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可能是他想多了。
他在她公寓樓下抽煙,在車裡刷著她的ins,很快上面有新的帖子出現。
她分享了一個盒子,盒子上有一份小孩兒筆跡的塗鴉,扭扭曲曲也很有藝術氛圍地畫了一句Happy birthday。
不難猜出是她二哥給她寄來的禮物。
他以為第二張圖片是禮物照片,沒想一閃過,是一張她的照片。
小姑娘坐在窗前,雙手撐在膝上,託腮看著鏡頭淺笑,夕陽穿過她臉龐,模糊了大半的五官。
她不是那種會發自拍的人,對外端莊大方,私下羞澀而內斂,空有一張傾國傾城的美貌也隻迷住了他,因此一張生日照也這樣借著陽光遮住了大半。
但興許是她沒注意,她託著下巴的左手腕口處,露出了一小節丹紅流光的玉镯。
蕭津渡放大照片,確認那的確是一隻玉镯,而剛剛在路上她用左手接電話,他可以確定她手上沒有戴镯子。
所以,她二哥送了她一隻镯子?
再看帖子,才發現她難得為自己的生日配了文案,她放了一個太陽的表情上去,加上一句:[新的日子]
蕭津渡望著那張模糊的臉,望著那一小片镯子,望著那意有所指的配文,心頭有諸多人影在打架。
她是有新的日子了,但是她生日禮物是镯子,他天真地以為她二哥一直在國外生活,不會巧合地送她一個特別含有中國特色的镯子當生日禮物,也許是她提過?如果她提過,那就很可能是因為,他送過……
但是她又說,新的日子。
他當然希望她過起屬於她的新人生,不是被甘氏甘家禁錮的一生,她這樣的女孩子就應該是天經地緯般毫無偏差地有綺麗絢爛的腳步,但是這新的日子,和他屬實沒有半分的關系。
煙續了一根又一根,天昏黑時分,他一陣迷糊看錯了一個從公寓出來的人,以為是她,雖然是錯認但他那一瞬還是摸著手機一個衝動撥了個電話過去,心想他在這樣的日子來看她,她應該至少會下來和他見一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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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那個許久沒有碰的號碼撥出去,提示了冰冷的一句,您撥打的號碼是空號……
空號,她換號碼了。
所以,也不會存他的號碼了吧?
微信也不知道換沒換,但是蕭津渡仰頭閉目一會兒,什麼都沒去看,很快和以前一樣,混混沌沌地回了酒店,第二天就回國。
回去後那一陣,蕭津渡刻意讓自己不上網,不去看她的消息也不去想她一分。
一晃眼北市最燥熱的盛夏又過去了,入冬了,年尾了。
蕭津渡沒有再主動去過美國看她,隻是在去出差的時候,偶爾闲著沒事,恰好是周末的話,車子還是拐著拐著,會停在紐約中央公園那一帶兒。
如果不是周末,他時間多的話就會去麻省一趟,不一定能遇見她,從19年她的生日到20年的生日,他統共隻在紐約見她一次,在麻省見她一次,其他時候隻是自己一根根地點著煙,呼吸著同一天空下的天氣,淋著同一場雨。
2020年的盛夏,小姑娘出國兩年整,兩年沒有聯系,沒有說過一句話,蕭津渡想她的時間越來越少,雖然慢她幾步但是感覺生活也在逐漸變好。
一晃眼到七月,那會兒,江南滬檀林的物業忽然給他來了消息,說他賣出去的那房子主人回來了。
蕭津渡之前有多荒唐呢,為了得到她回國上滬檀林的第一消息,他聯系物業,說隔壁業主回來了跟他說一聲,他要和人聊聊房子的改造問題,不要影響了自己。
物業當然滿口應著。
眼下忽如其來闖入的消息讓他怔神了一會兒,又考慮了半天,才把機票買了,因為如果不去的話,他剩下那個房子,也應該一起賣了。
就當去賣房子吧,反正七月的北市也是最令人煩躁的,就和兩年前一樣當去度個假散個心。
她應該結束學業了?所以回來了。
第二天蕭津渡就到,但是到家一趟他就又出去了,一整天待在榮晟公司玩,沒有回家。
蕭津渡把自己這種狀態歸類為近鄉情怯,他不否認來這裡其實本質目的是想見她,但此刻確實又害怕見她。
見了她如果她問,為什麼要賣房子?他怎麼說?
他有點詞窮,讓他說因為“你在這,我賣了”,他說不出口,不願意。
他不願意哪怕是一片竹葉的重量落在她身上,讓她覺得他還在怪她,竹葉鋒利,她肯定會敏感地難過的。
在榮晟公司騙吃騙喝一整天,搞得榮總都很好奇了。
“你不是最看不起我這個公司嗎?怎麼的,心思反水了?”他疊著二郎腿美滋滋地問,最近心情好,公司好幾部制作都比預期收益好。
蕭津渡倒在沙發裡,手裡晃著根燃了一半的煙,“你們公司最近有個電視劇,講兩個人分手了破鏡重圓的。”
“有嗎?”他想了想,“哦,那是那個女主角帶著孩子跑了又回來了。”
蕭津渡眉頭一皺,“孩子。”
“對啊,這不就牽扯不斷了嗎?”
蕭津渡沒再說話,他連甘望舒的手都沒牽過,最多就是握一握她的手腕,還有,趁她喝醉親過她一口臉頰。
那會兒過的什麼神仙日子,想想這兩年真是山河日下。
“你最近還看上電視劇了?可見蕭總這生活啊,真是退化到遠古時期了。”榮晟樂得不行,“要不你先別走,一會兒我約幾個制作人吃宵夜,給你帶幾個小明……”
還沒說完,蕭津渡就放下搭在膝蓋上的二郎腿,拿起車鑰匙,頭都不回地走了。
“哎,你不吃了?”
已經深夜十一點,滬檀林的私道點著燈,挺直的路燈蜿蜒環繞著兩座院子,看不太清人的臉但是蕭津渡在門口的時候確實看到前面有個女孩子在散步,那條略眼熟的羽毛裙子在盛夏晚風裡飄著呢,她伸著懶腰在望天。
可愛。
聽到車聲回頭,他在車裡和她隔著十幾米模糊對視,很快他的車子又轉入了大門。
在她不知道的角落,車子停下,煙又續上了。
蕭津渡能感覺到自己一想到她就抽煙抽個不停,以前有時候三兩天摸不到一根,自從和她分開,這兩年都抽出病來了,動不動會咳嗽一聲。
有點餓,回了家,這邊在管著屋子的阿姨給他下了碗他指名道姓的蟹黃面,但他吃了兩口就覺得沒胃口,靠在餐桌安靜透過窗戶望天。
煙又摸起來的時候,阿姨剛好進餐廳關窗,外面下雨了。
“少抽點,你老咳嗽。我把窗關了,你又不喜歡一屋子煙味兒。”
“那您開著吧,我看看雨。”
蕭津渡盯著那絲線一般零零落似乎無止境的雨絲,手裡捻著一根煙確實沒抽了,但是也沒丟下,他知道自己也許一會兒還是會放嘴裡去。
人有時候真是奇怪,明明能完全主宰自己情緒的也隻有自己,但是人卻也是最左右不了自己情緒的人。
說生活在變好吧,不可否認,他覺得自己頹廢的時間比去年少多了;說不想她了吧,他也確實沒再平白無故就跑紐約去;說想把房子賣了徹底一了百了吧,也確實是來了。
但是人現在在隔壁住著,說就這樣簡簡單單來了又走,他又覺得有點看不清以後的路,賣了房子之後呢,餘生似乎開始,完全沒意思了。
17年遇見她的那個下半年,他過得別提多快活了,甚至在18年她上美國出差那一陣子,他也是很快樂的生活很有盼頭,每天都在督促那個小漢奸趕緊懸崖勒馬。
所以眼下擱這惆悵什麼呢,蕭津渡算是在這萬千雨絲中悟出來了,他覺得餘生沒有快樂了。
沒了她簡單幹脆,沒房子輕輕松松,甚至這個房子賣出去會比隔壁的容易,不需要挑戶主了,但是他以後就真沒什麼快樂可言了,這兩年還能靠偶爾去美國看看她續命,以後呢……
這場雨斷斷續續下了一夜,覽市三十左右的氣溫降了好幾度,清早滿地的春風。
蕭津渡一如既往地在門口私道跑步,說是跑步其實隻是散步,簡單跑了一圈後就慢條斯理走著。
繞著兩個園子走了三圈的時候,終於在清早九點左右在隔壁園子門口蹲到一輛車子沿著一簇茂密竹林開出來。
還開那個破瑪莎,雖然好像不是同一輛。
蕭津渡煩這個車牌子,和愛那個人一樣持久。
偏頭看去的時候,那車子裡的人隔著一個駕駛座也從車窗看出來了。
他穿著長T,風吹過貼著胸膛,能看到他胸腹上隱隱約約的肌肉線條。
那張臉在蒼翠的竹光暗影下依然過分的帥氣,也依然稜角分明,給人第一眼就是瘦,明明以前是恰到好處的,不知道為何現在一眼就是讓人懷疑他是不是工作太多了,太累了。
當然,也隻是思緒一秒的綻開而已,第二秒甘望舒的車子就來了一個急剎,她身子輕微地在昏暗車廂中晃了晃,雙手緊緊捏住了方向盤,指骨一剎那就泛了白,臉色也鋪天蓋地般地煞白,全身冰涼,仿佛七月江南驟然調換到嚴寒的頻道。
男人的腳步在兩雙眼對照的同一時間就從漫不經心中下意識地也慢了下來,或者說才兩個步子而已就已經停下了,直視她。
上次見他是什麼時候?是分開半年後的2019年春節,大年初三在曼哈頓商超裡。
數九隆冬裡見了那如夢似幻的一眼後,時隔一年半,整整一年半,在江南,在這個小區裡猝不及防地打了照面。
說到上次兩眼望入對方的眸中,那是2018年那個毫無防備的雨夜了,那會兒她被調查組促然控制住,他在外面等她到凌晨。
隔著車窗,四目勾勾纏纏,時間宛若定格,而兩人都好像不認識彼此一般的陌生。
那種眼神肯定不是見到熟人的眼神,甘望舒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呆滯怔愣,也能看出他平湖下的眼底泛起的絲絲微瀾,但大抵隻是驚訝,本質都是陌生的樣子,算不上熟人相見的熱忱和激動。
他們倆如今連熟人相見的情緒都演繹不出來了,是生理性的平靜,他們算,仇人?
不知多少秒過去,甘望舒心虛至極地先匆匆地低下了頭,把僵硬的腳放上油門,車子飛一般地開了出去。
蕭津渡原地看著,那車尾燈一眨眼就不見了,隻剩風吹過時那轉角樹梢晃動的痕跡。
今天氣溫估計沒有天氣預報說的26攝氏度,他穿著長袖都覺得清早九點的天沒有給予人一絲溫度。
他挪開腿,慢條斯理地往自己院子走,邊走邊仰頭閉了閉眼,吹了幾陣涼風,睜開眼睛,搖搖頭淡笑了一聲。
第50章 你知道的,我多喜歡你。
甘望舒不敢相信會在覽市見到他, 會在滬檀林見到他,他不是已經把房子賣了嗎?
驅車到甘氏公司地庫,她蹲在車廂裡直接先給滬檀林物業去了個電話。
“您原來的那個業主?原來的業主姓蕭, 對,是他。”物業道。
甘望舒:“那我這個房子,手續都已經辦好了吧?我已經買了快兩年了。”
“辦好了的, 沒問題的。”
“那我……今天在門口,見到他了。他來做什麼?你們知道嗎?”
“哦, 您見到蕭先生了?他在滬檀林還有產業呢, 就在您隔壁。”
“……”
甘望舒如遭雷劈, 握著手機的手都在顫抖,“你說什麼?隔壁?”
“沒錯,滬檀林是兩個院子規劃在一起,您現在的房子和隔壁的房子業主原先都是蕭先生, 他前年就是把一個賣了,現在還剩下一個他自己住著。”
“……”
甘望舒掛了電話十分鍾都沒有接受這個消息。
千防萬防,以為他不會知道自己是買主的消息, 結果……結果隔壁院子還是他的?
蕭津渡這個人!!怎麼回事啊, 誰家買房子一下買倆的, 還賣了其中一個, 還賣給她。
甘望舒腦子發暈眼前發黑,甚至有種拿出手機發微信痛斥他一頓的衝動, 但是也確實隻是想想, 她不敢。
又花了五分鍾消化這個崩潰的消息後, 她上樓去了辦公室。
她最近來這邊出差, 表面是出差其實後面也打算在這邊定下來了,先來習慣習慣。
臨時安排的特助在她到後給她說了幾個事情, 第一個就是說北市那邊的甘家老夫人生病入院,管家給他來了電話,說告訴甘望舒。
她倒在椅子裡,端起特助給她泡的咖啡喝,“告訴我做什麼。”
“唔……”特助幹笑,不太明白她的意思,“可能是想讓您回去看看?”
“我剛來。”
“……”
甘望舒抬眸看著這個新助理,“甘氏集團的事可以第一時間跟我說,至於甘家的,如果沒到緊要關頭,你直接回復他們就行,說我忙,我剛回國呢,集團剛接手呢,這邊來出差,還沒辦好怎麼回去?”
“好……的。”
特助不敢打擾她,一下就出去了。
隻是一早上下來,甘望舒都沒有精神給到工作,一直在思考清早家門口那一幕。
她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他住隔壁,就算彼此不再見到,她一時間也不想再在那邊住著了,因為他知道她的行蹤也知道那個房子是她在住了。
甘望舒不想和他再有交集,或者說不敢再和他有交集,兩年前那一陣沒有任何補償的心虛到這一刻泛濫成災。
在公司迷迷糊糊撐到了晚上下班,她和合作方去吃飯,故意拖到很晚,才鬼鬼祟祟地開著車穿過私道回家。
開到一半,一輛車子迎面開來,降下的車玻璃裡投出來一道目光。
甘望舒那一刻的心好像死了一遍,毫無生還的氣息。
抽了魂般地回到家,她做什麼都心不在焉,跟單葉心說了這事,單葉心雖然驚訝不已但回過神就給她出主意,說讓她別去在意,蕭津渡的工作重心在京,不會在江南久待的,估計一眨眼就走了,讓她這兩天不想見他的話找個酒店去住。
甘望舒還是很想賣了房子跑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