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直至夕陽完全沉在地平線之下。
雪茄椅上的人終於有轉醒的跡象。
手臂軟軟地抻了個懶腰,好像在為屋子裡的黑暗感到傷懷,她的手在半空停了許久。
半晌,才遲鈍地轉過腦袋。
光線那麼暗,獨坐在沙發上的男人依然足夠看清她倦怠慵懶的眼睛,眼底還有尚未清醒的迷惘,蘊著未散的薄霧,眼眶有點紅,仿佛哭過似的可憐巴巴。
這些天的脾氣在這一刻消失殆盡。
央儀當然注意到了家裡多出的人。
因為表情有了明顯的怔愣,而後是松動。隻不過倔強還在上演,嘴角抿了幾次都沒說一句話。
進來的時候沒注意,這會兒再看,沙發背上搭著他剛解下的領帶,邊幾有管家熨燙平整的襯衣和西褲,島臺後的杯架上紫外線消毒的提示燈在黑暗中一閃一閃跳動,這一切都證明——
近些天,這棟房子都有人在居住。
“怎麼回來了?”黑暗中,男人的聲音平緩地傳了過來。他穩定的內核讓這句話聽起來毫無其他含義。
就像忘了前些天吵架,隻是白天出去上班、到晚上正常回來的問候而已。
央儀徐徐挺直腰背,冷不丁地挑破道:
“這幾天,你都住在這?”
才睡醒,嗓音有種失真的粘稠感,雖然說的話不那麼讓人高興,語調卻是溫吞的。
孟鶴鳴沒有不高興,扶著眉骨的手指微動,視線通過指縫望了過來:“不想見我,還要關心我?”
Advertisement
“……”
“九天零四個小時。”他問,“氣消了嗎?”
央儀的答案是沒有。
但她沒有回答,隻是經由他的話回憶起那天發生的事時,眉心微不可查地皺了一下。
她生氣的樣子其實很好判斷,因為會無意識地抿緊唇角,變得不愛說話。
孟鶴鳴像在與她商量:“要怎樣才會不生氣?”
央儀靠在寬厚的座椅靠背裡,低著頭嘟哝了一句。
離得太遠,沒聽清。
孟鶴鳴不得不起身,蹲到她身旁。
連鞋面灰塵都不需要低身拂一下的男人此刻由於下蹲的姿勢與她平視,右腿膝蓋很隨意地抵在木地板上,動作從容松弛,讓人誤以為是什麼神秘的儀式。
央儀的心很輕地顫了下。
“說什麼?”他又問。
在這麼親密的距離裡,孟鶴鳴足夠聽見她變得緊張的呼吸,當然也包括她原本隻是低喃的話。
不知是膽子變大了,還是仗著情緒加持,脾氣漸長。她說的是“你也讓我打一下”。
孟鶴鳴眼眸微眯,一成不變的眼底變得深暗。
沒有人會這樣冒犯他。
他想磨磨她的利爪,話到嘴邊卻見她垂著脖頸,用很低的聲音陳述說:
“你一開始隻是想找個可以幫你打發很多局面,不麻煩的女朋友。但我發現我管不了自己,最近變得麻煩,以後還會越來越麻煩。”
她的確是在陳述,不過聽在孟鶴鳴耳朵裡,變成了某種不詳的預告。
太陽穴神經性地痛了起來。
忽然加重的耳鳴聲中她的聲音再度鑽了進來。
“你是不是後悔了?”
後悔是最無用的感情,如同沉沒成本。絕大多數的人不甘心,想要試圖改變那些覆水難收,但孟鶴鳴不會。
他隻是在這句話出現的同時,腦海裡的嗡鳴倏地停了。
他冒出一個強烈且不可扼止的想法。
下一秒,順從本心用力吻住了她。
他的吻很洶湧,帶著與他氣質完全不相匹配的急迫。頂開她的唇縫,舌尖大肆探入,舔過她口腔裡的每個讓她敏感到潮湿的點。鼻尖相抵,唇舌交融,孟鶴鳴看不清她的臉,嘴裡卻驀地嘗到了鹹澀的滋味。他用指腹去撫摸她臉頰,果真一片湿涼。
他不明所以,吻卻更兇。
即便如此,還是能在她散亂的語調裡聽到她再度詢問是不是後悔了,一分鍾,一秒鍾也算。
他的手已經握住了柔軟的腹地,空餘的腦細胞持續運轉著想,後悔什麼?後悔這段關系嗎?
手掌將她牢牢地壓向自己。
他問她:“那你呢。”
第46章 歉意
揉捏在她身上的力道大得驚人。
隨著那句反問, 滾燙的山芋拋了回來。
不過孟鶴鳴沒有給她太多考慮時間,甚至連答案本身,他也不想聽。空餘的那隻手卡著她的下颌, 讓她除了接吻再沒有餘地多說任何一個字。
好聽的,不好聽的話都湮沒在涎水交替裡。
在這個吻結束的時候,她的眼睛如同煙雨江南, 在下一場很細很纏綿的雨。
眼神相觸的那一刻, 孟鶴鳴仍在想,如果她說後悔,要怎麼辦?
這個問題比起那些商業上的談判更讓人煩心。
將人強行綁在身邊似乎有違君子之道。
但他完全無法接受, 在他嘗試延長這段關系的同時, 關系裡的另一個人開口說放棄。
隻要一想到這點, 即便還未成真,胸口便騰起一股揮之不去的躁意。
孟鶴鳴抬手去解她的扣子。
隱藏在對襟底下的小巧珍珠扣沒什麼約束力, 在他靈活的動作下一個接一個彈開。也或許是大口喘息中的胸脯起伏過大, 頂端顫顫巍巍, 惹人憐惜。
他們對彼此身體的熟悉刻在骨血裡。
眼眸微暗, 央儀就知道,他會將她拆之入腹。
再次醒來時,她在主臥的大床上。
遮光窗簾緊密地閉闔, 讓人猜不到大約幾點。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事情會發展成這樣,明明是回來整理東西的, 莫名其妙就跟他上了床。
想到這,央儀猛地起身。
她回想起出門前跟閨蜜說很快就回。而現在不知道過去多久,方尖兒會不會擔心。
好在她的手機就在床頭, 她習慣的那個位置。
點開屏幕,有六通未接電話, 還有一通已接的,顯示時間是凌晨兩點零八分。
至於現在,已經是清晨六點半了。
靠坐在床邊,身體的酸軟後知後覺湧了上來。四肢很重,小肚子沉沉地發酸,大腿肌更像練了整晚的一字馬,又酸又疼。
滑坐回柔軟的床墊裡,她在想昨天到底做了幾次。
誠然每次過後,她都會有些或多或少的不適,因為男人過於傲人的耐力和尺寸讓她很難完全消受。
但今天的感覺尤甚,無法閉闔的感覺讓她錯誤地以為仍有什麼留在身體內,一再低頭查看,不適地改變坐姿。
到六點四十五,她實在坐不住了。
起身洗漱。
腦內盤桓著現在的狀況,她有些不明白,等一會還要不要收拾衣物。
和好了嗎?
以昨晚的戰況來說不和好還能做得昏天暗地,有點說不過去。但她又隱隱覺得,仍有什麼橫亙在他們之間。
她是不是該試著更大度地敞開心扉,以此換取一些微不足道的信任?
總不能永遠這麼下去。
將嘴裡細密的泡沫吐掉,央儀又漱了漱口,數次之後,清涼的薄荷水滲透口腔壁,讓她逐漸清醒。
算了,再怎麼像真的,也隻是“像”而已。
他是金主,他都道過歉了。
還能怎樣?
走出臥室,外面的光亮透過窗戶洋洋灑灑。
仲夏日照長,六點多的光線與冬日九十點的上午沒什麼區別。央儀路過餐廳時,很輕易看到了坐在桌邊優雅進食的男人。
他已經換上了工作需要的正裝,脖頸處空缺著,尚未被領帶束縛。手邊拿一份今晨剛送上的日報,指節抵在頁腳,偶爾翻過一張。
央儀有時候真的懷疑,這種老舊的信息獲取渠道到底是為了裝逼,還是真的有用。
他果然沒有看上去那麼專心。
在她剛邁入餐廳時,他的視線就投了過來。
“醒了?”男人示意身邊那張空座,“過來用早。”
央儀挪動酸軟的腿,在他旁邊坐下。
而後微微側過頭,問他:“昨天你幫我接電話了?”
孟鶴鳴瞥她一眼:“再不接你的朋友該報警了。”
央儀不無尷尬地撇開臉:“我確實跟她說過……出來一會就回去。”
靜了半晌。
她問:“你怎麼說的?”
孟鶴鳴直白道:“說你在睡覺。”
“……”
央儀吐出一口氣:“那她怎麼說?”
男人停頓片刻,像在思索。
“什麼都沒說。”
什麼都沒說太不像方尖兒了,一定是隔著電話線也被孟鶴鳴的氣場嚇到。
央儀為其找到合理的借口。
她不會知道“什麼都沒說”背後,是因為她被弄到紅腫的小嘴再也容納不了異物,發出抗議的聲音,迷迷糊糊間罵他流氓,叫他拿出去再睡,要不然就滾蛋。
電話那頭頃刻間變得死寂。
連聲禮貌的道別都沒,忙音貫穿而過。
孟鶴鳴自然不會向她詳細闡述這些,他知道她的臉皮很薄。薄到昨晚拍她屁股之前,他克制地停下,問“可不可以”,這麼簡單的四個字,她都燙到要把人融化。
更別提叫他出去,叫他滾蛋了。
活色生香到讓人提不起氣。
看她在攪弄手裡的湯匙,孟鶴鳴揚眉:“不信?”
央儀搖搖頭,話題向另一個無關緊要的方向:“你的報紙還沒看完。”
男人沒為她的跳躍感到疑惑,反倒順著她的意思翻過一張。紙張發出輕微響聲,後面幾頁都是些湊數的消息,毫無價值,在他眼裡稱不上新聞。
他將手邊咖啡飲盡。
央儀忍不住問:“報紙上有什麼?”
大概是覺得自己的問題太突兀,她補充道:“你每天都看。”
“政治傾向。”孟鶴鳴言簡意赅。
他將報刊翻至首頁,手指隨意點了點正文中“地產改革”那一行,問她:“看出什麼來了?”
央儀細細看過每個詞,無非就是說房地產萎靡,需要新的政策刺激市場,優化調整。
她竭盡所能,得出淺顯的結果:“又可以炒房了?”
孟鶴鳴溫和地笑了笑,手指輕點幾下桌面。
“它是說,住建部要換人了。”
“這怎麼看得出?”央儀詫異。
“所以說是政治傾向,它隻代表一種可能性,剩下的還需佐證。”孟鶴鳴意味深長地說,“你隻要知道很多時候,比別人快這一步,你就贏了。”
“那為什麼是報紙?網絡上沒有這些消息?”
“這是最簡單的、篩除誤導信息的方式。”
早餐在還算和諧的氣氛中結束。
他去衣帽間取完領帶折回時,央儀還在餐桌前沒動,似乎在細細品味席間對話。
她的目光移過來,落在他手上,而後頓了頓。
香檳色的一抹,很招搖。
如果不是因為清楚記得當時挑領帶的場景,央儀都要懷疑他有很多條同樣款式的領帶了,從半山帶到孟宅,再從孟宅帶回半山。他使用的頻率實在是高。
想著找機會去買條新的,以彌補這一次的冷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