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再出來時,男人正坐在餐桌旁,耐心地等她用餐。
央儀仔細觀察,絲毫沒看出他臉上有任何不快。她皮了一下很開心,慢慢挪動步子走到旁邊,坐下。
“吃過飯就出發?”
“嗯。”
“你昨天沒留印子吧?”
孟鶴鳴抬眸:“沒。”
央儀放心地點點頭,她剛才自己對著鏡子檢查了一圈,肉眼可見的地方的確沒留痕跡。
她忽然不放心:“真沒?”
有也是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
孟鶴鳴安撫道:“真的。”
央儀託著腮看他,想到另一件事:“昨天沒來得及說,一會兒試婚紗回來可能又會忘記,你現在有空嗎?”
他詫異:“有事要和我說?”
“嗯嗯。”
央儀眸光流轉,最終停在他傲人的鼻骨上:“你打算什麼時候和我籤協議?”
論起抽離來,央儀並不輸他。
上一秒還在繾綣,下一秒又生分到了“協議”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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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鶴鳴心有不快,但沒有顯露。
他自然知道她說的協議是指什麼,嗓子眼箍得厲害,他伸手去摸領結,卻撈了一手空。
這才想到自己為了投其所好穿的是毛衣。
他往後靠,脊骨貼著椅背,忍住鬱悶的情緒:“不籤。”
“不籤?”央儀愣了下,“我是說婚前協議。”
孟鶴鳴起身,在餐桌旁踱了兩步:“我知道。”
“你知道你還——”她忽然頓住,“你不怕我分你家產?”
他瞥過來,眸光冷肅:“在這個孟家,值錢的是我。”
眼見氣氛倏地焦灼。
央儀軟下聲:“那我到時候能把你分走一半嗎?”
“……”
那股鬱結在胸口的氣突然就散了。
男人停下煩躁的步伐,看著她漂亮又安靜的面龐,好像隻有她有這個本事,仗著自己在他心裡越來越高的分量,操縱他的情緒,支配他的五感。
他大步過去,俯身,用力咬住她的下唇。察覺到牙齒陷入柔軟,又不舍得地放松了力氣,最後化為一句假裝兇狠的警告:“下次再胡說,試試。”
這件事並沒有輕飄飄地過去。
他不打算立婚前協議實在是匪夷所思。
別說孟家了,隨便來個豪門嫁娶,婚前協議都是最基礎的。感情好的時候蜜裡調油,一旦生變,誰都說不好會怎樣。
倒不是她真的對他的產業感興趣,而是這種對她不設防的態度本身,太讓人驚訝了。
去試紗的路上央儀找著機會又問了一次。
“你說不籤那個……你們家都知道嗎?”
孟鶴鳴要被她氣笑,反問:“孟家誰管事?”
“萬一——”
“沒有萬一。”
“……”
“那假如?”
“也沒有假如。”
央儀嘆氣:“孟鶴鳴,你怎麼突然不講道理了。”
“到底是誰在不講道理?”他冷冷地問。
“好的,是我。”央儀乖巧坐正。
這次是真不打算再問了。
反正……他做的事總有他的道理。
央儀這麼想定,便把事情拋到腦後,總之她也未曾吃虧。
當然了,過於平等帶來的喜悅在心裡綻放,即便兩腿打軟,她依然對接下來試婚紗的環節憧憬滿滿。
今天恰好聖誕,路上車很多。
試紗的地點選在了孟宅他們住的那一棟。
一路進來都是聖誕的裝扮,三米多高的聖誕樹就那麼矗立在門廳下,張燈結彩。樹下禮物盒小山似的堆了起來,管家正帶著一群佣人前倨後恭地迎接。
房子裡暖氣足,更何況榕城本沒有那麼冷,央儀下車時還是被年過三十的孟先生勒令穿上了大衣。
他毫不避諱旁人眼光,就這麼親自迎她下車,隨後自然地握住她的手,穿過鮮花簇擁的苗圃。
管家上前來問,是否現在要試?
孟鶴鳴側頭看他,儼然要她拿主意的樣子。
“當然現在了。”央儀借此機會哄了哄一路都有小情緒的男人,捋毛似的撫慰,“一點都等不了。”
第90章 婚禮
二月初八來得很快。
但在某些人眼裡幾乎是望穿秋水。
從前幾日起, 孟宅附近的山道就開始停滿了陌生車輛。有小報記者蹲點的,也有闲著沒事想來看熱鬧的市民的,管家前前後後進出多次, 分發了利是,請各位謹遵秩序, 各自歸家,但效果甚微。
大多數人比起眼前利是, 更想拍到震撼級畫面上傳短視頻平臺, 讓自己火上一把。隻可惜等了整整一天,眼見錯過吉時, 連個車影都沒見著。
早在幾日前, 參加婚禮的賓客及主人公就已經坐著遊艇登上了附近一座屬於孟家的度假小島。
這座島距離榕城海岸線不遠,隔著淺海灣遙遙相對。站在島上唯一的碼頭往海面上看, 便能看到絡繹不絕的遊艇和輪船。
此刻海面上的繁忙有一大半因這場婚禮而起。
在此之前孟家保密工作做得極好, 即便是親屬, 都沒事先見過新娘的造型。
早起一套金銀絲線的龍鳳褂已經讓在場所有人咋舌, 對主紗的想象空間和期待早就被拉到了最高。
天氣回溫了幾度, 室外溫度正好。
當央儀穿著繁復奢華到極致的白紗出現在草坪盡頭時,別說賓客, 連飛過的海鳥都要盤桓再三,看一看日光下鑽光閃閃的巨型拖尾。
婚禮是很重要的時刻, 往後會多番拿出來回味,因此央儀當時見到這件主紗時並未那麼抗拒。
更何況……
她嘆氣,那會兒鑽還沒鑲得這麼滿,何以至於每一步都像現在這麼猶如千斤。
心裡有多苦, 臉上的笑就有多真誠。
央儀想, 沒誰能拒絕當一天全世界最美的人。
何況早在昨晚上, 她緊張地睡不著時,就有人通過電話,講了無數遍“沒關系,不管是不是明天,你都是最漂亮的那一個”。
至於為什麼是通過電話,是因為傳言婚前新人不能相見。
即便隔著一面牆,他們依舊隻用電話聯系。
在這種似是而非的傳聞上,古板的男人莫名其妙信得很真。
央儀開玩笑問他:“人家結婚都用鑽戒,非你喜歡鴿子血。不會也有什麼傳聞吧?”
電話裡靜了一瞬,男人松散的語氣傳了過來:“沒有的事。”
“那我要換鑽。”
“不行。”
還說沒有。
分明就是信得要死。
那通電話打完,她緊張的情緒已經緩解大半。
連做了一周皮膚管理,現在就算徹夜熬通宵也不會在嬌嫩的肌膚上留什麼痕跡。但不行,她要以最完美的模樣對待第二天,強迫自己躺下,閉眼。
可能是睡前的安神茶起了效,連一百都沒數到,央儀就睡沉了過去。
夢裡暴雨傾盆,好好的海島婚禮從主到賓客,都淋了一頭的雨。整個流程因為暴雨變得兵荒馬亂,每一步都不在預想的點上。
總之要出的洋相一一出完。
被五點多的朝陽曬醒的那一刻,央儀還沒從驚恐中走出來。
上一秒她還在哭著抱怨期待了好久的婚禮搞砸了,下一秒對上纖澈的晨光,她才慢慢反應過來,夢都是反的。打開天氣預報,和前幾天查閱時一樣,天清氣朗,萬裡無雲。
她緩緩吐出一口氣,而後聽到妝造團隊敲開她大門的聲音。
比起試紗和婚紗照,結婚才是真的體力活。
賓客都在海島上,所謂的接親迎親不過是走個流程,其實已經簡化許多。但央儀還是累得欲哭無淚。
尤其是下午穿上重到快要把她骨頭都壓垮的主紗。
當初看到時的驚豔都化作了此刻的淚水。
她的閨蜜方尖兒還在耳邊不停地為這件絕無僅有的主紗加碼:“一想到這些鑽石都是真的,不是什麼裝飾用的水鑽,我現在就想跟你們這些有錢人拼了!連大英博物館珍藏的冠冕都能弄來,還有這條兩米八的滿鑽婚紗,太可怕了,婚禮結束可不可以讓我薅兩顆走?我保證絕對薅角落裡的不讓別人看出來。哎對,這上面這麼多鑽少幾顆不會有人知道的吧?你說是吧?”
央儀有氣無力地說:“你現在就能薅,多薅點,給我減減負。”
“可惡的有錢人。”方尖兒握緊成拳。
一生要強的中國人刻在骨子裡的基因不容改變。
“來都來了”和“這輩子就這一次”天賦一旦覺醒,就能激發無限潛力。
當小小的花童跟在身後,很賣力地替她鋪平拖尾時,央儀忽然覺得婚紗也沒那麼重了。
她還能再堅持一下。
島上封閉環境的婚禮,無人機都飛不進來。
賓客又都是知書達理的人,不會輕易外傳相片。他們一邊驚嘆奢華程度令人瞠目結舌的主紗,一邊還被完全沒讓這件婚紗光芒掩蓋的女人折服。苦於手頭沒有相機,可以記錄下這絕無僅有的一刻。
她一顰一笑都透露著大方姿態,從容,溫婉,在幾近強光的日光照射下,美得光芒四射。
已經無法再用語言來形容這對璧人了。
鮮花鋪就的大道另一端,男人耐心等待,他的眉眼同樣渡了層日光的金,比起往日,溫和多於冷肅。
路程不到過半,他便早就伸出手,手心朝上,像在迎接數十米之外的新娘。
如果不是那雙過早伸出的手,賓客大概也不會看出他沉穩的外表下早就迫不及待的心。
眾人會心一笑,沒不給情面地揶揄。
央宗揚一頭花白的頭發也染成了烏黑,精神矍鑠,他將女兒送到大道盡頭,把她的手放到對方手心。
再背過身,眼眶已經紅了一片。
身後莊嚴的婚禮進行曲響起,他深深吸了口氣,從兩口之家邁入三口之家的第一天起,他就曾想過將來要找到什麼樣的男人才能讓他願意把女兒交出去。
期間孟澤平與他笑談過娃娃親。
那時孟家老二還是年少公子,風度已然翩翩。他小小年紀便周全識大體,待人接物有超越同齡人的分寸。隻是一雙眼睛太過漆深,很難看得到底。
就像他恭恭敬敬叫伯父的時候,央宗揚不知道他到底是如面上一樣尊重,還是天衣無縫地敷衍。
他對絕大多數人的態度並無二致,即便是餐廳服務生,家裡的佣人,他一樣是這樣的得體面容。
是什麼時候開始變的呢?
央宗揚想,或許是在看到他和央儀待在一起時會露出常人般的表情,沒那麼緊繃,精神和他的姿態一樣松弛從容。那會兒他便想,原來當初那個少年也會有卸下防備的一刻。
孟家水很深,背後依然復雜。
可是央宗揚想,他總要放手,讓兩個年輕人去試一試。有個被寵壞了的要驕縱,還有個缜密的替她善後。
誰說豪門一定深似海呢。
或許有人會去把海填平。
央宗揚回望,看到新人攜手並肩,身後小小的花童託著小臉蹲在一旁,正數新娘子拖尾上的漂亮寶石。
耳邊傳來朗朗誓言,在一片歡呼聲中,男人掀開頭紗吻了下去。
像小時坐在沙發上,電視放到親吻鏡頭條件反射會偏開頭一樣,央宗揚抹了下眼睛,望向不遠處的海。
海面碎金浮躍,一派祥和。
***
晚上九點多,煩人的一群終於散了。
要不是新郎官笑容越來越淡,讓人感覺不到半分如沐春風之意,恐怕這些年輕好友還要再鬧騰一會。
最終卡著點結束了party。
無邊泳池波光粼粼,波紋似的水光反射到玻璃牆面上,將房間的牆壁也裝飾了流動的光。
一樓杯盤狼藉,佣人尚未來得及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