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跳很快,想要躲,卻躲不開。他盯著她的臉,呼吸變重了一些。
不是在舐咬糖果,而是用牙齒在輕輕地磨著,細密地含住,吞下。他的唇舌好熱。他的呼吸、眼神都好熱。
他的視線讓她陷入一場湿熱的傾盆大雨。
最後她還是躲開了,跑回到沙發上坐著。
金靜堯走過來,跟她說對不起,輕輕抱著她,不再有很過分的行為。
“跟我拍那樣的照片,是不是也讓你很不舒服。”他沒有看她,低聲問道。
黎羚靠在他肩上,說:“沒有啊。”
金靜堯心跳快了一些,但語氣還是沒什麼起伏,仿佛很冷淡地說:“不用騙我。”
“沒有騙你。”她轉過臉來,很認真地看著他說,“如果沒有你,我連回家的機票都買不了。”
“我很感謝你的,導演。”
金靜堯的肩膀稍微僵了一下。
黎羚對他笑,笑得很溫和,很真誠,沒有任何討好的意味。
“那是很好的一天。”
“你幫了我很多呢。”她說,“無論十年前,還是十年後,都是對我最好的人。”
金靜堯垂下眼睛,說:“好吧。”
黎羚又開始覺得金靜堯是個笨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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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可能永遠不會意識到,其實他對她真的很好。
她隻能一遍遍地向他重復。
天色漸沉。河流緩緩流過。沙發邊的黑膠唱片機裡,流出一首悠揚的老歌。
鋼琴聲如水滴一般緩慢滲透,沙啞而慵懶的女聲,像細小的粒子在空氣裡漂浮,令人的意志也飄離身體,隨著河水順流而去。
Once I wanted to be the greatest*
曾經我想做最好的
No wind or waterfall could stall me*
大風和瀑布都阻止不了我
黎羚躺了下來,躺在金靜堯的腿上,和他四目相對。
她抬起手,摘掉了對方鼻梁上的眼鏡。
他低頭看著她,眼睛微微眯了起來,問她怎麼了。
黎羚眨了眨眼,說:“你有沒有看過一部電影叫做《藍莓之夜》。”
金靜堯:“看過。”
黑膠機裡在播放《藍莓之夜》的配樂。
黎羚其實已經不記得這部電影講述的是什麼,但她還記得,電影在一個很浪漫的吻裡結束。
他目光沉靜地看著她,俯下身,跟她緩慢地接一個顛倒的吻。
時間顛倒,位置顛倒,神魂顛倒。他的手輕輕摩挲她的耳廓,捧起她的臉,像電影的男女主角,作出最恰如其分的動作。
但他們沒有在拍電影,他對她所做的一切都不是儀式,而隻是因為他在渴望她。
疏離的音樂聲在空氣裡遊蕩。嘴唇變得很湿潤,像一種美味的漿果。空氣裡彌散著藍莓熟透的、清甜的、令人暈眩的氣息。
在綿長的旋律裡,時間被模糊、扭曲,電影掉進河裡,變成了現實的倒影。而現實的意義也不復存在。
這首歌結束,切到下一支曲子,雙方都頓了一下。
金靜堯扣住她的手腕,並不想要放開她。黎羚站起身,走到唱片機前,選擇了重新播放同一首歌。
她又回到金靜堯的身邊。
“我聽說他們拍這場戲的時候,NG了很久。”她說。
金靜堯說:“好像是的。”
鉛灰色的天空、潮湧的河水和呼嘯的風凝視著他們。
他又壓了下來。
歌詞裡,女歌手失落地唱著“我曾經想做最好的”。
但黎羚是沒有曾經的人。此時此刻,一切都是最好的。他是最好的,她也是最好的。時間迎頭撞上,即將發生的每一秒,都和現在一樣好。
她握著他的手,放在自己襯衫的第一顆扣子上。
他的掌心好熱。
他一言不發地盯著她。
在昏暗的房間裡,時間的銀線勾勒出她身體的輪廓,編織著美夢,將他的夢打碎再重塑。
黎羚覺得自己也變成星星,變成塵埃,變成魚鱗,變成銀色漣漪的一部分。
她按著他的手,對他發出邀請。
“你可以對玲玲做任何事。”
第73章 薄荷糖(五)
雨停了。
房間被雨後的湿熱填滿。
這又是一個沒有晚霞的、並不浪漫的夜晚,然而天色漸沉,竟從黯淡的灰白轉變成一種日落後的靛藍。
那是太寂靜、太美妙的一種藍。河岸的對面亮起暖橙色燈光,一切都被照亮了,染成肅穆的藍,天際線融化成油畫裡霧靄迷蒙的河水和星夜。
靛藍色靜悄悄地從窗戶的連接處滲入,房間也被日落的藍色吞沒了。他們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彼此,交握的指尖也像忽明忽暗、熠熠閃動的光。
“真的可以對你做任何事嗎。”金靜堯垂下眼睛。
他注視著世界上最美的人,躺在自己的膝蓋上。
沒有人能畫出她的美,他自己都不可以。
黎羚握著他的手,解開了第一顆扣子。
一小片皮膚跳動出來,像溫暖的、剝了皮的桃肉。
他聞到空氣裡有水果的清甜。
第二顆扣子。
他沉默而屏息。
像是生活在洞穴裡的人,第一次在古老壁畫的碎片上,見到形狀如此美好和飽滿的存在。
他不敢觸碰,害怕它們會在空氣裡消融。
但也如此好奇,好奇而貪婪。
想用體溫催熟它,用牙齒咬開雪白的果肉。
黎羚的手停在空氣裡,突然覺得金靜堯很奇怪。
他的臉藏在陰影裡,看她的眼神很嚇人。
但是他又什麼都沒有做,一動不動,隻是任由她握住自己的手。
好像是她自己在一廂情願地解開自己的扣子。
他是沒聽懂她的話。
還是他根本不感興趣。
客廳裡的冷氣開到太足了,衣領敞開太久,讓她有些冷。也可能是他的沉默和注視,滲進空氣裡,變成寒冷的露水。
黎羚猶豫了一下,問他:“還是你想先洗澡。”
她等了一會兒,金靜堯竟然還是沒說話。
難道真的把純情小學生嚇到了。
她隻好松開了他的手,從他的膝蓋上坐起來。
心一點點沉下去,足尖終於觸到地面。也許是有一點賭氣,她將唱片機關了。
房間變得寂靜。安靜也是一種危險的東西,有什麼東西蟄伏在其中,是細微的呼吸聲,是捕獵者緩慢地離開洞穴,爪子輕輕踩住帶著露水的灌木,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一隻手從背後按住她的腰。
“去哪裡。”金靜堯問。
年輕男人的嗓音很低,有些啞,仿佛在飽受一種不可形容的意志折磨。
黎羚張口要說話,他低下頭,堵住她的嘴唇。
他吻得很兇,也沒有再等她回應,就把她抱了起來,走進臥室裡。
身體騰空的一刻,黎羚吃了一驚,接近於頭暈目眩。
他幾乎沒怎麼看路,隻是專心於唇舌間的輾轉。目光晦暗不清,手臂則很有力。
沉默變成一種吞噬的溫熱漩渦,一呼一吸都混雜著渴求。
黃昏消亡的光線像夢的餘痕,追著他們腳下的影子。
一股古怪的痙攣流過她,她覺得自己像是晾衣繩上的一條棉布連衣裙,被風吹來吹去,在空氣裡搖擺不定。
隻有與他相連的部分是安全的。
也可能是最危險的。
-
身體騰空,再回到地面,回到晦暗的、比天鵝絨更柔軟的純白的夢。
影子在床榻上交織成混亂的形狀,像一張巨大的網,束住夢的獵物。
昏暗的光線裡,黎羚仰起頭,注視著身形高大的年輕人站在床尾,將外套丟到地上。
他再一次靠近上來的時候,動作很慢,慢得幾乎具備某種原始的衝擊力。
他的四肢修長,肌肉很漂亮,是年輕的、充滿力量感的身體。
山的陰影覆下來,海浪被他分開。
一艘新大陸的船,在晨霧裡破浪而來。無人知曉,那是新世界的詛咒還是祝福。
她用手撐起身體,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但已經無處可退,他用手託著她的後腦,再一點點地滑向沾著汗水的脖子。
“真的可以嗎。”金靜堯低聲向她確認。
他的手指撫摸光滑的皮膚,像薄霧吻過群山。
在抱著她的時候,他的動作很小心翼翼。
但是當他將臉埋進去,陰影深處,他的眼神搖曳著危險的火焰。那是渦輪,是摧枯拉朽的裂流。
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她不知道他想對她做什麼。
她一無所知地,將危險的權力交到他的手中。
他害怕傷害她。
他渴求傷害她。
兩種截然相反的力量,不斷地來回拉扯,互相衝突、絞殺,像明與暗的分界線,將他劈成兩半。
“這樣對你也可以嗎。”金靜堯說。
“這樣也可以嗎。”
他聲音很低,很輕,做每件事以前,都會徵求禮貌的同意。
但其實根本不是在徵求同意。
他們不是在拍電影,而是在做電影拍不到的事情。
他的手指讓她很不舒服。
眼神則很專注,帶著某種蠱惑人心的力量,讓她忘掉一切,隻能專注於此刻。
她聽到沒有節奏的呼吸聲,房間裡在下瓢潑大雨,但是他垂下眼睛,在冷靜地觀察著她,仿佛科學家在觀察自己的試驗品。
他的神情平靜得有些詭異。
黎羚覺得很混亂,隻好雙手摟著他,將他的脖子壓下來。
他順從地奉上嘴唇,從眉骨開始往下,吻得很虔誠。
而另一部分的他,在無聲地違抗她,牢牢地握住了她。
他們都被一分為二。
他很慢,也很有耐心。微微蹙著眉,凝視著她,手臂撐在她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