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對數字敏感的人,立刻發現了端倪:“隻差三屆?你都入司多少年了,小程不是應屆生嗎?”
“我也不知道啊,”姜曉茹笑著看向程音,眼波微微一動,“對了,你和嘉棋是同一屆吧?而且同一個專業?”
對數字敏感的,不止有一個人。
季辭和陳嘉棋幾乎同時抬起了眼,不過陳嘉棋是緊張地看了一眼程音,而季辭目光如霜刀利刃,筆直投向了陳嘉棋。
可惜小陳不是小程,沒有那麼多臨場應變的急智,他忽然被cue,張著嘴,漲紅臉,半天沒能說出一個完整的句子。
“她……她遇到點事……休學了一段時間……”他最終磕巴道。
“哦,是病了嗎?”姜曉茹明知故問。
“我……我不太清楚……”陳嘉棋恨不得當場尿遁。
最終還是程音拯救了他:“我上學的時候,生了個孩子,休了幾年產假。”
她面帶微笑,波瀾不驚,說出了石破天驚的話。
沒什麼好隱瞞的,估計在座的也有不少聽過了關於她的流言,對待流言最好的方式就是坦然。
人類最喜歡神秘、遮遮掩掩、欲說還休。真攤開讓觀看,一目了然,反而沒了咀嚼的興趣。
“跟前男友生的,沒結婚,他去非洲援建了,我現在一個人帶孩子。”
這段話裡,隻有一句是她瞎編的,不編不行,總得說出個孩她爸的來龍去脈。
而且,她也不算純純瞎編,多少也基於一部分的事實。
她依稀還記得那晚那個人,身材健碩,膚色黝黑,頭皮剃得發青,還留有一道新鮮縫合的傷口,看起來像是軍人、礦工,或是其他相關的戶外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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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了非洲,信號不好,聯系不上,可能在當地戰亂中犧牲了……完美。
程音一言激起千層浪,在座人人浮現出詭異面色。
但她的策略還是正確,真把事情說開了,反而沒什麼大不了,都什麼年代了。
眾人當著面,最多說一句“不容易”“多大了”“男孩女孩”之類。
話題就此終結。
至於背後怎麼想,怎麼傳,怎麼編排,隨他們去吧。真有吃飽了闲得慌的,她也管不住旁人的嘴。
陳嘉棋滿懷歉意,找了個時機,將程音拉到角落裡道歉。
此時酒過數巡,眾人喝得有些上頭,已不能安坐原地,各人要麼捉對,要麼成堆,散落在包間四處。
杭州的私房菜館,多採取古建築形制,庭中芭蕉重重,掩映樓臺,很適合說些私房話。
陳嘉棋聲如蚊蟻,心懷愧疚:“剛才沒反應過來,不知道該怎麼替你遮掩……”
程音全無所謂:“又不是殺人放火,沒有遮掩的必要。”
“所以……那人去了非洲?”
“嗯。”
“你們還聯系嗎?”
“失聯了。”
“啊?那鹿雪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程音轉過臉,月光透過芭蕉葉影,清清涼涼,如同她的神情。
“她一直沒上戶口,九月就要上小學,你要怎麼辦?”
哦,這個問題,她常年的心病,單親媽媽給上戶口,比上景山吊死都難。雖然法律上並沒有太多障礙,但實際操作起來,回回都有解決不了的難題。
你踢給我,我踢給他,一個破不了的閉環。
程音伸手,逮住一片晃動芭蕉葉:“出去找個爹唄。”
“……上哪找……?”
她一一數過芭蕉葉的碎裂的邊緣:“被父母逼婚的大齡男青年,需要掩飾身份的深櫃,想找續弦的老頭……總能找到需求契合的人。”
陳嘉棋鼓了鼓勇氣,臉已經紅了:“你就不想……正常找個人……戀愛結婚……?”
程音差點笑了。室外昏暗,她看不清陳嘉棋的臉,隻當他拿她逗樂,便逗回去:“跟誰啊,跟你嗎?”
半天沒有回應。
黑暗中,陳嘉棋的臉越來越紅,他想回答是,再沒有更好的機會了,話都已經鋪墊到了他的嘴邊。
忽然,陽臺門被人推開,梁冰探出倆半個腦袋:“你倆在這兒躲酒呢?快回來唱歌!”
這家飯店風格老派,娛樂社死也很古早,包廂裡居然設有卡拉OK,歌單不新,滿滿懷舊味。
程音幾人回了屋,正遇見姜曉茹抱著話筒往季辭身邊湊,音響在播《廣島之戀》的前奏。
“季總,我有一個小小心願,想被全集團的女同事羨慕一下,留張跟您合唱的合影。”她邀請的話說得輕松俏皮。
季辭的注意力卻在陽臺方向。
程音雲淡風輕,陳嘉棋滿臉心虛,梁冰眼神裡寫著“有情況待匯報”……
他抬手輕輕擋了下話筒,話語倒還溫和:“你們年輕人玩,我不會。”
說得好似他有多老。
但姜曉茹識進退,領導說了不會,當然一試便收。
被拒絕了多少有點尷尬,她幹笑兩聲,迎面走向了陳嘉棋和程音,一人手裡塞一隻話筒:“真正的年輕人來了!”
程音一愣,看了眼陳嘉棋,對方顯然直接陷入了恐慌,他五音不全。
陳同學很要臉,從來不肯當著人面自曝其短,這事程音知道,她當場給了他臺階:“這首我也不會。”
姜曉茹遞給她遙控器:“那挑一首你會的,要對唱哦。”
什麼惡趣味,非要男女同事對唱,臨時拉郎配。
程音沒有拒絕,落落大方拿遙控器翻頁,從歌單裡挑了一首《鐵血丹心》。
粵語老歌,古早電視劇配樂,配合難度極高,不是她小瞧誰,在座恐怕沒有誰能拿起話筒就唱。
……季辭倒是會,但她預判,他不會參與。
如此一來,她就能把合唱變成獨唱,完成這個硬性攤派的情歌任務。
果然眾人表示驚奇,這歌隻有王雲曦聽著耳熟,是83版《射雕英雄傳》的主題曲,90後看得都是胡歌版,基本聞所未聞。
“這歌太冷門……”大家紛紛抗議。
“我能唱雙人。”程音打算徹底炫一把技。
程音小時候的玩伴不多,寒暑假常常關在房間看光碟,成套的金庸電視劇,都是她媽以前的存貨。
這首歌她滾瓜爛熟,還曾錄制過一版,去參加北京臺的歌唱比賽——當時找不到搭檔,她按頭強迫季辭與她同練。
季總不但會唱,還能連唱帶演。
歌曲就有這種神奇的力量,是比相機更完美的記錄儀。
無論何時,隻要旋律響起,一道播放出來的,便有聽歌那天的天氣,空氣中的湿意,陽光的顏色,以及與身邊人靠在一起,從手臂傳遞來的溫度。
程音恍神的間歇,忽然聽到季辭溫潤的聲音:“給我話筒。”
她詫異回頭,看見季辭起身走來,邊對眾人微笑:“這首,碰巧會。”
他何止是“會”。
他們練過百八十遍,已經達到了市臺元宵晚會的直播水準——雖然最後因為意外沒能成行,但因為彩排精彩,導演贊不絕口,鼓勵他們長大後去考聲樂。
那一年她13,他16,兩小無猜的好年紀。
本間飯店老板審美奇崛,古色古香的包廂,吊頂裡竟還藏了歌舞廳常用燈具。前奏響起,風沙獵獵,不知誰關了主燈,啟動燈效,四下一暗,氣氛陡然升起。
依稀往夢似曾見。
程音像被按下自動播放開關,唱出的是沉澱了十年的情緒。周圍太暗,隻有射燈偶爾拋下的弧光,像在記憶的高速上奔跑,夜很黑,奇特的是她身邊的人,竟還是同一個人。
她習慣性看向自己的搭檔,像之前練習過的那樣,雖然看不見他的反應,但能聽到他的聲音。
藤樹相連,像奇跡又一次發生。
這一對歌手是如此珠聯璧合、配合默契,聽眾個個興致高昂,尖叫鼓掌。
在最後的高潮段落,屏幕上甄妮和羅文雙手交握相擁,理論上,程音和季辭也會牽手向觀眾致意。
這是程音當年精心為自己爭取的福利,如果可以,她甚至也想擁抱,但季辭告訴她休想,所以她隻能在心裡想想。
而如今,她連牽手都不敢想。
她唱著“恩義兩難斷”,想的卻是有什麼不能斷。她的手緊緊攥拳,小心藏在身後,生怕自己條件反射,去找尋他的手。
然而,她刻意隱藏的手卻被人準確地找到,輕輕握進了掌心。
她的搭檔,是一個19歲進國家級實驗室的超級學霸。
他制定的操作手冊,至今還在被學弟學妹使用。他執行的實驗過程,每一步都完美無瑕。
他當然不可能忘記應該在什麼時間,什麼環節,執行怎樣的步驟。
此時此刻,這樣的音符落下,她用那樣的目光看他,就像一切實驗條件均已具備,科學原理難以違背,他注定要握住她的手,唱完最後一個字。
程音在黑暗中,微微睜大了眼。
像是特意的掩蓋,恰巧在這個時刻,燈球熄滅,室內全黑。等燈重新亮起,他已松開了她的手,最後一個音符悄然落地。
一切完美無缺。
這真是任何科學原理都無法解釋的,超自然現象。
雖未親眼目睹牽手,但這兩個人仿佛自帶結界一般,水潑不進的CP感,還是被在場的某些人精準地捕捉到了。
比如一直密切觀察他老板狀態變化的梁冰。
作為知名文學網站小綠江的三流兼職寫手,梁作家敏銳地感覺到,他那位外表謙謙君子、內裡亡命之徒的老板,已不打算再繼續克制。
一些注定要發生的劇情,將從今晚開始加速推進。
甚至他都沒來得及添一把柴,告訴季總他的情敵實在不堪一戰——連自己的孩子都不肯認,還要讓他音姐去gay吧找人形婚。
如此沒肩膀的男人,委實不是良配。
在繚亂的光效中,梁冰悄然打開很久沒有更新的微博,發布了一條飽含喜悅的消息。
“寶寶們,最近工作也許不忙,你們的太太要回來填坑啦!(撒花)”
第27章 新藥
旅遊旺季的杭州, 酒店爆滿一房難求,柳世一口氣來了二十多人,隻能讓低級別的員工兩人合擠一個標間。
於是程音不得不接受了一整晚的目光檢閱。
她忍無可忍放下毛巾, 回頭直視尹春曉:“我臉上有什麼嗎?”
富婆姐雙手抱胸, 仿佛欣賞當季新款包包:“美色。”
程音算是發現了,她的這位女同事, 性格絕對算得上奇葩,但並不十分令人討厭——可能是她見多了口蜜腹劍之徒,反而覺得刀子嘴比較誠懇。
“你在勾搭季總?”刀子嘴什麼都敢說。
這句話太嚇人,其嚇人之處在於道出了一部分事實,盡管是過去完成時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