撿起梳妝臺上一枚胸針,慢悠悠地對著她比劃:
“我隻是在想胸針用白山茶、還是這朵黑的。是不是顏色鮮豔點比較好?”
“都不要吧。”參加比賽又不是舉辦婚禮,為什麼都要在胸口別朵花啊?
“好啊,都聽你的。”
方景澄面帶甜蜜的笑容,沒有再多說什麼。
雖然在造型教室表現得有些心不在焉,但等真正上了臺,方景澄又變成了夏茯熟悉的那位“演說家”。
憑借開朗明媚的笑容,幽默自然的說話方式自己出眾的肢體表達能力,他能迅速地拉近與觀眾的距離,將眾人的注意力引向想要的地方,除了圖表、數據分析,言語似乎也具備強大的說服力。
之後,等到深挖原理就需要夏茯上場了。雖然不如方景澄那般牽動人心,但夏茯準備充分,表現得也不差,能看得出相當扎實的理論功底。
大一的新生沒幾個能做到這個地步,到底是自己教過的學生,就連最開始在概率論課堂上調侃夏茯“搶風頭”的張教授,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為兩人精彩表現頻頻點頭,除此外,其他幾位老師臉上也或多或少帶著笑意,其樂融融的氣氛,和一旁藍星集團的高管們形成了鮮明對比。
青年端坐在“藍星集團財務總監:方斯宇”的名牌後,清雋的面龐上始終平靜缺乏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