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長靜謐的古街,脆弱的花瓣隨風飄落,更多是隨著細密雨點一共墜落在潮湿的青石板,被碾成花泥。
第47章
巷子裡,原本細密的小雨不知何時越來越大。
朝徊渡被砸了,並不生氣,神色自若地讓人把他慣常開的黑色賓利開過來,“既然不喜歡,下次送你別的。”
而後側眸看向旁邊撐傘過來的保鏢,語調涼薄,“太太不喜歡,送去銷毀了。”
檀灼上車的身影一頓,不喜歡就送去銷毀。
她冷笑一聲,“我也不喜歡你,你怎麼不把自己銷毀了?”
朝徊渡隻微微俯身,撿起掉在地上狼藉潮湿的芍藥花束,冷白如玉的長指拂去濺在上面的泥濘,“若你真不喜歡,銷毀也無妨。”
重點是,這好像不是隨口哄她。
檀灼真覺得他有什麼大病,明明不愛她,還總說些讓人誤會的話。
“你這麼有錢,動不動就把幾千萬的跑車銷毀,不如多做點慈善更有意義。”檀灼鑽進車廂,懶得跟腦子裡進了雨水的狗男人說話。
前排崔秘書恭敬地給她遞了毛巾,順勢道:“太太,朝總每年在慈善上花的錢不計其數,其中包括醫療救助、兒童助學等等,捐贈給國家博物館、各地博物館的國寶級文物不計其數。”
“除此之外,還為寺廟佛像鍍金身,修復壁畫……”
檀灼擦著身上和發上的雨水,見也跟著坐進來的男人,偏過頭:“跟我沒關系。”
誰知道是不是有錢人的避稅法則。
就朝徊渡這個無情冷血的脾性,是個大慈善家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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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裡的花已經不見了,檀灼當扔進垃圾桶了。
她陰陽怪氣:“朝總還挺有公德心。”
朝徊渡雙手落在她蒙在頭上的毛巾,檀灼眼波不自覺晃了下,而後如凝固住一般,看著他用自己用過的毛巾擦拭臉上的水珠。
朝徊渡本就骨相完美,沾了水珠不顯狼狽,反而有種出水美人的即視感,潮湿的發絲被他隨意撥弄在腦後,露出精致絕倫的正臉。
檀灼沒什麼好語調:“毛巾我用過了。”
朝徊渡薄唇輕啟:“哦,朝某不但有公德心,還有環保心。”
“朝太太,不浪費,也是做公益。”
檀灼索性閉上眼,怕自己看久了,會失去這麼多年的教養。
更重要的懷疑自己的審美,怎麼看上這麼個精神病重度患者。
因為雨水浸泡了的緣故,車廂內有些潮湿,白檀香裹挾著雨水氣息,不再純粹,讓檀灼越發煩躁。
此時閉目養神,精致眉心也是緊緊擰著的,沒有半點輕松。
朝徊渡看她還在滴水的發梢,重新取了幹淨毛巾,仔細認真地為她擦拭幹淨,又見少女仰靠在椅背上不舒服的姿勢,順其自然地讓她靠在自己肩頭。
檀灼心累,不再管他。
額頭抵著男人修勁有力的肩膀,呼吸間是熟悉幽涼的白檀香,告誡自己——
最後一次。
最後一次依賴他身上的白檀香。
從今晚開始,她要戒斷。
晚上回去時,檀灼沒有進主臥,而是去了她最開始住過、並改造過的臥室。
上千萬的大床不香嗎。。
以前沒朝徊渡的時候,她也沒見睡不好。
檀灼坐在床尾,許久沒有住過人的房間內,還殘留著淡淡的荔枝玫瑰香。
隻是習慣了白檀香而已,跟上癮的病人一樣,她會戒斷的。
朝徊渡站在房間門口,一直平靜的神色終於有了絲絲縷縷的波動,他揉了揉眉梢:“檀灼,我們談談。”
“沒什麼可談的。”檀灼眼睫撩起,看似平靜地望著他。
朝徊渡:“你還在生氣。”
檀灼:“我沒生氣。”
朝徊渡向來直接:“沒生氣為什麼分居?”
檀灼歪著頭,似乎有些累了,靠在床柱上:“因為對你身上的白檀香太依賴,已經嚴重影響到我的正常生活。”
“畢竟依賴一個人的香,不是長久之計。”
少女未盡的話,朝徊渡卻清清楚楚,琥珀色的眼瞳沉鬱幾分。
清楚的認識到,他精心嬌養的花,正試圖逃離自己身邊。
朝徊渡沒有回主臥,而是扯散了領帶,清冷面容上沒有半分情緒,下樓離開了泰合邸。
次臥窗簾沒關。
檀灼能看到樓下車燈亮起,幾分鍾後,光線越來越遠。
他走了。
房間內,連朝徊渡方才停留那點零星淡香也逐漸消散,失去了白檀香的臥室內,陌生又冷寂。
檀灼第一次沒有洗澡,便沿著床柱倒在床上,手背蓋住眼睛,除了在影音室那晚被朝徊渡做到不自覺的哭之外,她再也沒哭過。
也不會讓任何人看到她的脆弱。
因為哭對於愛人的來說是武器,對不愛你的人來說是最沒用的。
一定是吊燈太亮,刺得她眼睛都疼了。
半小時後,檀灼從床上坐起來,黑白分明的眸子,在璀璨燈光下分外幹淨,唯獨眼眶泛著淺緋色,微微紅腫。
她語調冷靜地讓女佣換了床上用品,又讓人把主臥自己的所有用品全部搬過來,並且把之前主臥改變的一切重新復原。
恢復了原本的黑白灰色調。
朝家的佣人效率很快。
檀灼泡完澡、吹幹頭發,全身護膚完畢出來後,便完成了所有更換。
一身湿氣的少女出來時,渾身散發著濃鬱清軟的玫瑰香,懶洋洋地揉了揉眼尾,隨即指著吊燈道:“明天上午把燈換了,這個太刺眼。”
管家站在門口,欲言又止:“是。”
“主臥也整理好了,需要告訴先生嗎?”
“他回來不就看到了。”
“算了,隨你。”
檀灼倦怠地擺擺手,“我要睡了。”
管家輕輕關上門:“是。”
檀灼躺在幹淨又馥鬱的被窩裡,望著窗外黑漆漆的夜空,雨水滴滴答答敲擊著玻璃,像是一曲催眠樂章。
少女卷翹長睫慢慢搭下,看似睡著了。
鹿堇會館,即便是下雨天,依舊璀璨奪目,客流量不減反增,這種天氣喝酒聚會更有氣氛。
黑色水晶桌上擺著不少烈酒,包括龍舌蘭、伏特加還有威士忌,原本薄憬以為朝徊渡今天格外有興致,打算調酒給他們喝。
然而他並沒有這個想法。
朝徊渡難得沒有系領帶,隻穿了件黑色襯衣,領口敞開,鎖骨下側經文刺青若隱若現,此時長指端著玻璃杯,不急不慢地吞咽酒水時,修長脖頸在燈光下,勾描出極具張力感的起伏。
隨即倚進沙發,拿起私人手機翻看著郵箱裡收藏的‘秘籍’,清雋眉心微微折起。
一邊看,一邊一杯接著一杯的喝。
旁邊薄憬與沈肆白對視一眼。
沈肆白試探著問:“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今天初五。”
朝徊渡漫不經心地把玩著空蕩蕩的酒杯,“初五怎麼了?”
“每月初一到初十不喝酒不吃葷這個規矩你堅持了十幾年,你說怎麼了!”
薄憬見不得沈肆白磨磨唧唧的勁兒,直接問道。
朝徊渡拿起伏特加的酒瓶,姿勢優雅地倒進酒杯。
他不準備混著喝,隻是挑今晚想入口的。
很顯然,他選擇了伏特加,入口極烈,刺激得人腦子清晰。
“堅持十五年不止這一樣。”
朝徊渡語調薄涼,還不是輕易便破戒,既然都破了,這種表面功夫何必做。
沈肆白想起熱搜:“為了今天微博的事兒?”
“朝太太應該不會這麼沒眼光看上那毛都沒長齊的小子吧?”
沈肆白不提,朝徊渡都忘了,周毓霖從來都不是他的威脅。
朝徊渡的威脅隻有——
小嬌花不要他了。
朝徊渡:“不是。”
薄憬摸著下顎點頭:“我也覺得不至於。”
忽而想起微信群裡洛歸商和宋識卿的話,條件反射地問,“難不成你真的愛上弟妹了,連這點小事都在乎到要借酒消愁的地步?”
這是朝徊渡最近聽到第二個人跟他說‘愛’。
守再多規矩又怎麼樣。
朝徊渡嗤笑了聲,“朝家人骨子裡的都是無情無愛的。”隻有與生俱來的野心與掌控欲,沒有愛人的能力。
更何況,他也不能愛。
看了眼時間,晚上十點。
他下意識地準備起身回家,忽而又重新坐下,神色全部斂於暗影之下。
男人俊美眉眼懶倦淡漠,琥珀色眼瞳似無機質,危險且勾人,若是細看會發現,他難得染了躁鬱的情緒。
因為檀灼已經不需要他準時回家陪睡,她想戒斷。
越喝越寡淡的烈酒,朝徊渡覺得無趣,讓崔秘書送來空運而來的那捧鬱金香,親自挑選,親自包裝。
朝徊渡對花藝非常在行,比花店專業花藝師包裝得還要漂亮精致。
沈肆白/薄憬:無情無愛,你破什麼規矩,還親自給人包花。
這花送給誰的,非常明顯。
泰合邸。
即將零點時,朝徊渡推開了次臥的房門。
剛才回主臥洗澡時,已經看到那重新恢復冷寂的裝修,身影挺拔的男人無聲無息地站在床側。
少女蜷縮在床上,是那種很沒有安全感的睡姿,真絲薄被半遮住她白生生的臉蛋,襯得人脆弱又嬌小。
男人視線落在少女泛紅的眼尾,長指想要觸碰時,倏爾頓住。
就那麼沉默地看著她。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
朝徊渡將方才從主臥衣櫃裡拿出來的西裝外套輕搭在檀灼被子上方,這才關門離開。
徒留一室薄淡又無孔不入的白檀香。
門合上的剎那,床上的少女慢慢睜開眼睛,眼底沒有半點睡意。
空氣中彌漫著熟悉而濃烈的白檀香,她急迫地想要將西裝抱在懷裡,從頭到腳的將自己包裹在這個安全的環境裡。
然而她沒有動。
薄被下的手指用力攥住床單,隻有檀灼自己知道,她耗費了多大的自制力,才沒有動。
足足緩了將近一分鍾。
她才掀開被子,把那件西裝用裹住,而後一同丟進浴缸裡。
浴缸裡水沒放淨,頃刻間濡湿一片。
檀灼有種自虐般的快感。
‘嘭’一聲,把浴室門牢牢關上。
很快,室內便再次失去白檀香。
檀灼平躺在床上,望著雕花的天花板,一夜未眠。
這一夜時間足夠,她想了很多戒斷方法,其中最重要的便是入睡。
檀灼天還沒亮,便去了工作室。
當習慣性早到的童童在工作間看到檀灼的身影時,差點嚇到,“老師,是你呀。”
“你怎麼越來越早?”
簡直不符合她往常畫風,畢竟檀灼可不是什麼喜歡工作的好員工。
檀灼正在看鑑定資料,嗓音有點幹澀的啞,“嗯,睡不著,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