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卻在無聲沉默中變得更難過了, 心緊巴巴皺成了一團。
從一開始他們之間就是不平等的。
如今的親昵不過是假象。
隻要他不高興, 隨時會被挑破, 赤裸裸血淋淋地橫亙在他們中間。
那是條用金錢堆砌的溝壑。
濃情蜜意時自然相安無事。將來呢?誰也說不好會不會有那麼一天,他高高在上地奚落她說, 當初你不過也就是看上我的錢。
就差那麼一點, 眼淚在他面前落下。
央儀最終守住了自己最後的尊嚴。
在門摔上後的幾分鍾裡, 她始終抱腿坐在玄關邊。連哭都是無聲的。
一邊控制不住眼淚往下掉, 一邊抱怨情緒來得莫名其妙。
央儀想,換作任何一個知道內情的人來評價,免不了都會說她不識好歹。
還有那句難聽的話, 當婊子立牌坊。
始終深埋在雙膝下的腦袋在聽到電梯傳來的嗡嗡響動後緩緩抬了起來。
她用手背胡亂抹了臉頰,一瞬不瞬地盯著那扇門。
幾秒後, 大約是覺得自己狼狽,又快速站起來背過身。玄關鏡倒映出她梨花帶雨的臉,確實是狼狽。
電梯運行聲停止, 身後的門卻遲遲沒有開啟的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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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等了數秒。
央儀像被抽了魂似的塌下了肩。
***
徐叔被叫回來時心裡正忐忑。
明明半個多小時前,剛送孟總到半山。
他下車時的話還在耳畔縈繞。
“這幾天不用車, 歇幾天假吧。”
當時他心情應該是不錯的。
不知是不是公司突然出了什麼急需處理的事。
車子一駛入地下車庫,徐叔就看見了倚在羅馬柱邊抽煙的男人。他襯衣領口松了兩顆,外套則搭在一側臂彎上,身形松散,有著平日不會出現的不嚴謹。那根咬在唇邊的煙明明滅滅,愈發襯得臉色在煙霧中晦暗不清。
孟總何曾這麼等過人。
徐叔心下一凜,迅速停好車。
他從扶手箱裡取出孟鶴鳴慣用的紫檀煙嘴,本想下車遞過去,卻被對方一個手勢拂開了。
似乎當下,孟鶴鳴更想親自體會煙草的辛辣。
徐叔不說話,恭恭敬敬等在一邊。
隻需一眼他就看出,那支煙甚至不是孟鶴鳴慣用的牌子。
或者是臨時買的,或者是隨手從物業經理那接過的。
這種不挑剔在徐叔眼裡便肯定了猜測,孟鶴鳴不如表現得那麼雲淡風輕。
一支煙未見底,孟鶴鳴掐滅。
他似乎已經擺脫了情緒,淡淡擺手:“上車吧。”
“您去哪?”徐叔問。
仿佛這才意識到自己剛給徐叔放了假,現在又把人叫回來。孟鶴鳴捏了下眉:“先回公司,車子一會交給小陳。”
徐叔不敢質疑:“好,我知道了。”
徐叔一路平穩將車停進公司地下車庫。
司機小陳已經等在了一邊。
他下車與小陳交接說:“孟總今天情緒不好,要多注意。”
年輕司機一個勁地汗顏點頭。
兩人又說幾句,小陳匆忙上車。
等戴著白手套的手撫上方向盤,後車廂傳來男人沉緩的聲音。
“回半山。”
“……”
不是才剛從那邊來嗎?
但徐師傅交代在前,放平時小陳都不敢妄議,更別提在老板心情不好的時候提出質疑了。
他深吸一口氣,慢慢把腳放到了油門踏板上。
回程路比來時開得更穩。
傍晚斜陽鋪在棕榈大道上,海風習習。夕照將車影拉長,明明是心曠神怡的景象,車內沉寂卻無法讓人放松神經。
小陳通過後視鏡偷偷打量後座的男人。
男人眉心深鎖,似乎在為什麼煩惱。
夕陽柔和地撫照在他半邊臉上,也無法掃去陰霾。
忽然間,男人睜眼。
視線在後視鏡裡捕捉到他的。
“小陳。”
司機嚇得一凜,忙不迭轉開:“是,孟總。”
他心裡翻江倒海,頭皮都麻了。
孟總會說什麼?
這麼不禮貌地觀察他,一定會被斥責吧?
師傅說過他今天心情不好,萬一……
冷汗幾乎順著額頭往下,下一秒,後座卻問。
“這附近有沒有花店?”
什麼?
花店?
小陳大腦幾乎無法接上用於反應的神經元。他呆滯地空了幾秒,眼看著煙灰色道路在眼前快速倒退,棕榈樹影被甩到身後,這才回過神來。
“有的,孟總。如果您有需要的話,我們前面可以調頭。”
在距離道路盡頭的最後五十米處,小陳終於收到調頭的命令。
與此同時,他還接到另一重使命。
邁著沉重的步伐走進花店,店員熱情地迎出來,問他要什麼花。
小陳面色凝重,搖頭:“不知道。”
店員見怪不怪,又問:“那您要送誰?”
小陳面如死灰:“不知道。”
“呃……大概是什麼場合呢?”
“不知道。”
不知道三個字貫穿他過去與未來的人生。
鬼知道幹完今天這趟,明天還有沒有工作。
店員似乎也看出了他的窘迫,搬出幾桶插滿鮮花的鐵皮桶。
“要不您先看看喜歡什麼款式?眼緣也很重要的!”
他的眼緣有什麼重要呢……
小陳面無表情地想。
他隨手指了指盛放正烈的幾支粉白:“這個吧。”
店員如釋重負:“您眼光真好,這是下午剛到的風鈴草。”
小心翼翼地將花抱上車,小陳再不敢偷瞄後座,滿頭大汗地將車開回半山。一直到停下,他都沒聽後面再說什麼。
於是抵達目的地時又輪到他硬著頭皮開口。
“……孟總,這個花。”
“麻煩你了。”孟鶴鳴單手捧過,“多謝。”
“哦哦沒事。”
小陳緊張地挺直後背,沒來由地覺得明天工作又穩了。
老板也沒想象中那麼壞心情。
目送電梯上行,他在電梯間暢快地舒出一大口氣。
呼……
今天也是平安的一天。
電梯平穩地停留在六樓。
孟鶴鳴盯著手中花束若有所思。他送過高奢,送過珠寶,卻唯獨沒送出過廉價的鮮花。
他並不覺得一束花能起到什麼作用。
不過就是……
是的,他隻是需要一個借口。
電子鎖在他手裡被輕松解開。
玄關還是離開時的模樣。
孟鶴鳴跨過門檻,捧著鮮花的那條手臂上還搭著一件西服外套。路過客廳時,他將外套隨意搭在扶手椅上,繼續往裡。
臥室門關著,沉悶的桃木色木門像極了獨自鬱氣的少女。
他停在半步之遙,從容地叩了叩門。
篤篤篤。
裡邊還在生著悶氣,不打算搭理。
他極有耐心地靜立片刻,破天荒地沒覺得自己正在做曾經最討厭的事——虛度光陰。
過去將近半盞茶的工夫,裡邊始終沒鬧出動靜。
孟鶴鳴擁有這所房子所有的鑰匙,但他不想如此冒昧,於是隻是靠在門口問:
“是還在生氣,還是不想見我?”
如果是平時,央儀絕不會大著膽子說不想見他,但她那副忍著不掉眼淚的倔強樣子還在眼前。某種情緒從那一刻起似乎就脫離了掌控。
孟鶴鳴變得無法斷言。
或許女人生氣時確實會口不擇言說出更多奇妙的話來。如同數小時前,說他會把她介紹給別人。
簡直荒唐到可笑。
孟鶴鳴突然發覺,他想要獨佔的心思已經到了無可復加的地步。他無法接受央儀和任何其他男人牽扯上關系,哪怕一絲一毫,哪怕隻是想象。
孟鶴鳴抬手,再度叩響門扉。
“央儀,我們談談。”
他知道他們之間最本質的關系,以這樣公事化的態度說出“我們談談”變成了某種訊號。
一旦嗅到訊號,那些無理取鬧就不再有胡鬧的空間了。
孟鶴鳴在等她收起小性子。
然而等了一秒又一秒,房間裡始終沒有動靜。
他看表,慢慢立直身體,在一句低沉的“我進來了”中推開臥室房門——整潔的臥室空無一人,隻有紗簾被風吹出溫柔的海浪。
“央儀。”他不死心地重新叫了這個名字。
回答他的依然隻是空白。
***
央儀路上一直在發呆。
計程車司機叫了她兩遍,她才驚覺已經抵達目的。
今晚本來就是約了方尖兒的。
因為孟鶴鳴在家,央儀臨時告訴她,恐怕不能一起吃晚餐了。方尖兒直嚷嚷她重色輕友。
現在重新空出時間,免不了被好友一陣揶揄。
抵達餐廳,方尖兒遠遠朝她招手。
見面就是一頓輸出。
“哎能怎麼辦呢,誰讓我在你心裡隻是孟總的備胎!凡事孟總第一我第二,不如你就在他公司佔個職位得了,每年最愛老板的優秀員工獎肯定都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