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背心的電視臺攝影師為了取個全景,特意站在看臺山頂,正好是旁邊的過道。姜曉茹陪著隨行女記者,也在你一言我一語地大肆八卦。
“居然是真的?”
“你以為,我跟她住同個宿舍,夜裡經常回來得可晚,滿身煙味酒味,在附近酒吧街做那個。”
“哪個啊?”
“就你想的那個。”
“嘖嘖!”
沒有什麼比同班同學的背書更能令人信服,何況還住同一個宿舍。
程音冷臉聽熱議,還是沒搞懂這個千古之謎:她到底哪兒得罪了周躍躍?
周女士的人生遠比她圓滿,父母雙全,家庭富裕,男朋友是學工部的助教,和就業處的老師很熟,她連畢業找工作都比其他人順遂。
市臺那是一般人能進的嗎?
何必盯著她不放呢?
程音好涵養,被人當面造謠還能面無表情,尹春曉這暴脾氣可受不了。
“不給她點顏色看看?”她踢了踢程音。
程音正低頭給律師發信息,告知他又有新的線索發現——此前她就好奇,那段錄音到底是從哪兒傳出的,當天的督導談話除了老師,隻有學工部的人在。
這不就都連上了?
發完信息,她抬頭對尹春曉笑:“我喜歡玩兒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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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春曉都懶得理她。
看臺後方在做局部修葺,就地堆了些沙子,她彎腰抓起一把,翻欄杆到周躍躍等人後方,伸手揚了把沙,再閃身進了出口通道。
三分鍾後富婆姐好整以暇回到座位,拍了拍掌心的灰:“姐喜歡現世報。”
程音噗嗤一聲笑了。
第57章 結婚
姜曉茹一邊怒罵著京城的妖風, 一邊幫周躍躍清理頭發上的沙土。攝像老師等不及記者就位,直接將鏡頭拉近,對準了運動場。
第一個項目即將開賽。
開場得要鮮亮、熱鬧、先聲奪人, 因此工會選了個趣味項目。彩色毛毛蟲一溜兒排開, 全景拍出來甚是好看,但景別再往近了拉, 畫面中卻出現了一個小小的不和諧音。
一個哭喪著臉的小女孩。
小女孩長得漂亮,即使哭喪著臉也很上鏡,可能因為這個原因,她被放在了第一排。
也因如此,她的無助便被展示得格外徹底——賽事場地有自帶攝像機位,連接了看臺對側的巨幅顯示屏, 於是全場數千人眾目睽睽,看著小女孩一點點漲紅了臉,急紅了眼圈,馬上就要掉金豆子了。
“那個小朋友怎麼啦?”柳石裕都忍不住問了一句。
坐在他右側的季辭沒說話,蹙眉盯著屏幕, 然後低頭發了條短信。
柳亞斌接住了他爹的問題:“好像是家長遲到了,沒法參賽吧。”
家長確實遲到了。
三次檢錄通知都沒叫來人,程鹿雪心急如焚,身後的嘴欠小男孩還在拱火:“我就說你沒爸爸吧, 你爸在哪呢,淨吹牛。”
男孩的爸爸坐在他身後,聞言嚇了一跳, 抬手給了小男孩一巴掌:“別瞎說。”
“誰瞎說了!昊昊媽媽說, 她媽媽是壞女人,在外面亂搞。”
小孩學舌, 連自己說的是啥恐怕都沒鬧明白,被他爸蒙頭蒙腦一頓抽——好奇的眼神已經忍不住看向了鹿雪。
程鹿雪聽而不聞,隻強忍著眼淚央求裁判,能不能再廣播通知一次。
五分鍾後,廣播聲響徹場地:“毛毛蟲競速即將開始,請006號選手程鹿雪同學的家長盡快到賽場參賽,請程鹿雪同學的家長盡快到賽場參賽。”
程鹿雪同學的家長在觀眾席,心中深感迷惑。
所以鹿雪不是和林老師一起表演?那她怎麼也不說一聲?
程音顧不上太多,從坐席一骨碌爬起來,趕緊往看臺出口跑去,從看臺山頂到賽場且有一段路呢。
剛跑到一半,又聽廣播喊:“請程鹿雪的家長陳嘉棋先生盡快到賽場參賽!”
嗡的一聲,程音的頭炸了。
看臺上也嗡的一聲,細小的私語如暗流四下翻湧。
誰?人力的小程?她男朋友嗎?還說要結婚呢……鐵定結不成了呀……這種女人……
程音站在看臺出口處,周圍一圈議論紛紛,聽在她的耳朵裡斷斷續續。
她滿腦子隻有大屏幕上鹿雪哭泣的臉,想催著自己的再走快點,腳卻完全不聽使喚,剛邁出去就踏了個空,重重摔在了臺階上,往下滑了好幾階。
太痛了,甚至分不清到底哪兒在痛,手蹭破了一大塊油皮,腳腕也很不對勁,程音坐在地上緩了好一會兒。
等痛感過去,她才重新聽見了議論聲,聲音還不小,就在她的頭頂。
“陳嘉棋是我們院的院草,比我高三屆吧,以前他們是同學,程音一直想追他來著。”
“你不知道,陳家可有錢了,他就是比較低調,這女的心眼兒賊多,天天幻想嫁入豪門。”
“這回丟臉丟大了吧。”
她那位想象力豐富的舍友,還真是給她準備了一整本的故事會。
程音滿心惦記著女兒,沒工夫搭理神經病。她想趕緊跑下去救火,但別說參賽了,她此刻連路都走不了,腳踝怕是扭傷了,一落地就鑽心地疼。
大屏幕上,她家小姑娘已經紅了眼圈。
賽事組當然不可能無窮盡地等人,廣播三次無人應答,便宣布了006號選手棄權。
裁判上前去拉程鹿雪,試圖讓她離開賽場,小女孩人站著沒動,金豆子已然掉了下來。
程音頹喪地靠在了出口通道,風吹著她渾身發冷,這是一片太陽完全照不到的陰涼地。
忽然,滿場哗然聲起。
程音疑惑抬頭,然而從她所在的位置,隻能看到對面的大屏幕。
屏幕上,賽場上所有人都抬著頭,表情十分詫異,鹿雪的眼睛越睜越大,臉上的悲傷之色煙消雲散,像是被忽然升起的太陽照亮。
發生了什麼?
場內所有人,除了程音以外,都親眼目睹了正在發生的事。
坐在董事長身邊的男人,忽然起身離開座位,走到了主席臺的邊緣。
這兒離賽場最近,半懸於看臺一側,距場地有一米多的高度差。於是所有人眼睜睜看著柳世那位素來做派儒雅的季總,就這樣直接單手撐地,翻身跳下了主席臺。
帥是帥極,驚也驚呆。
此時程音也終於明白發生了什麼,因為季辭已經在滿場的哗然聲中走進場地,進入畫面,她可以在大屏幕上看到他了。
隻見他筆直地走向鹿雪,彎腰抱起她,讓她坐在自己的臂彎,一隻手的食指屈起,擦掉了她滾落的眼淚。
“舅舅。”鹿雪小聲叫季辭,有點不好意思。
舅舅個兒太高,她被他這麼抱高高,連站在後排的人都能看見她在哭了。
“對面有個攝像頭,正對著你的臉,”她那沒心沒肺的舅舅竟還繼續戳她,“你再哭,就要上電視了,全市人民都能看到。”
鹿雪驚恐地瞪大了眼。
她抓起季辭遞給她的紙巾,響亮利索地擦幹眼淚、擤了鼻子,一出溜回到地面。
“我們快點去比賽吧,你會毛毛蟲競速嗎?”她緊張地問。
“我什麼都會,”季辭自大地答,“走吧,小姑娘,讓我們去拿幾個獎牌。”
他接過她剛擦完鼻涕的紙巾,毫不在意地塞進了西裝褲兜,然後抬起長腿,跨坐在彩色毛毛蟲上,在滿場震驚的目光中,對程鹿雪拍了拍手掌。
“過來,寶貝。”他神態自若道。
程音被尹春曉尋到,攙扶著回了看臺。
她整個人處於一種過載之後的空白狀態,眼睛在看,耳朵在聽,大腦卻不肯接收信號,滋滋地充斥著雜音。
王組長和小神婆在輪番問她問題,可她並沒有答案,她也不知道季總為什麼突然出現,激情投入了可笑的幼兒園大班競技項目。
“可能是,為了塑造企業社會形象。”程音喃喃。
“那這形象也太……”尹春曉看著賽場上那一對配合默契、大殺四方的親子檔,“天倫之樂了。”
尹春曉轉過頭,一旁的攝像師已取完了全景,周躍躍正拎著話筒往出口通道走。
“我就說吧,這種人,天天想著攀高枝兒。”周躍躍的嘴巴擰成了M型。
“也不可能真的娶回家。”姜曉茹也不痛快。
她想的是,同樣都是不能過明路的關系,怎麼程音就能搞到這種好貨,年輕英俊頭發濃密,肩寬腿長腰腹有力。
這二位不痛快,尹春曉可就痛快了,衝著這倆的背影又丟了一把沙子。
酸雞變成了檸檬酸雞,酸去吧!
鹿雪玩得也很痛快。
她老舅沒騙人,真的擅長一切項目,殺得對手片甲不留,她現在都有點擔心,會不會自己拿到的獎金太多,最後所有的助學款項都由她來捐出。
那她每天光給那些大山裡的小伙伴寫信,都能寫到半夜去。
“獎金分給其他小朋友吧,每個人都捐一些,大家一起來寫信。”鹿雪提議。
“你的錢,你處理。”季辭甩手掌櫃。
“是我們的錢。”鹿雪當場糾正。
這一天程鹿雪揚眉吐氣,騎大馬,打勝仗,然而等到凱旋時刻,她忽然想了一件要緊事。
媽媽說過舅舅身份特殊,不能對外亂講……
她苦著臉,衝季辭招了招手,等他彎下腰,忽然張開兩條肉嘟嘟的胳膊,摟住了他的脖子。
“舅舅,我想跟你說件事。”
“什麼事?”季辭抬手就把她抱了起來。
“我有一個小小、小小的請求。”
鹿雪央求地揪住了他的袖口,季辭的心瞬間化成了軟泥,可以任憑這小屁孩搓扁捏圓。
“什麼請求呀寶寶?”
什麼請求都行,要月亮都行,初一到十五,不同形狀各來一個,給我們鹿雪湊成一整套。
“我能不能告訴同學,你是我舅舅?”
這是什麼古怪請求?季辭差點就想點頭。
但另一個更古怪的念頭,卻讓他保持了靜止與沉默。
鹿雪眼裡期待的光慢慢熄滅,她難過了,不過還是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今天的程鹿雪已是滿載而歸,她媽說過,人貴在知足。
“好吧,不可以也沒關系,還是謝謝你。”她小聲道謝。
“程鹿雪同學,”季辭總算開口,很嚴肅的態度,“今天原本是陳嘉棋來陪你比賽的,對嗎?”
“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