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腿灌了鉛,十指顫抖,四肢百骸都是痛。
她以為的協商是假的。
對方真正的目的竟然是想要他的命。
這與她的認知相去太遠了。
正如同她沒辦法相信站在榕城金字塔頂端的人最終會被一輛毫不起眼的轎車碾壓而過,不願相信在她心裡無所不能的人其實拋開一切,也不過就是個食五谷的普通人,血肉之軀。
一個聲音告訴她是的,就像臺風過境,亂石泥流,山崩海嘯,大自然對每個人都公平。
另一個聲音則說,不,人們不都愛說時間對每個人也是公平嗎?但不是,願意為其揮金如土的人可以花上千萬、上億來享受最頂尖的科研成果。普通人的生老病死,對他們而言是可以用金錢延續的。
可是現下不是辯論賽,她也不需要答案。
顫抖的眼皮下,她看到的全是剛才孟鶴鳴抬頭的那一眼。眼睛容易出賣情緒,孟鶴鳴卻不是,他不知什麼時候練成了老僧入定的本事,和他在一起那麼久,她都沒從他眼裡看出過幾次端倪來。
他平靜無波,深不見底,他望過來的眼神裡什麼情緒都沒有。
可是沉甸甸的,她又好像接收了許多。
臉頰不知什麼時候淌滿了眼淚,黏在嘴唇上,又鹹又苦澀。她用力撐著自己起身,顫抖的手指將窗戶推到最大,夜風一下灌了進來,將她的長發吹出浪潮。
巨響過後的停車坪無人查看,宛如一場早就設下的預謀。
央儀捂著嘴拼命呼吸數次。
搖晃的視線終於找到焦距。
樓下有兩輛車,其中被她注意到的那輛橫翻在地,鋼鐵架構被撞得變了形。而橫插路中央的,是輛凹了小半個車前蓋的黑色SU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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環視整片廣場,一個人都沒有。
應該說,沒有她想象中的慘烈場景。
難道?
她胡亂抹了把臉,望向身後。
守在門邊的保鏢無聲被撤走大半,一左一右,剩下兩個正在交頭接耳的人。
她必須得自己去看看。
央儀從不知道自己有如此大的爆發力,幾乎像野蠻的小獸,蠻橫地衝破兩個男人的桎梏。
自進到這間會所,她一直都安靜的表現讓所有人都對她放下了警惕。
等她跑出數十步,兩個保鏢才反應過來。
他們還沒得到放人的指示,立即窮追不舍。
亂糟糟的腳步聲在走廊上乍響。
央儀吃了不愛運動的虧。
她根本不是對方的對手,憑著那股爆發力跑出的數十米轉眼間被拉近。
還有半條走廊就是安全通道。
央儀咬了咬牙。
嘭——
安全出口的防火門倏地在她面前打開。
央儀看到了為首的熟悉身影。
“崔助!!!”
崔助帶著數十個保鏢從天而降,越過她,三下五除二制服了追她的兩個男人。
那顆狂奔亂跳的心短暫歸了位。
央儀抓住他的衣襟:“孟鶴鳴呢?”
崔助一板一眼地傳話給她:“孟總說,他要做餌。”
剛才樓下的場景給了她一線希望。
她沒見到孟鶴鳴,就說明他在撞擊發生前已經避開。但情緒不是一下能控制得住的,她今晚緊繃的神經似乎找到了一個突破口,忽然崩塌而來。
“餌什麼餌?誰要他做餌?他有病嗎他?一天到晚故作高深讓別人猜,猜不透還要擔驚受怕,我早就受夠他了!他現在人在哪裡?”
她的氣勢被哭腔完全壓制了,崔助一點沒被震懾到,公式化地回:“這我不清楚。”
“我剛才看到他來了,他在樓下,有輛車想要撞他——”說到這,她忽然說不下去。
就算是假設結果,她都覺得痛到難以呼吸。
她必須承認,她仍然很在乎孟鶴鳴。
即便他是個混蛋。
見此,崔助公式化的語氣裡添了幾分人情:“央小姐,孟總讓我來是要把你安全帶走的。”
“我不走!”央儀固執地站在原地,“他人呢?死沒死?”
“孟總不會。”崔助說。
可能就是這句不會,把今晚蓋棺定論了。
央儀一下覺得自己好累好累。
她從沒經歷過這麼混亂的事。
酸軟,脫力,崩潰,惶恐,所有的所有紛至沓來。
眼淚不值錢地掉。
她開始數落:“孟鶴鳴王八蛋,混蛋,這個晚上因為他糟糕透了,我也糟糕透了,我原本這個時候應該在杭城的,在家舒舒服服地睡在床上,而不是在這裡陪你們拍電視劇,什麼綁-架,撕票,談條件,我這輩子連聽都沒聽過這些,嗚——”
或許是她哭得太過梨花帶雨。
崔助被封凍的心短暫回到人間,他伸手,想拍拍她的肩,手伸到一半又很識趣地縮了回來。
“孟總不會有事的。”他說。
“你保證?”央儀滿臉狼狽地看向他。
“是的我保證,所以您先跟我走。”崔助不確定,但他的職責就是百分百完成老板給的指令,於是面不改色,“孟總處理完後續一定會第一時間找您。”
央儀狐疑地看著他,眼淚短暫地停了一瞬。
“你會不會也是另一頭的?”
“……”
看來今晚的事確實讓央小姐長足了心眼。
崔助覺得在這裡幹熬著不是辦法,於是當著她的面撥通電話。
孟總沒說過不能給他打電話。
這不算工作失誤。崔助想。
電話響了幾聲,有人接聽。
聲音聽起來很空曠,像在某個被牆夾擠的樓道。
“她沒事?”
經歷過今晚,央儀覺得再來點什麼她都不奇怪了。在這句話之後,她產生了無比無釐頭的想法,先崔助一秒瓮著鼻子回了過去:“孟鶴鳴。”
對面停息一瞬:“嗯。”
“你在閻王殿嗎,聲音這麼空。”
她說著,自己又哭了。
比之前近乎歇斯底裡的宣泄要好上許多,情緒發泄完,人也空了,破破爛爛,到處漏風。
這次眼淚無聲地掉,大顆大顆砸在地毯上。
他卻似乎感知到了。
“好了,別哭。”孟鶴鳴說,“我就在樓下。”
第80章 借刀殺人
崔助說電梯沒排查過隱患, 讓她從樓梯下樓。
央儀點頭同意。
走了幾步,她退回,說要去最近的洗手間洗臉。
鏡子裡的自己何止狼狽, 眼睛又紅又腫,眼淚和頭發糊在臉上,儀態崩塌的一塌糊塗。洗臉的時候用力吸吸鼻子, 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 眼淚掉得太兇,連鼻涕都出來了。現在的她可以說毫無形象可言。
望著鏡子裡近乎奔潰的自己,她再次意識到, 她沒有灑脫到說往前走就往前走。
她明明就很在乎孟鶴鳴。
不甘地擦幹淨臉, 她從洗手間出去, 看到崔助領著保鏢圍攏在門口。數十個五大三粗的男人圍著一間女士洗手間,這個場景實在讓人放松不起來。
兩腮染上薄薄一層粉, 她盡量用正常的語氣說:“……好了。”
那些人讓開一條道, 讓她和崔助走在最前面。
樓道裡的每一步都有回聲, 她的心跳穿插在回聲裡快要蹦出胸腔, 腳步也在內心無意識的催促中不斷加快。沒有哪一刻那麼想見他,想確認他是不是如電話裡所說的那樣安然無恙。
明明快要見到真人了,央儀還是恍惚生出點不確定感。
“崔助。”
腦子裡隻有工作的古板男人側過頭:“您說。”
“要不你打我一下。”
要不是經歷過許多大場面, 崔助可能會一腳踏空從樓梯上摔下去。
他扶住扶手,穩了穩心神:“您說什麼?”
“我說你打我一下吧。”
還有半層樓就能抵達一樓, 央儀透過扶手縫隙往下望了一眼,不到三米的高度,被她看成了萬丈深淵。
“萬一是在做夢, 下去看到的不是好端端的孟鶴鳴,而是……”
說著說著眼眶不自覺紅了。
不能再哭。
央儀喝退自己, 咬了咬酸軟的後槽牙。
崔助安慰道:“孟總從不拿自己的安危開玩笑,他心裡一定是有穩妥方案的。”
央儀想,那你是沒看到那輛黑色轎車離他有多近。
近到當時她心跳都要驟停了。
千鈞一發。
央儀撇撇嘴,不再說話。
她想一定是孟鶴鳴這個人平時太有分寸,所以弄得他身邊的人都會盲目信任他。可他明明就是凡軀肉-體,沒有三頭六臂,也不會比誰多一層鋼筋鐵骨。
三兩步下到最底層,等不及保鏢,央儀自己推開了安全通道的大門。
凌晨的會所大廳依然燈光璀璨,剛從樓梯間出來的她沒能適應得了光線,忍不住用手背去擋。
即便如此,視線還是透過指縫往外尋找。
沉穩的腳步聲從側面傳來。
她扭頭,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那一刻,雙腳不聽使喚地奔了過去。
她的身體不屬於自己。
它有自己的指令。
它一刻都不能等待地撲入懷抱,感受到對方均勻有力的心跳,摸到帶著熱意的胸膛和臂膀,從上到下,每一塊肌肉和皮膚還是她熟悉的模樣,完整無缺。
最後目光停在他不自覺滾動的喉結上。
央儀很努力地控制了,但是今晚身體不聽她的話,眼淚奪眶而出,又無聲無息布滿了整張臉。
聲音哽咽得斷斷續續,她問:“你真沒事?”
原本以為今晚的一切仍在自己的掌控中。
但看到她不停歇的眼淚,孟鶴鳴覺得自己還是算計得太少了。這是他控制之外,同時也是意外之喜。
至少證明她還在乎。
“真的。”孟鶴鳴低聲安慰。
“那輛車子是怎麼回事?”央儀捧著他的臉,命令他回答。
孟鶴鳴眉眼低垂,認真地說:“已經解決了。”
再也不想聽他講些雲淡風輕的話。
央儀動了怒:“你別想蒙混過關。”
和她此時的感覺差不多,孟鶴鳴也有一種失而復得的不真實感,他很努力才克制住自己,不讓自己做出過分逾矩的舉動來確認這份懷裡的安心。
他隻是任她抱,任她揉捏,而後在她堅定的眼神裡無奈地說:“確實是有人想要我的命,不過我提前預料到了,所以沒事。”
“是你叔叔?”央儀問。
“是。”
視線環視一圈,她說:“他十幾分鍾前人還在這的,現在——”
“我讓人放走了。”孟鶴鳴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