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呢?
甘棠有些恍惚。
很奇怪,她腦中最先湧現的,不是秦屹淮剛剛的冷情冷性,而是三年前,他眸中淡笑,低聲說玩笑話,沉穩遊刃有餘的模樣。
甘棠沉默片刻,臉上笑容輕松,選了個正經關系回答:“前男友。”
三個字出人意料,分了手還能幫忙?這麼好的前男友?
歐陽察覺不對,選擇閉嘴,她總不好叫棠棠給自己介紹前男友。
方師姐問道:“棠棠,你住哪裡啊?”
甘棠溫聲回話:“現在住檳豪,師姐你把我放前面路口就行,我走兩步就到了。”
方師姐如她所說,行至路口把她放下,車上人和她告別:“我們先走了,去了榆城再找你。”
甘棠揮手,模樣和善:“好,拜拜啦。”
她甫一下車,手機在包裡震動,她掏出來,信息發送人“李啟明”。
李啟明是家裡給她定的未婚夫,他是個斯文人,兩人關系還可以,談了快三個月,和其它小情侶比少了些微妙的甜蜜,但也實屬正常。
甘棠翻開微信,給他回消息。
李啟明:【有點想你了,什麼時候的飛機?我去接你】
甘棠沒讓他接:【你做自己的事就好啦,後天晚上七點半,咖啡館等你】
半夜十二點,李啟明詫異她有空回消息,還以為她已經睡了,得了回答,兩個人又聊了快十分鍾,李啟明大概是有些困乏,率先結束話題:【不要熬夜,我明天還要早起,得先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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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了,又似往常一般,李啟明發了句:【晚安】
他會想著接她,但不會關心她為什麼這麼晚還沒睡?
晚上十二點多,她還沒回酒店,睡哪門子覺?
明明以前都很上心。
但他忙她是知道的,甘棠隻在心裡有落差,幾個字打了又刪除,最後回了簡短消息:【晚安】
她喜歡發表情包,喜歡加語氣助詞和可愛符號,微小的落差僅體現在她反常又生硬的兩個字上。
李啟明大概體會不了。
凌晨的北城燈光閃爍,仿佛一座不夜城。
路口離甘棠要去的酒店還有一兩百米,中間還有一條橋,她胳膊按在冰涼的石橋扶臂上,耳邊隻有風聲,車輛零散幾輛。
甘棠翻動手機,把手機裡信息紅點全部點掉,那一條69萬的賬單映入眼簾,她手指頓住,點擊刪除。
做什麼要幫她?
她缺錢嗎?
酒讓人暈,甘棠甩甩腦袋,清醒過後,抑制住想對著空曠地帶大喊大叫的衝動,這條河小得很,不是榆城的潦河,會被人說擾民。
北城這個破地方,哪裡都小小的,以後再也不來了,她想。
清晨,北城四平居。
秦屹淮單手整理著袖扣下樓,抬眼,看見沙發上的老人,喊了一聲“爺爺”。
秦老爺子習慣早起早睡,但也隻比秦屹淮早半個鍾頭。
老人家頭發花白,表情一貫地肅穆,帶著老花鏡坐在沙發上看報紙,聞聲頭也沒抬,“嗯”了一聲後,又道,“吃完早飯,過來陪我下棋。”
秦屹淮往旁邊一看,棋盤已經擺好。
不多時,祖孫兩個面對面坐著,其餘幫佣放輕腳步,並未打擾。
黑子先行,秦老爺子先落右下方,節奏緩慢,求穩為先。
他看了眼對面的秦屹淮,渾濁眼睛滿是清明:“今天回榆城?”
秦屹淮落白子,跟著秦老爺子的節奏,溫和回話:“對,以後江雪會多來探望您。”
兩個人不緊不慢,秦屹淮的圍棋就是秦老爺子從小教的。
秦老爺子隻道一句:“她也算有心。”
其它沒有多說,並沒有像往常一般,對她百般挑剔。
江雪原名秦江雪,是秦屹淮的堂姐,秦屹淮大伯的女兒,因為執意要進娛樂圈,和家裡大吵一架。
秦家老一輩有一些氣在,看不上戲子,家裡沒幾個人贊同。
但她要去,還是讓她去了,隻不過秦老爺子放話,別想著秦家會幫襯半分。
秦江雪倒也很有骨氣,進了娛樂圈,把姓都去了。
但說不幫,那個不幹淨的圈子,她又是那樣爆炸的性子,真遇到困難了,秦家又怎麼可能袖手旁觀。
祖孫兩個對弈,在平靜中刀光劍影,在包圍與被包圍中來回廝殺。
秦老爺子落子,眼中浮現一絲笑意:“你大伯讓我向你道句謝。”
秦屹淮並不邀功,也並不推辭,隻謙虛笑道:“小輩該做的。”
近幾年形勢暗湧,秦屹淮大伯要借機爭位,其中關系疏通麻煩,秦屹淮給他省了不少事。
秦家早十幾年風光無限,官商兩手抓,但風頭太過不是好事。許多東西都不能放在明面上,有人借風口打壓,為保大兒子在仕途上走得四平八穩,二兒子暫避鋒芒,割舍北城產業,帶著一家搬去了南方舊部——榆城。
可沒過多久,二兒子就在榆城出了車禍,秦老爺子白發人送黑發人,連他最後一面也沒見著。
道謝這件事,秦大伯和秦屹淮有沒有說,旁人並不知曉,但他特意在秦老爺子面前提一句,至少能讓老人家安心。
人到晚年,錢權皆有,雖然不明說,但誰又不想求一個家庭和睦?
棋至最後,仿佛已是僵局,秦屹淮手銜白子,最後落在黑白棋交鋒缺口處,局勢瞬間明朗,隻剩一氣,黑棋敗局已定。
秦老爺子看著棋盤,寬慰笑笑:“學得不錯。”起身,拍了拍他肩膀,“過來,和你奶奶告個別。”
秦屹淮最近幾年主要處理北城的殘枝敗葉,這才常留在這裡,修理完了,回北城的時候也就少了,是該好好道個別的。
偌大的四平居,隻剩秦老爺子一個主人了。
*
甘棠下飛機的時候已是傍晚六點半,天邊的霞光漸漸褪去,夜幕灰色悄悄降臨。
偌大的機場充斥著人們的低聲交談,行李箱的滾輪聲在锃亮地板上此起彼伏。
她穿了一件花色收腰連衣裙,胸前掛了副墨鏡,一隻手推著18寸登機箱,隨著人群往外走,適時拐個彎,再繼續往前,路邊停了輛冰莓粉蘭博基尼Aventador S。
這輛車是她大哥送她的,不像其它貼膜產品,它原廠就是粉色,不過她嫌顏色太騷。曾經有一次,她開這輛車去了咖啡館,在兩小時內,明裡暗裡被四五個人搭訕,好好的咖啡館,被她開成了酒吧。
於是這輛車就被甘棠放進車庫裡吃灰了。
她上飛機前叫大哥接她,不用細想,這輛車鐵定是大哥專門叫人開出來給她溜的。
甘棠把行李箱交給司機,司機放好行李箱自行離開了。
她自己上了駕駛位,把敞篷一開,路邊打電話的行人也往這邊瞅一眼。
拉風,確實拉風。
甘棠把歌一開,選了一首粵語流行歌,踩著油門衝出去。
“曾看著同星空 闲聊吹風 看日出多感動”
甘棠有一下沒一下哼著。
天不遂人願,一首歌的時間還沒過,天就開始落雨。
一滴兩滴,打在甘棠臉上,頭發上,手臂上。
榆城的雨就是這樣奇怪,很會挑時候。
甘棠皺眉,抬手抹了把臉,又抬眼看了看天,雨勢像要越來越大,沒辦法,她灰溜溜把敞篷合上。
天色徹底暗下來,雨滴打在玻璃窗上,再匯成一股留下。
榆城氤氲了滿城的水汽,城市的燈火被潤得不真實,空氣也變得悶稠。
甘棠正在等紅綠燈,正無聊,一陣衝擊力襲來,她身子被往前震了一瞬,膝蓋磕上車內前身,她“嘶”了一聲,下意識抓緊方向盤,喇叭也被碰到,連續發出響聲,車燈開始閃爍。
她低著頭,長發遮住半張側臉,驚嚇半晌,察覺無事,火氣上來,由驚轉怒。
哪個不長眼的車技比她還差?!
她推開車門,剛想理論一番,剛打開車門,雨水撲面而來,她的氣勢歇了半截,車門被她立馬“砰”地關上。
信號燈由紅變綠,她這條道通不了路。
本來她還留了條縫,後面那傻逼車主一追尾,單行道徹底被堵住,後面的喇叭一聲接一聲。
有人敲她車窗,她聞聲轉頭,搖下車窗,交警先過來了。
交警在前面拍照錄像,劃分責任。
追她尾的人車技不差,還是個老司機。出租車司機是個皮膚黝黑、小個子的中年男人,看起來著急忙慌,手足無措,在一旁不停給她道歉,生怕賠不起。
甘棠撐著傘,一地氣兒沒地方撒,膝蓋上的傷口碰了髒水,她現在整個人又涼又疼,嬌氣小姐,眼裡湧了淚花。
“對不起,姑娘,我家裡老婆生病了,兩個孩子上高中,開了一天車了……”
出租車司機說話時緊張得嘴唇顫抖,甘棠心軟,反過來安慰他:“沒事兒,有保險呢,我修一修就好了,不用你賠。”
大雨傾盆而下,一陣風吹過來,連帶著湿潤水汽鋪滿她全身,她昨天剛到經期,小腹隱隱作痛,臉開始發白,身子也跟著晃了晃。
漫天雨聲中,她手機鈴聲響得尤其突兀,來電顯示“啟明”,接通電話的那一刻,她委屈勁兒上來,眼睛開始模糊。
“棠棠,你什麼時候過來?我們等會兒……”
李啟明話還沒說完,就聽見電話那邊傳來細微哭聲:“嗚嗚嗚,我被車撞了。”
李啟明正在和公司裡的董事談事情,中途休息沒兩分鍾,聞言頓時緊張,拿著衣服起身,不忘詢問情況:“怎麼被車撞了?棠棠別哭,好好說,人有沒有事?”
大概是因為有人關心,甘棠的情緒來勢洶洶,隻想和男友傾訴,尋求安慰,哭腔聲也越來越明顯。
她邊擦眼淚邊道:“有事,我剛被人追尾了,膝蓋腫了一塊,裙子下面都是湿的,貼在身上好冷好難受,我好想你,你能不能……”
來接我?
她話語聲嬌柔,和手機那邊的男友撒嬌哭訴,感受到身上暖意,下意識回頭,看見來人呆愣一瞬,湿潤眼睛望著他,眼中淚水要落不落。
秦屹淮聽了個大概,手上動作沒停,把西裝外套給她披好,溫熱指腹觸碰到她裸露皮膚。
甘棠察覺到他的體溫,不自覺打了個寒顫,右腳往後一退,眼中淚花將落未落,她反應過後忙拒絕:“不,不用。”
秦屹淮微不可查一頓,抬眸,暗沉眼睛望進她眼底。
第4章 004
風雨之勢愈大,甘棠配合交警作完記錄,小腹墜痛感愈發明顯。
她臉色寸寸變白,鼻尖微紅,邊吸鼻子邊和男友打電話:“那你先開會,我馬上過去。”
甘棠身體背著他。
秦屹淮隻能看見她柔順黑發的頭頂,不用想也知道她現在是什麼表情,要哭不哭的。
電話掛斷,視線忽然被擋住,還回去的西裝外套被他扔她頭頂,一張臉被蓋住。
她愣住,轉過身,猛地扯開外套,眨眼看著他。
傘外的雨聲淅淅瀝瀝,男人漆黑瞳孔熟悉,嗓音清冽,還算耐心,說一句:“別發愣了,上來。”
甘棠骨氣不多,沒抵過身體的寒意,默默跟在他後面,上了車。
車裡除了他們兩個人,隻剩一個司機,劉欽不在,沒有人說玩笑話化解尷尬,連空氣都意味深長。
雖說甘棠並不是一個會為了面子選擇強撐站在雨中自我為難的人,但這與她愛面子並不衝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