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演 黎羚”這幾個字被放得很大,反而導演的名字變得微乎其微。這不同尋常,但的確是他這個神經病做得出來的事。正如在紅毯的夜晚,他也默默地站在暗處,將所有的榮光都留給她。
駱明擎冷冷地盯著這張海報,看了很久。
他想要將這張海報撕掉,但這樣做又有什麼意義。
此時此刻,全城都掛著這張海報,金靜堯要讓整個威尼斯——讓全世界都記住黎羚的臉。
駱明擎還是想要罵金靜堯作秀,罵他惡心、圖謀不軌。
但他為黎羚做了這麼多,將她捧到最高處,卻不索求任何的代價。
如果是做秀的話,沒有人能夠做秀到這一步。連他自己也不可以。
一個冷冰冰的想法,像镊子一樣,鑽進駱明擎的內心。或許他的確應該承認,這個男人配得上他的姐姐。
但他承認與否,又有什麼意義呢。
沒有人會在乎他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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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完紅毯,黎羚本該進影廳看電影。
但她意外地發現,有一群木乃伊大軍在廣場上跳舞。
她沒有猶豫很久,便翻出了警戒線,走到廣場上,和那些人一起跳了起來。
起先,木乃伊大軍還沒有認出她是誰。後來,他們意識到了女主角的加入,都高興得要瘋了。
現場洋溢著巨大的喜悅,但還是很有秩序,隻是更多人都躍躍欲試地加入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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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體來說,這群人跳得亂七八糟,主打一個群魔亂舞。
但是人人都在笑,笑得非常幸福。
金靜堯就站在路邊,默默地拿起手機,幫站在前面的女主角拍照。
黎羚拎起裙擺,跑到他面前,抓住他的手,將他也拉到廣場中間。
最開始這位年輕導演還不怎麼好意思,但黎羚在他的掌心下轉了幾圈,他反而有些沉迷其中,不肯放手了。
很多人在拍他們。
不知何時,巨大的電子廣告屏,也開始轉播這場快樂的、沒有章法的舞蹈。
黎羚流了很多汗,一直牽著金靜堯的手,笑得臉都僵了。
在整座城市的注視之下,她走完紅毯的盡頭。但紅毯並非結束,而是新的開始。她的夜晚、她的美夢還在繼續。
亂七八糟的舞跳了很久,跳完之後,又有很多的木乃伊信徒來找她要籤名合影。
黎羚依然是很好脾氣,很有求必應。她低著頭,將自己的名字籤了很多遍。
一隻蒼白的手腕,伸到了她的面前。
黎羚抬起頭,英俊沉默的年輕導演,抿了抿唇,望向自己。
他沒有使用特權,和其他人一樣排隊很久,就為了得到女明星的籤名。
隻是近來,這兩個人像是得了熱戀的傳染病,一看到彼此的眼睛就想笑。
所以沒過多久,金靜堯就對她笑了。
他的琥珀色眼瞳,這樣專注地看著她,飽含著幾分微笑的熱切,仿佛他真的是她的粉絲,全世界最忠實的粉絲。
黎羚低下頭,再一次認認真真地,將自己的名字,寫上了對方跳動的脈搏上。
金靜堯低聲說“謝謝”,仍然很遵守規則,拿到籤名就要離開隊伍。
黎羚一把拉住了他。
金靜堯有些不解地抬了抬眸,她向他伸出潔白的手腕,說:“導演,我也要。”
第78章 開羅紫玫瑰(三)
《夢癮》在獅城影展連放三場,收獲了一邊倒的好評。
所有人都驚奇地發現,金靜堯的創作風格真的變了。
這部電影和他此前的任何一部都截然不同。
《血天鵝》之後,金大導演的電影大多復雜、晦澀、難懂,是門檻極高的藝術片。
唯獨《夢癮》是一個非常通俗易懂的故事。
那些詭譎、華麗的鏡頭語言,都不過是靡麗的外殼。故事真正的內核很簡單,隻是一段不被理解的、邊緣人的愛情。周竟絕望地愛著一個他永遠不可能找到的人。
大部分的主流媒體都對《夢癮》給出了相當高的贊譽,認為影片“劍走偏鋒,同時兼具毀滅性和純粹的美麗。”
“是和金靜堯導演前作完全不同的風格,他重新定義了自己。”
“就像一個沒有感情的虛無主義者,第一次學會了去愛。”
“看到結尾,真的潸然淚下。”
也有一小部分的影評人並不買賬——尤其是那些從前對金靜堯作品推崇備至的人,反而很失望。
“太庸俗了。”他們這樣說。
嚴苛的影評人批評全片“美學風格華麗至極,情節空洞乏力,幾乎沒有主線”。
認為導演“出人意料地拍了一部幼稚的、完全沒有思考價值的愛情片”,“金靜堯終於也走下了神壇”。
如此兩極分化的評價,使得影展尚未結束,雙方已經在社交媒體上打起了激烈的嘴仗。
不過,到了頒獎之夜,《夢癮》還是不負眾望地拿到了影展的最高獎。
重量級的頒獎嘉賓站上臺,也沒怎麼賣關子,連片名都沒說,將信封拆開後,很幹脆利落地跳了一小段木乃伊舞。
臺下的所有人都大笑起來,邊笑邊鼓掌。
嘉賓示意眾人抬頭看大屏幕,獲獎影片的片花。
短短的片花裡,周竟滿臉是血,用沒有神採的眼睛說:“把阿玲還給我。”
阿玲就躺在他身下,身體綻開一朵血花,卻仍在對他露出幻覺中的微笑。
這個片段並不長,隻有幾十秒鍾。許許多多的電影人為了這短短幾十秒鍾,用了一生的時間來奮鬥。
而無人知曉,金靜堯為了寫出這場戲,也花了近十年的時間。
他從來都是很理性的導演。
但這個鏡頭裡,卻寫滿了他絕望的、痛苦的、孤注一擲的愛意。
觀看直播的國內觀眾此時也在狂發彈幕。
——草,好帥啊。
——科普一下,今年是電影大年,競爭非常激烈,但《夢癮》從第一輪放映就一直是場刊最高分,一騎絕塵,贏得沒有任何懸念。
——真的這麼好看嗎?有沒有看過的人說一說?
——啊啊啊啊啊好激動啊
——能不能明天就上映!!
掌聲雷動,導播鏡頭對準觀眾席,從一個個微笑鼓掌的大咖臉上掃了過來。
最終,一個身形瘦弱、穿黑色燕尾服的人站起身,顫顫巍巍地走上舞臺。
彈幕突然停了一下。
——呃,金靜堯縮水了?
——草,這是他表弟啊。
——這不小劉嗎?
——????導演人呢?
小劉走上臺,一臉莊嚴地接過獎杯。
還沒有開口,他小巧的臉蛋已經被無數個巨大的問號淹沒。
而此時,本應該出現為領獎臺上的金大導演,已經悄悄地離開了威尼斯。
黎羚並沒有來過意大利,金靜堯決定和她一起遊歷一番。
他們的第一站並非鼎鼎大名的羅馬或者佛羅倫薩,而是米蘭附近,一個名叫貝加莫的小城。
會停在這裡純屬意外,不過黎羚一向是很隨性的人,由於飛機嚴重晚點,她便突發奇想,臨時更改了行程,拖著金靜堯的手,在這座小城裡闲逛了起來。
貝加莫被分為了上下城,下城平平無奇,搭纜車到上城,景色卻突然變得豁然開朗。
整個古城都被中世紀的城牆圍住,極目遠眺出去,霧氣彌漫的天空、森林、紅色的磚瓦和白濛濛的教堂和鍾樓,構成一副奇特、壯觀而樸素的畫卷。更遠處的山脈和平原,則在繚繞的雲霧裡若隱若現。
他們在幽暗的古城中漫無目地地走來走去。這裡和威尼斯不同,安靜得過分,幾乎沒什麼遊人。鵝卵石鋪就狹窄的街道,灰黃色的石牆倒映出他們隱秘的身影,也雕刻著經年累月的歷史。
黎羚故意扭頭問金靜堯:“這裡是不是還不錯,說走就走也會有驚喜的。”
“是很好。”他認真答道。
她本來隻是開玩笑,沒想到他認真得像上課答題,莫名其妙有點高興,拉著他的手用力甩了幾下。
主廣場上的聖母瑪利亞大教堂是不折不扣的羅馬式建築,從外觀來看同樣樸素內斂。
然而一旦走進教堂裡,撲面而來的、金燦燦的巴洛克裝飾,與過於華麗的壁畫,便令人頭暈目眩,仿佛經歷一場視覺的轟炸。
那種美麗太過絕對、是壓倒性的,幾乎具有某種侵略感。
黎羚仰起頭,望著那無比繁復和美麗的穹頂,腦中突然地冒出一個詞。奇遇,這像是一場奇遇。她和她身邊的人闖入一場奇遇。
她轉過臉,看向金靜堯,卻不期而然地撞進對方的視線裡。
那雙沉靜的琥珀色眼睛定著她。他不在乎恢弘的歷史、絕無僅有的美景,他還是在看她,一直都在看她。
黎羚便也笑了笑,心中湧出許多情感。在教堂裡不可以大聲喧鬧,她靜靜地握緊他的手。
八月底的白晝很漫長,從教堂裡出來,時間已經不早了,天色卻還很明亮。
大廣場附近的小巷子裡,冰淇淋店的櫥窗看起來很誘人。黎羚隻想要一個球,金靜堯假裝聽不懂,自顧自問店員買了兩個,沉甸甸地堆在蛋筒上,過了一會兒就湊過來,壓著她的手腕,從她嘴裡搶冰淇淋吃。
算一算時間,獅城影展的頒獎典禮已經開始,但肇事導演還在蹭冰淇淋。潔癖沒有了,臉皮竟然也沒有了。
黎羚拿出手機,想刷一下頒獎結果。
他很不高興她看手機,一口吃掉了半個球。
她瞪他,他還一臉很無辜。
小學生也是真的很會裝。
“你就不想知道頒獎典禮的結果嗎?”黎羚問他。
金靜堯說:“不想。”
他像是刻意要轉移她的注意力,不允許她關注影展,又去搶她的冰淇淋。
黎羚假裝好心提醒:“你這裡不幹淨。”
說完趁他不備,湊近過去,故意舔了一下他的嘴角。
金靜堯定定地看著她,耳朵突然變紅了一些。
他們坐在冰淇淋店門口,玻璃櫥窗倒映出五彩斑斓的氣球和年輕男人英俊的側臉。
他語氣不太自然地問她:“你在做什麼。”
他們已經做了許多親密的事情,但不知道為什麼,小學生還是一副很好騙的樣子,時不時就會不好意思。
黎羚莫名其妙被可愛到了,就又湊過去舔了他一口。
金靜堯沒有說話,定定地看著她。他的眸色暗了一瞬,視線垂下去一些。
冰淇淋化了一點,從甜筒的邊緣滴出來,落在黎羚的手指上。
他把她的手握住,輕輕吻了一下。
黎羚吃了一驚,說:“你在做什麼。”
金靜堯語氣很含糊地說:“……很幹淨。”
黎羚餘光瞥見冰淇淋店裡的員工在看著他們笑,趕緊站起身,將他拉走了。
她迅速地吃完了剩下的冰淇淋,金靜堯沒有再來搶,而是一直緊緊地握著她的手。
他們繼續甜甜蜜蜜地逛完剩下的巷子。
黎羚其實知道金靜堯為什麼不關心頒獎的結果。
並不是不關心,而是早就已經知道結果。
原則上,獲獎名單不會提前揭曉,但往往也不存在太多的懸念。這背後有很多門道,劇組同樣有各種方式,來從組委會那裡打聽到“小道消息”。
借由這樣的方式,再加上妮可楊超強的公關能力,金靜堯在頒獎典禮舉行的前幾天,就差不多已經知道了結果。
他其實並不那麼關心《夢癮》是不是拿獎,更在乎他的女主角能不能拿到獎。
但可想而知,競爭這麼激烈的一年,多位實力派女星同臺競技,很難爆出這種冷門。
某一天晚上,黎羚醒過來,發現床邊空無一人。她迷迷糊糊地爬起來,聽到金靜堯站在露臺上講電話。
“又沒有給她獎,為什麼要留下來。”他冷冷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