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了,診室休息室忽然進來一個穿著白大褂的男人,眉眼清雋,金絲鏡下一片狡黠。
他直直朝她的方向過來,央儀下意識回避,那人卻徑直坐在她對側沙發上,雙手垮在桌面上,似打量。
“……你是?”
“央小姐?”那人愉悅地說,“孟鶴鳴的女朋友?”
他壓根不需要她的回答,雙手合十:“我就說人總要生病,生病就逃不了來醫院,來醫院肯定被我逮著。你跟他在一起多久了?”
看他熟稔的姿態,央儀猜他大概是孟鶴鳴的朋友。
她漂亮的眼睛裡醞釀著猜測時,無端給人一種迷惘又可憐的感覺。
對方訝異:“難不成孟鶴鳴不讓你和男性生物說話?”
他握拳思考,越想越覺得以孟鶴鳴的個性解釋得通。雙拳一碰,對她的問而不答絲毫不介意:“那你可以暫時別把我當男的,醫生眼裡病人不分男女,病人眼裡醫生也可以沒有性別。我叫李勤予。”
“李醫生。”央儀終於開口,“你有什麼事嗎?”
李勤予說:“關心病人。怎麼樣,好點了嗎?”
“好多了。”央儀回答。
“那,你和孟鶴鳴在一起多久了?蘇挺他們說是從去年開始,我看著不像。”男人朝她眨眼,“這是秘密嗎?方便告訴我嗎?”
央儀心想要真是秘密還能隨便到處說啊。
她冷酷道:“不方便。”
男人露出惋惜的表情:“你拒絕的模樣還真和孟鶴鳴差不多,絕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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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誇獎。”
兩人安靜對峙了數十秒。
李醫生身體前傾:“我能問個或許會冒犯你的問題嗎?”
“不能。”央儀態度堅決。
他笑了聲,還是說:“你和孟鶴鳴會分手嗎?”
從這個人出現起,央儀就處在莫名其妙的狀態裡。即便每句話他都是笑著說的,她仍然有正如他所說——被冒犯的感覺。
央儀耐著性子反問:“你很關心?”
“我還好。”男人道,“是舍妹比較關心。”
“……”
黑著臉上車時,徐叔很快從後視鏡發現她情緒不好。於是打聽:“您還是不舒服嗎?”
央儀直白道:“碰到個奇怪的人。”
全程有護士長陪同,照理是碰不上旁人的。
徐叔想了想,唯一有可能的就是李家那位不按套路出牌的少爺。他記在心上,想著一會要報告給孟總。
看央儀好好在後排坐著,他猜測:“對方說了讓您不開心的話?”
“嗯,什麼妹妹不妹妹的。”
央儀忽得抬眼,在後視鏡裡捕捉到老徐的眼睛,“是孟鶴鳴認識的人?”
老徐快速收回視線:“我不清楚您說的是誰。”
央儀是故意的,把話說一半。
她知道她的事都會被匯報到孟鶴鳴那。
她承認,那個男人提到“舍妹”時,胸口仿佛被灌了一袋實沉的沙,悶沉沉喘不上氣。不過在意識到她並沒有像普通情侶那樣責問對方的資格時,理智出走失敗。
說不清是釋懷了還是更難受。
她上車時黑著臉正是因為如此,吃醋和沒資格吃醋,誰來都會覺得後者更慘。
回到孟宅,央儀關了機,拉高被子悶頭就睡。
錯過孟鶴鳴的一通電話。
於是凌晨兩點,被電話叫醒的是另一個人。
李勤予一看到來電就知道什麼事了,慢悠悠接起:“怎麼了?想我妹妹應該打電話給她啊,大半夜的找我幹嘛?”
孟鶴鳴站在落地窗前,耐心把玩手裡一枚火機:“你今天就是這麼跟她說的?”
“興師問罪啊,兄弟。”李勤予語調依然沒個正形兒,“幹嘛,玩真的了?”
火機發出清脆一聲開合。
男人淡聲道:“明年你們醫院的研究費,不用問我拿了。”
“你……”李勤予氣笑了,“開個玩笑都不行?”
“你覺得是玩笑?”孟鶴鳴很輕地笑了聲。
李勤予倏地皺眉:“你是真想結婚?”
“為什麼不行?”他反問。
“我一直覺得你是個很能分清利益的人,這樁婚姻你能拿到什麼好處?”李勤予分析說,“我知道你一直和文化館那邊有合作,想往這方面發展,但這是你生意裡的九牛一毛,你不至於為了這點關系要犧牲自己的婚姻。除非——”
“除非什麼?”孟鶴鳴語氣淡淡。
李勤予肯定道:“後背有我們看不到的,別的好處。”
***
隔天李勤予登門致歉。
同他一起來的還有蘇挺。
管家進去通報的工夫,兩人在門外抽上一支煙。
李勤予似有不滿:“你來幹嘛?”
“怕你狗嘴裡吐不出象牙。”蘇挺哼笑一聲,“再把那位惹生氣了,孟鶴鳴估計真能冷你一陣。”
“我就是想不通……”
李勤予眯著眼思忖,“昨晚想了一夜,你說搞文化的能給他提供什麼好處。寫兩篇文章還能當廣告不成?再說,公司又不是沒有宣傳經費。”
“就想這麼淺?”蘇挺道。
“不然?”
“我就跟你說兩件事。”蘇挺夾著煙的手下垂,認真道,“第一,央宗揚這樣地位的文人,說兩句話的力道比你想象得更大。第二,文宣部大使的位置可空了大半年了。”
李勤予望一眼身後別墅,煙都不抽了:“接任是央宗揚?不可能,他不是才被人搞了?”
蘇挺沒回答,隻笑了笑。
一支煙抽完,他擰滅煙頭,下颌朝身後一揚:“一會兒進去,好好給人道歉。”
“……”
***
住到孟宅後,稀奇古怪的事情一大堆。
等病完全好已經過去兩三天了。
那天管家說有位李醫生拜訪。
央儀還沒聽完就拒絕了。轉頭給孟鶴鳴發去三個字:不想見。
孟鶴鳴倒是什麼都沒說,依著她的脾氣。
給她回了句:好,叫他滾。
滾這個詞用得一點都不紳士,有違他一貫風度。
央儀卻看著特別解氣。
來來回回閱讀數遍,發了個小貓打滾的表情過去。
孟鶴鳴不在的第五天,黎敏文叫管家來告訴她,周末晚上要在家給路周辦一個小小的party,請她出席。
同時送來的還有Lookbook,讓她挑挑喜歡什麼妝造。
都上升到妝造了,看來並不是普通聚會。
央儀當著管家的面咳嗽數聲,虛弱地按著胸口:“病還是不見好,我就不去了。”
數天的相處管家早就了然於心。
孟鶴鳴不在,這棟房子便是央小姐說一不二。
他順著央儀的心意婉拒了那邊。
那邊倒也沒再勉強。
不過說了病未痊愈,央儀不好意思明目張膽地去找方尖兒玩,隻能在家闲逛的同時和她吐吐槽。
方尖兒問:【你不是正無聊嗎?幹嗎拒絕?】
不想和路周碰面是一回事。
央儀回:【好歹我跟著孟鶴鳴都出席過那麼多次榕城的聚會了,我出席不就等於孟鶴鳴出席?】
方尖兒:【啊?其中深意是……】
央儀:【你說什麼時候辦不好,非要孟鶴鳴不在榕城時候辦。誰知道請了什麼人?有什麼目的?】
方尖兒:【所以就是說萬一聚會上公開什麼事兒,你往那一站,人家一看——嚯,孟總默認同意。】
央儀:【孺子可教。】
方尖兒發來拇指:【高手過招,在下佩服佩服。你擱宮鬥劇能活過前三集了!】
央儀:【我謝謝你[微笑.jpg]】
裝病的日子特別無聊。
尤其是那邊要辦聚會,調用了不少人過去幫忙。
央儀靠在二樓陽臺上看,莊園裡人來人往,比年節還熱鬧。暴雨後凋零的花換上了一批新的,空氣裡流動著淺淡的香氣。他們那邊越熱鬧,襯得這一棟愈發凋零。
好在央儀不是個喜歡湊熱鬧的人。
天色還未暗下來,園子裡已經燈火通明了。
紅毯從門廊一路鋪到山門,碎金浮動,一片奢靡。風吹在面頰上,帶來了小提琴悠揚的旋律。一輛又一輛轎車緩緩駛上山,在綠蔭間露出锃亮的金屬色,駛入停車坪。
央儀看了一會兒便覺得無趣。
她用過晚餐早早上樓,用電視劇打發時間。
才看了兩集,平臺跳出VIP充值提醒。
原本就是打發時間來的,前兩集具體講了什麼央儀一概不知,於是闔上平板,打算去花園逛一逛。
往前是衣香鬢影的主宅,往後是人工湖。
她想都沒想就選擇了後者。
湖上吹來的夜風帶著絲絲涼意,上回提醒她說要下雨的老園丁仍在夜色中辛勤耕耘。
央儀同他打了個招呼。
園丁受寵若驚:“您怎麼自己來這了?”
央儀笑著回:“散散步。”
“您倒是和孟總很像。”
和孟鶴鳴像?
孟鶴鳴才不像是會幹散步這麼無聊事的人。
他的每一分鍾多值錢啊。
“他連自己窗下的月季牆都沒欣賞過,還散步啊?”
“以前會。小一點的時候——”
老園丁比了個身高,一米七八,約莫是少年時的模樣。
“——少爺喜歡來湖邊坐坐,這裡安靜,沒人打攪。”
央儀眨眨眼:“誰會打攪他?”
誰都會。
老園丁在心裡回答。
現在大家隻知道孟鶴鳴威風,卻不知道他以前過不了什麼安生日子。夫人要他討老孟總的歡心,大少爺卻經常故意壓他一頭,夫人心底不服,變本加厲。
最嚴重的時候,兄弟倆因為小事有龃龉,知道老孟總偏心大少爺,夫人便逼小孟總跪下給自己大哥認錯。
他骨頭硬,不肯。
夫人氣得不行,叫他站湖裡好好反思。
春寒料峭的天,即便是榕城,湖水也是透骨涼。
佣人隻敢遠遠地看,誰也不敢勸。
小孟總上來的時候渾身顫慄,嘴唇烏紫。當晚他便高熱,燒了好些天,醒來仿佛換了個人,什麼韜光養晦都被甩在了後頭。
兄弟倆爭鋒芒或許就是從那時開始。
也是從那時起,他就再也不來湖邊散步了。
那時候見證這件事的孟家老人都拿著豐厚的封口費被遣散了。
老園丁因為離得太遠,又沒有存在感,留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