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導演剛對著鏡頭解釋“導演不喜歡肢體接觸”。
導演就開始各種改劇本、找理由和女主角貼貼。
黎羚自己看紀錄片以前,都沒有想到,原來他一天到晚改劇本,表面上看多麼敬業。
其實都是在加這些戲!!!!
其他工作人員也會在採訪裡說,感謝黎羚,她讓他們的劇組變得很松弛、很活潑。
但其實金靜堯以前的劇組並不是這樣的。
他在其他人面前很禮貌、很從容,但似乎讓也很死氣沉沉,沒有太多人敢靠近他。
副導演自己都感慨,拍完《夢癮》才意識到,原來導演也隻是個年輕人。
黎羚好像一點點地改變了他。
也可以說,她一點點地剝開他,讓他終於變成了更真實的自己。
粉絲們在豆瓣上單獨為《導演今天戀綜了嗎》建立了一個條目。
一條五星評價寫道:“這部紀錄片像是‘夢的背後’,它和《夢癮》加起來,才是最完整的作品。原來電影的幕後故事也可以和電影本身一樣精彩。電影很好看,拍電影也很好看,它們都像是一場夢。”
《夢癮》上映過後,黎羚是徹底紅了。
她現在已經不能隨便上街吃飯、坐地鐵了,會被人團團圍住。
一個比較好的解決辦法是,她可以拉著金靜堯一起上街。
這時候不太會有人上來打斷她,隻會有一些人臉紅紅地看著他們,偷偷拍照、默默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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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羚會隨機挑選鏡頭比心。
金靜堯還是經常因此吃醋,除非黎羚也跟他比。
很多演員都會因為一部電影而因戲生情。
他們並不是。
他們的感情,從現實走進電影,再從電影回到現實。
觀眾會永遠祝福他們。
因為《夢癮》的結局實在是太悲傷了。
如果現實可以改寫電影的結局,那應該會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吧?
但是,如果他們知道這些悲傷的劇情,其實也脫胎於更悲傷的現實呢?
黎羚覺得,還是不要全部都知道了。
無論在現實還是戲劇裡,都有很多的遺憾、傷痛、不完美。
現在她隻想要和喜歡她的人,分享更多快樂的事。
而《夢癮》裡,總有一部分,是隻屬於她和導演的秘密。
他們知道就好。
-
《夢癮》很快就進行了全球公映。
某個陰雨綿綿的下午,何夫人也走進一家郊區的影院,觀看了這部電影。
十年以前,黎羚曾在《昨天的太陽》裡,被她死去的丈夫當作繆斯。
而十年後,這位女演員變成了另一名天才導演的繆斯。
那個年輕導演的每一個鏡頭都如此熱烈,寫滿了對於女主角的愛意。
電影沒看完,何夫人就已經難以忍受了。
她憎恨這部電影,憎恨死去的何巍,憎恨她自己。
凝視著閃光的大銀幕,她如同被巨大的幻覺所傾覆。她想起新婚之時,自己也曾對何巍抱有許多幻想,一遍遍地抱著他的脖子問他,電影和我,哪個更重要呢。
很多年裡,她將電影視為自己的假想敵,視為奪走丈夫的元兇。
她以為所有的導演都會是一樣的自私、冷漠、虛偽。
為什麼,為什麼偏偏有人是可以被偏愛的,而那個人卻不是她。
她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影院,又被當地的媒體攔住。
他們似乎在做什麼節目,隨機採訪著觀眾的觀後感。
理智上,何夫人知道自己不應當停下腳步。她有很長一段時間都在被不良媒體騷擾,搬了好幾次家,最近才總算是消停了。
但情感上,她根本不受控制,對著話筒喋喋不休地說道:“我不明白,她為什麼會那麼幸運?為什麼所有人都愛她?她有什麼了不起?憑什麼……”
主持人表情驚訝:“幸運?你說的是女主角黎羚嗎?據我所知,她的過往相當之坎坷——”
旁邊的攝影師突然用手肘抵了他一下。
金發碧眼的主持人頓了頓,突然換了一種眼神,上下打量著何夫人。
“對了,夫人,之前還沒有問您怎麼稱呼呢。”他微笑著,用職業化的口吻,掩蓋自己突如其來的興奮。
何夫人渾身一陣惡寒,察覺到了對方像蒼蠅一樣窺探的目光。
這些人認出她了。
她不自然地捏了捏口罩,轉身快步離開,主持人還依依不舍地追在後面,問一些更加難聽刺耳的問題,攻擊她,傷害她。
她渾身在冒冷汗,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家,剛進家門,便聽到一些不同尋常的聲音。
……是男人和女人低低的呻吟。
她渾身僵硬,所有的血都湧向頭頂。
她聽到自己的丈夫,如何賣力地取悅另一個女人,又向對方抱怨,妻子的那些舊事,是如何害得他們全家都不得安寧。
“我還以為你很愛她呢。”女人吃吃地笑道。
“愛?要不是那個老女人有錢……”丈夫嗤之以鼻地說,“錢也不是她的,都是她從死老頭那裡繼承的。對了,當初和我在一起的時候,她可還是何夫人呢。”
“哇哦,這麼刺激。”女人說,“那不是就像現在的我和你?”
“是啊,寶貝……”丈夫低低地吼出聲來。
何夫人站在門口,愣愣地聽著,臉色漸漸地比死人還白。
門還開著,冷風灌進來,瓢潑大雨瞬間將她從頭到腳都淋得透湿。
不願再聽屋子裡的那些惡心的聲音,她隻好再後退幾步,輕輕地關上房門。
好像這樣做,一切就從未發生過。她還是有一個幸福的家庭,一個不曾背叛的丈夫。
十一月的雨有種刺骨的冰冷。何夫人狼狽地站在大雨中,望著那扇緊閉的房門,雙唇顫抖。
來往的行人偶爾投來異樣的目光。
她突然感到恐懼。
她回想起多年以前,那個曾在大雨之中,委頓在她門口的年輕女孩。
那時,她對於黎羚,並沒有半點的同情。她站在二樓的窗戶,居高臨下地看著對方,心中湧動著全然的、復仇的喜悅。
可惜她活得太長了。
痛快的結局過後,還會有更漫長的人生。同樣的刀子,還是剐在了她自己身上。
十年後,黎羚的臉還是出現在大銀幕上,被無數人追捧。
那個女孩想要拍電影,想要做演員,她想要的都實現了。
而何夫人想要一個完整的家,一個全身心愛她的丈夫。
此刻她也隻能站在大雨中,繼續守護她岌岌可危的、虛偽的幸福。
她們都各得其所,走上自己選擇的道路,得到自己想要的結局。
-
除夕的這一天,黎羚是在劇組裡過的。
《夢癮》還沒有下映,金靜堯已經籌備好了新的電影項目。
新電影裡,黎羚還是女主角,但他本人則不再出演了,一門心思地做導演。
盡管表面上雲淡風輕,黎羚知道,東城影展的那座最佳女主角獎杯,還是讓金大導演受到了很嚴重的刺激。
所以他發誓要在新的一年,為黎羚捧回一座更大的獎杯。
新年的第一天,他們說好要一起守歲,但還沒有到零點,黎羚已經在金靜堯的懷裡,累得睡著了。
窗外隱隱傳來爆竹的聲響,他將電視的聲音調到靜音,把黎羚從沙發抱回到床上。
他幫她穿好睡衣,每一顆扣子都認真地扣好,努力不要去看不該看的地方。
她睡得很安寧,讓人心生憐愛。
零點過去,這是他們在一起的第二年。
他低下頭,輕輕用嘴唇碰了碰她的眉心。
暗自在心中許下願望,以後的每年都在一起。
一旁的手機屏幕突然亮了起來。金靜堯將她的手機拿起來,看到是熟悉的號碼,微微蹙眉,直接掛斷。
對方不屈不撓,又連撥了好幾遍,金靜堯不怎麼耐煩地接聽了。
聽筒那邊,傳來壓抑而興奮的喘息聲。
“姐姐,新年快樂。”駱明擎用一種古怪的語氣說。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你放心,以後再也不會有人打擾你。我也不會來打擾你。”
不知為何,駱明擎那邊聽起來異常安靜,仿佛一片死寂,令人無端地恐懼不安。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隨即,聽筒裡竟傳來了微弱的、嘶啞的呻吟聲。
一個蒼老的聲音說:“救、救我……”
他很快就發不出聲音了,像是被人狠狠踩了一下,血嗆住了喉嚨。
聽筒的另一邊,駱明擎站在滿地的血泊裡。
他臉上掛著怪異的、近乎瘋狂的笑容。刺目的車前燈,一片白光,照得他的身形越發詭譎。
陳飛倒在車輪下,被碾壓過的軀體奄奄一息,發出劇烈的喘息聲,蒼老的臉也因痛苦而不成人形。
駱明擎更加興奮地彎下腰,蹲在地上。一遍遍地將手機遞到對方的唇邊,讓黎羚去聽他那瀕死的呻吟。
衰老的嘴一張一合,卻再也說不出汙言穢語,隻能一遍遍地吐出髒兮兮的血,像過期的留聲機,發出滿是沙啞的、帶著金屬質感的死亡噪音,粗糙而刺耳。
“姐姐,你聽到了嗎?”駱明擎興高採烈地說,“他快死了,我幫你報仇了。”
電話那邊的人不說話。
他繼續哀求道:“姐姐,你說句話,好不好?讓我聽聽你的聲音,最後一次……我自首了……”
駱明擎聽到一陣忙音。
對面掛斷了。
金靜堯坐在黑暗中,沒什麼表情地將手機關上,鎖進抽屜裡。
他知道在電影上映前,《夢癮》之所以無端遭到輿論攻擊,幾乎都是陳飛的手筆。那些話根本不堪一擊,跳梁小醜罷了。
他也知道《夢癮》的密鑰前兩天剛剛過期,從院線下線,駱明擎是故意算好了時間,不希望影響到這部電影。
但廢物能為她做的事情,好像也就隻有這麼多了,報復的方式有很多,他選擇了最愚蠢、最極端的一種。有人在電影裡做瘋子,有人卻在現實裡毀滅自己。
這些都和他們沒有關系了。
黎羚躺在金靜堯的腿上。
月光若隱若現地照著她寧靜的睡顏,他輕輕吻了吻她溫暖的發頂。
她沒有醒。
所有的事情都過去了。
她將徹底地和自己的過去告別。
新年的第一天,她再也不會被噩夢所驚擾。
從今往後,她的每一天都是美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