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起身,拎起腳邊的禮盒遞給趙長水:“抱歉趙哥,耽誤您一晚上時間,我帶了點山區特產,不是什麼特別好的東西,不過市面上買不著,味道不錯,您嘗嘗。”
趙長水又開始摳他掌心的繭子。
他的目光從程音臉上,移向她遞來的紙盒,目光特意在“扶貧”兩個字上停留了好幾秒。
“你是不是覺得,就算假結婚,也不能跟我這樣的人,將來也會成為你的人生黑點……”
又來了。
難怪人說,顯性的過度自信,往往為了掩蓋隱性的過度自卑。
她今晚是說什麼都不對了……
難道真的要欠下這個根本不想欠的人情?
程音僵直地戳在原地,當真考慮能不能丟下東西就跑,就在這時,救命的電話及時呼入了。
她一秒沒猶豫接起了電話,聽到季辭問:“什麼時候結束?我在外面等你,好了說一聲。”
程音沒有吭聲。
“知知?如果現在需要我進來,你就說:好。”
程音秒答:“好。”
半分鍾後,紅外感應門鈴響起,有人無視“閉店”掛牌,直接推門走了進來。
進來的是一大一小兩個人。
男人穿黑色西裝,女孩穿黑色校服,乍一看風格如此雷同,仿佛等比例縮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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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出一轍的舒長骨骼、冷淡神態,連五官的弧度走勢都一致,任誰來看,這都是一對父女檔。
小女孩長得極漂亮,手上玩的玩具卻有些嚇人,是個逼真的人類頭骨,被她拿在手中“咔噠咔噠”撥弄,牙口開合,仿佛有話要說。
“媽媽!”說話的是小女孩自己。
程音有些吃驚,她沒想到季辭不是一個人,竟還接來了鹿雪。
之前她和鹿雪商量過,平常她住校,周末再回家,除了可以培養她的獨立意識,也能睡得更好、吃得更有營養。
然而今天並不是周末……
小女孩已經蹦蹦跳跳跑過來,百褶裙飛旋成一朵黑色的花,她接下來說出來的話,更讓程音眼前一黑。
“媽媽你看,是爸爸,爸爸回來啦!”
爸……爸……?
此地共計成年男性兩名,排除掉她剛認識的不可能的那位,剩下的隻有……更不可能的那位。
那個瞬間,程音幾乎體會到了久違的慌張情緒。
那是一種隱秘心思被當眾戳穿的心虛,鹿雪長得很像季辭,為什麼像,她心知肚明。
所以,季辭意識到這一點了嗎?
她迷戀他到了病態的程度,甚至還搞了一回替身文學……
程音抱住飛撲而來的小孩。
鹿雪這家伙,平常聰慧不似凡人,情商也一等一的高,非要揪出個缺點,大概是喜歡到處亂認爸爸。
程音的腦袋嗡嗡作響,想捂住女兒無遮攔的小嘴,誰知此時輪到季辭講臺詞了,那比鹿雪厲害得不是一星半點。
“我回來了,對不起親愛的,丟下你們這麼多年……”
好好好,好的臺詞就該這樣,隻一句就能交代清楚前因後果,還給觀眾留下無盡的遐想空間。
再加上他深沉的嗓音、深情的姿態,如此優秀的臺詞功底,如此充沛的情感表達,某些當紅偶像劇男主看到都應該感到汗顏。
程音裂了。
季辭邊說臺詞,邊將程音攬入懷中,摟著腰轉了小半圈,不露痕跡地用身體將她擋住。
體型差讓她完全隱沒在他的廓形之下,燈影繚晃,那張錯愕的小臉如此可愛,他幾乎要現場發揮,隨心而動,低頭將她吻住。
可惜有外人在,季辭險險剎住了車。
吻戲取消,手卻不舍得松。難得見到程音如此慌張失措,扇葉的風吹起幾絲頭發,沾上了她的鼻尖,他才發現,她居然緊張得瞬間出了汗。
季辭伸手撩開那幾根發絲:“我一直很想你,你想不想我?”
程音哪能答得上話,她一直自認為自己演技超絕,是被埋沒在寫字樓的素人演員。
現下與季總一比——小巫見大巫。
“對不起,”季辭究竟還是沒能忍住,用臉頰輕輕蹭去她鼻尖上晶瑩的汗珠,將她緊緊裹入懷中,“讓你受苦了。”
這廂恩愛情濃,觀眾被晾在一旁,臉色已經相當不好。程鹿雪審時度勢,及時加入了演出。
“叔叔好,請問你們吃完了嗎?我們來接媽媽回家。”
小女孩聲音甜美,態度禮貌。
“爸爸媽媽,我們走吧!叔叔再見!”
電子門鈴說著“歡迎再次光臨”,茶室再次恢復了安靜。
過了一會兒,驚天動地的迸裂聲響起,桌上那套上好汝瓷餐具,連同沒吃完的殘羹被掃落,金黃湯汁濺得四處都是,將新進門的人嚇了一跳。
“喲,趙老弟,這是怎麼了?”
“我老婆剛畫了一幅黃賓虹,以假亂真,瞧一眼?”
問問題的是個中年男子,抱著一幅卷軸推門進來。男子年紀不小但保養得宜,看得出年輕時英俊的痕跡,即使身上掃不去的落魄之意,舉手投足也有風流才子的氣韻。
他撿起了被趙長水踢翻的禮品盒,看了眼上面“柳世集團”字樣:“不要給我唄,筍幹我愛吃。”
“對了,”那人站在窗外往外張望,“剛從你這兒走的,是什麼人啊?看著仿佛有點眼熟,是你客戶嗎?”
第43章 求婚
門外涼風宜人, 叫人立刻清醒,程音立刻松開了季辭的手。
卻被鹿雪重新捉住。
小姑娘瞄了眼另一手上的頭骨模型,戀戀不舍將之揣進了口袋, 再用空出的那隻手去牽季辭。
程音隻覺胳膊一沉, 鹿雪已雙腳離地,一邊攀住一隻手:“救援部隊, 起飛!”
此話一出,如同航母信號官發出指令,季辭對程音說了聲“快”,立刻疾步前進,程音也不由跟上了腳步。
直到“飛”出去十幾米,季辭才止步道:“好啦, 媽媽的手該酸了。”
“是護衛艦。”鹿雪嚴肅糾正。
“是,艦長,您的驅逐艦需要修整維護。”
鹿雪乖乖松開了手。
這兩個人從什麼時候變得如此熟悉,程音不得而知。
鹿雪向來慢熱,季辭更是冷感, 按說他倆也沒見過幾面……
程音見他倆相談甚歡,不是不疑惑,但看鹿雪從衣兜裡美滋滋掏出她的骷髏頭,又有頓悟。
季總這是投其所好了。
陪程鹿雪去人體館歡度周末, 已經是程音能接受的底線,由於自己在小學春遊時遭遇的心靈衝擊,她平常都是站在館門口等, 絕不踏足館內半步。
擺個骷髏頭在家更是不可能。
這下可好, 總算有人給她買心愛玩具了,醫學級的精美程度, 還是夜光的,綠幽幽透出中文並拉丁文的骨頭名稱。
幹得漂亮,季總。
鹿雪見程音目光不善,警惕地將頭骨一把抱緊:“晚上我會裝進盒子。”
程音:“白天也得裝進盒子。”
鹿雪悻悻然:“行,玩得時候再拿出來。”
季辭沒忍住笑:“藏好,媽媽從小怕鬼。”
怎麼能在小孩面前揭她的短,程音立刻反駁:“我不怕,世界上根本沒有鬼。”
“哦?”鹿雪咔噠咔噠捏著頭骨,“那站在你背後的是什麼?”
如此老套的話術,卻成功地讓程音頭皮發了麻。
她兀自僵直不敢妄動,季辭上前握住她的手,回頭批評鹿雪:“淘氣。”
小姑娘眼珠轉動:“季叔叔,你和我媽媽從小就認識?”
“是啊。”
“是好朋友嗎?”
“是。”
“你結婚了嗎?”
“還沒有。”
他倆順暢對話,旁若無人,就是不知道這個對話的走向去往何方。
程音聽得提心吊膽,生怕鹿雪口出什麼驚人之語,沒想到她心滿意足點了點了頭,話鋒一轉:“你說要送我一隻實驗鼠當寵物,是真的嗎?”
這次季辭回答得沒有那麼爽快了。
他安撫地握了握程音的手:“這件事,需要你的護衛艦同意。”
怎麼?在家放個頭蓋骨還不夠,現在還要養老鼠了?程音二話不說給出她的回答:“休想。”
在鹿雪垮臉之前,季辭再次介入斡旋:“叔叔家有,好幾隻,周末讓媽媽帶你來看。”
小姑娘重新高興起來:“雪白的嗎?”
“嗯,隻有眼睛是紅色的。”
“像紅寶石一樣!”
這邪惡對話,程音一秒都聽不下去了,她怎麼會認識把老鼠當寵物養的人,還一認識就倆!
“程鹿雪同學,我現在要對你提出嚴肅批評。”程音臉黑黑。
鹿雪將頭骨裝進口袋:“我幹什麼啦?”
“我是不是說過,除了我本人,任何其他人去幼兒園接你,都不能跟他走,不管對方說了什麼。”
程鹿雪低下頭:“嗯,但是林老師說,季叔叔沒關系。”
“那林老師也要被批評。”
“可是入園手冊裡,緊急聯系人寫得就是季叔叔呀。”
程音詫異萬分,明明之前填得是陳嘉棋……什麼時候改的?誰改的?
但她顧不上多問,入園手冊這種東西,隻有當出了狀況,才會翻出來查閱緊急聯系人。
她緊張地檢查鹿雪:“你今天怎麼了?出了什麼事嗎?”
“沒事,園方最近要辦個活動,統計出席人員,沒聯系上你,所以打給了我。”季辭輕描淡寫。
這不叫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