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站在烈日驕陽大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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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幾天,經紀人跟她商量,說她現在的老小區實在不太安全,動不動就有記者來跟拍,問她要不要換個地方住。
“公司會幫你租房子的。”她主動說。
聽起來合情合理,但黎羚還是受寵若驚:“怎麼突然這麼好?”
經紀人言辭有些閃爍,支支吾吾地說:“畢竟……你現在是潛力股,就等著你和金……”
黎羚打斷她:“跨火盆。”
經紀人:?
“至於嗎,人家大導演怎麼得罪你了。”她很納悶地說。
黎羚:“他嚇到超市的小孩哥了。”
經紀人:“啊?”
無論如何,黎羚迅速地搬了家。
新的公寓相當高檔,臨河的落地窗可以俯瞰城市的天際線和夕陽下的河景,唯一的壞處是位置稍微偏了一些,遠離市中心。好在附近有比較大的商圈,離地鐵站也很近。
一層隻有兩戶,共用一臺電梯,鄰裡關系值得維護。
黎羚搬完家,順手買了一盒點心,打算送給隔壁的鄰居當伴手禮。
敲了一會兒門,鄰居不在家,她將伴手禮放在了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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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她收到了回禮和一張寫著“謝謝”的小紙條。
看起來是個很有禮貌的人,就是字寫得實在醜了一點。
不過話說回來,現在的年輕人大多字寫得很醜,像金靜堯那樣的並不多見。
又過了一天,黎羚買的新入戶地墊到了。這是她最近刷到的安利,上書“國家一級保護廢物”,下面三個黑框,分別對應“快遞”“外賣”“施舍”。
當天晚上她就被大方的鄰居施舍了一百塊。
第二天早上,地毯又自己長出了看起來很貴的外賣。
她把生活垃圾放在門口,正打算下樓的時候,突然想起來還有別的東西沒拿。
再開門的時候,垃圾已經自動消失。
黎羚:“……”
鄰居有點可疑。
但她又覺得自己是不是有些太草木皆兵。
她蹲守了好幾天,想跟鄰居見一面,奈何對方非常神出鬼沒,從來都沒有露面。
……這就更加可疑了。
又過幾天,黎羚忙於試鏡,沒空再和鄰居玩躲貓貓。新劇的熱度還在,她一連接到了好幾部新戲的邀請,都是相當不錯的資源。
某一天傍晚,她跨越整座城市,去某位導演的工作室試鏡,回來時不幸遇上了本市罕見的一場大雨。
隔著水霧朦朧的車窗,黎羚見到世界末日一般的景象。瓢潑的大雨,將黑天撕開一道口子,水勢很高,連輪胎都快沒了進去。
遠處狹窄的道路裡,滾滾泥河則席卷著,被霓虹燈照出一種泛著油膩的、詭譎的色彩。
湿潮氣從窗戶裡湧進來,她感到似曾相識,甚至恍惚地以為自己又回到了那個總在下雨的山區。
這想法如雨絲倏忽而過,她又開始討厭自己。
明明已經殺了青、搬了家,一切都過去了。
她度過了一部劇的宣傳期,又開始試鏡新的角色,她應該向前看。
但不知為何,她總覺得自己身上還沉甸甸的,仿佛系著一隻巨大的鉛塊,讓她笨重地停在原地,總想要回頭。
為什麼總是忘不掉,為什麼總是走不出來。
讓她放不下的究竟是角色、是戲。
還是別的什麼。
車拐了個彎,打車軟件提醒黎羚,還有一分鍾就即將到達目的地。
她嘆了口氣。由於出門忘記帶傘,黎羚做好了一開門就衝進大雨的準備。
這時,她突然看到路邊還站著一個身形高大的年輕男人。
不能不看到,因為他實在太過顯眼。
金靜堯穿著一件風衣,手裡撐著長柄的黑傘,淡淡地斂著眼,姿態很矜貴,時不時看一眼來往車流。
像在等人,但是等的人遲遲沒有來。
隨著車的位置移動,淋漓的霓虹,揉碎在黑黢黢的夜裡,光線漸次地疊在他的臉上。
在重重雨幕裡,黎羚努力地辨認著年輕男人的面容,突然得到了答案。
她覺得自己過不去、放不下,是因為他一直在向她走來。
他就是那個可惡的、又重又甩不開的鉛塊。
車停在路邊,打開雙閃。黎羚的心跳竟然莫名地加快。
她盡量無聲地推開車門,低下頭,假裝路邊的人和自己沒有關系。
但在大雨裡,她聽到快而穩健的腳步聲。年輕男人直直地朝她走來,還沒等黎羚下車,傘已經高舉過她頭頂。
她的鞋跟踩進水花裡。
潮湿的地面,倒映出兩道濛濛的人影。
車開走了。
還沒等黎羚說一句話,金靜堯主動將傘柄遞給了她。自己則後退一步,站進了雨裡。
雨很大,潑天的雨水直接澆到了他身上,他立刻湿透了。
他又退進了沒有光的地方,仿佛變成一道並不真切的、氤氲的影子。
她詫異地抬起頭。
金靜堯有些自嘲地說:“你不想和我用一把傘吧。”
第61章
黎羚怔了怔。
也不知道金靜堯在雨裡等了她多久。
冷風挾著雨絲一陣陣地刮來,然而傘柄處,竟還殘有溫熱觸感。
路邊的車不斷激起巨大的水花,每一朵水花都倒映出五光十色的都市綺麗之夜。
她其實心裡有些動容,但比較惡作劇地說:“謝謝,那我走了。”
金靜堯面色蒼白,隨即目光一黯。
黎羚又裝模作樣地往前走了幾步,沒想到後面的人竟然真的還站在原地。
她隻好無奈地回過頭。
滂沱大雨之中,那個路邊執傘的、高高在上的男人,已經消失不見。
雨水持續不懈地從金靜堯的臉和身體澆下去。暴雨磨平了他的稜角。在雨中,他整張臉都是湿漉漉的,連五官都看不清了。
黎羚說:“再不來真的走了。”
金靜堯怔了怔,眼底死氣沉沉的鬱色突然一揮而去,像一塊廢棄的廣告牌突然通電,整個人都亮了。
他快步朝她走來,彎下腰,不太自然地擠進傘下。
因為渾身都湿透了,他不敢離黎羚太近,努力地和她保持距離,大半個肩膀都露在外面。
但這個姿勢實在有點別扭,加上他太高,時不時會被傘面撞到頭。
第三次撞到他,黎羚有些尷尬地轉過頭,說:“你……”
她猝不及防,撞進金靜堯的視線裡。
雨霧之中,對方仍是直勾勾地看著她。
曖昧的霓虹照進他的眼睛深處,變成交疊的虹影,傳遞出復雜古怪的訊號,令人無端地感到心悸。
嘴上明明說著不敢靠近。
背後卻這樣近乎於偏執地,一直盯著她。
雨水澆著傘面,發出噼裡啪啦的響聲。黎羚心亂如麻,突然忘了自己該說些什麼。
金靜堯從她手中接過了傘柄,低聲說:“我來拿吧。”
他們指尖相觸。
他的手好冷,立刻令她呼吸一滯。
黎羚覺得他是故意的。
剛才把傘遞給她的時候,他的動作不知道多麼幹脆利落。
現在又變得黏黏糊糊、曖昧不清了,甚至借著撐傘的名義,偷偷地碰著她的手,還借機想圈住她的手腕,非常恬不知恥。
她有些奚落地說:“導演,你家隻有一把傘嗎。”
金靜堯沉默片刻:“不太記得了。”
黎羚點了點頭,用力將自己的手抽出來:“年輕人記性這麼差可不行。”
臉皮稍微薄一點的人,此時都應該感到尷尬。
金靜堯一點都不尷尬,自顧自地說:“可能是出門太急了。”
頓了頓,聲音更低了一些:“很擔心你。”
黎羚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導演莫不是真的被人附身了吧。
他們總算走進了公寓裡,金靜堯停在門口收傘,她下意識地越過他,快步走進電梯裡,猛按關門鍵。
眼看著電梯門要關了,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又像薄薄的刀片,卡在將要收攏的縫隙裡。
重新打開的門裡,出現一雙暗流湧動的、琥珀色的眼睛。
有一瞬間,黎羚的心狠狠一跳,覺得對方在用一種接近於瘋狂的眼神盯著她。
但光線一晃,他的表情又變得正常,平靜無波,好像隻是她的錯覺。
她還是心有餘悸,一邊罵他是不是有病,手要不要了,一邊不怎麼情願地按下開門鍵。
金靜堯很有禮貌地走進來,對她說了聲“謝謝”,然後裝模作樣地問她住幾樓。
又開始了,明知故問。
黎羚說:“我住幾樓,你不知道嗎。”
他演技很拙劣地搖了搖頭。
“我出門帶沒帶傘你都知道,不知道我住幾樓?”
黎羚冷笑一聲,身體又越過他,按了自己的樓層。
他們微微交錯。
他身上的雨水像有某種侵佔性,將她沒有痕跡地籠住。
電梯門重新合攏,金靜堯的手停頓片刻,看上去很自然地、欲蓋彌彰地按了上方的另一個數字。
他轉頭對黎羚解釋:“我住這一層。”
“這樣啊。”黎羚說,“還以為你就住我家對門呢。”
金靜堯表情一僵,低低地咳嗽了兩聲。
他渾身都是湿的,頭發滴著水,如果別人被淋成這樣,應該是很不體面的。
但他像是傷心法國愛情片裡的男主角,瘦削的背影也如一棵冬日的樹,枯枝上簌簌地落下白雪,惹人憐愛。
電梯緩緩開門,他猶豫片刻,竟然真的裝模作樣起來,微微側過身體,讓黎羚出去。
黎羚氣笑了,對他說:“有本事你今晚就睡電梯。”
金靜堯回頭看她一眼,抿了抿唇,默默地跟在她後面,走出電梯。
她站在門口,盯著他,看他還打算怎麼演。
他破罐子破摔,低頭開始按密碼鎖。
黎羚發出比較明顯的嘲笑。
年輕男人突然轉過頭來,輕聲說出一串數字:“這是我家的密碼。”
她大吃一驚:“我幹嘛要知道這個。”
不知為何,他竟露出有些失望的表情,好像覺得她應該對六個數字有其他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