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靜堯跟駱明擎可能是真的有仇。
他甚至沒有問一句為什麼對方要送這些東西,直接黑著臉打電話,讓人來處理垃圾。
豪華大禮包最後還是找到了自己溫馨的家,一臺烏漆麻黑的垃圾車。
黎羚心情愉快地拍下了銷毀視頻,回到自己房間,從輪椅上站了起來,嘗試練習走路。
其實她之前就可以站起來了,隻是還會有一點點痛,保險起見,導演才逼她繼續坐輪椅。
但今天在片場拍戲,讓她深深感覺到,輪椅還是不太方便。
她嘗試著走了一會兒,一點都不痛了。
突然有人敲門,黎羚過去開門。
金靜堯說:“怎麼站起來了。”
黎羚向他再三強調,自己真的完全康復了。他勉強同意,讓她去一下他房間。
黎羚“哦”了一聲,毫不猶豫地往外走。
剛站到門口,被對方的身體堵住。
背著光,年輕男人的身體高大得像一堵牆。
他低下頭,目光在鏡片之下晦暗不明,低聲問她:“就這麼放心進來。”
黎羚:?
不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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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走了?”
黎羚轉頭要走,他的手又按住了門。
金靜堯抿了抿唇:“進來吧。”
黎羚:“嗯嗯,好呢導演。”
她早已經習慣了此人態度的反復無常,這種程度灑灑水罷了,罵都懶得罵他。
不過,黎羚還是很懷疑,此人真是今天才剛搬進來,否則房間裡怎麼會如此整潔,床上甚至連一點褶皺都沒有。
一隻行李箱放在旁邊,根本也沒有打開。隻有桌子比較亂,放著一堆稿紙、打印機、咖啡杯和筆記本電腦。
好端端的,搬什麼家。也不知道這牆壁的隔音好不好,以後在房間罵導演都不敢太大聲。
金靜堯不知道黎羚內心在遺憾著什麼,他先命令黎羚去洗了手,然後將新打印出來的稿紙遞給她,十分言簡意赅地說:“從第三行念起。”
黎羚:“好的導演。”
果然是剛改完劇本,找自己試試新臺詞。她就知道,不然還能是幹什麼。垃圾工作狂。
她低頭一看,“……”
“導演,這跟之前的臺詞有什麼區別嗎?”黎羚有些納悶地問。
金靜堯像看弱智一樣看著她:“改了語序。”
哇哦,好偉大的改動。
黎羚這樣想著,還是比較配合地讀了一遍臺詞。
金靜堯思考片刻,打印了新的劇本飛頁給她:“再試試。”
他將語序改了回來,並刪了“我”和結尾的語氣詞。
黎羚:“……”真的很棒呢。
如此循環往復至少十次,黎羚感覺自己倦了、累了、不能愛了,又想罵導演了。
她忍了又忍,抬起頭,卻見對方一臉認真地看著自己:“你覺得哪一句更合適。”
黎羚矜持地說:“我覺得都沒什麼區別。”
金靜堯:“再讀二十遍。”
黎羚:“……”
他不理她,繼續低頭打字。因為直勾勾地盯著屏幕,瞳孔閃過一絲幽暗的光。
很怪的眼神。與其說是專注,不如說是一種……接近空洞的偏執。
黎羚愣了一下,視線在房間裡轉了一圈,從空蕩蕩的咖啡杯,到對方臉上殘留的大片血痕。
她突然覺得自己發現了什麼。
因為沒卸妝,年輕男人即使目光冷淡,也給人一種攝人心魄的瘋魔之感。
下半張臉的傷口如此真切,鮮血淋漓、皮開肉綻。還是很兇,又因為鼻梁上架著一副眼鏡,顯出幾分冷峻。
……也許他根本沒有出戲。
黎羚問他:“導演,您從收工回來,就一直在改劇本嗎?”
金靜堯沒什麼表情地瞥了她一眼。
“吃、吃了沒?”她繼續小心翼翼地問。
金靜堯語氣怪異地問:“你在搭訕?”
黎羚:?
“關心您呢,請正面回答問題。”她正色道。
他不怎麼情願地說:“喝了咖啡。”
黎羚嘆了口氣:“那怎麼行,身體才是革命的本錢,導演,你還是要好好吃飯、好好休息,才能寫得出劇本啊。”
金靜堯:。
很震撼,竟然有人能用眼神發句號。
黎羚:“呃,導演,我是說真的,不然你吃完再來接著改吧,我去拿份盒飯……”
金靜堯:。
油鹽不進是吧。
她氣笑了,抱著手臂坐在一邊:“行,我閉嘴,你改吧。”
又毫無同情心地建議:“一次多改點呢,導演,別老跟一句臺詞過不去呀。”
金靜堯板著臉,從她手中奪過劇本飛頁,丟進碎紙機,再重新打開筆記本電腦。
黎羚很有耐心地等了五分鍾。
他一個字都沒有寫。
黎羚又等了五分鍾。
他零零散散地敲了幾個字,然後開始猛按刪除鍵。
黎羚:“噗。”
她更確信了自己的想法。
金靜堯是導演,並非職業演員。他會演戲,不代表他有足夠多的經驗。畢竟,坐在監視器前、凌駕於片場,和真正走進戲裡,完全是兩種感覺。
這部電影的情緒消耗這麼大,像一隻無底黑洞,黎羚自己都時常覺得精神恍惚、懷疑自己即將被吞噬。
那麼他呢。
金大導演看起來總是那麼鎮定、面無表情,戲一拍完就端坐到監視器前面。
是真的沉迷於工作嗎,還是他也沒有辦法出戲。
原來他也沒比她強到哪裡。
金靜堯一聲不吭地盯著她,片刻後說:“再笑就出去。”
黎羚還真的站了起來。
女演員轉過身的那一刻,年輕男人的目光暗下去,表情更加難看,幾乎有些受傷。
但很快,燈光下,他的眼神重新恢復為無動於衷的漠然。
他繼續敲擊著鍵盤,幾乎有些強迫症地,將同一句話刪除,再重新寫出來。
他聽到哗啦啦的水聲,餘光裡再次出現黎羚的身影。
她沒走,重新站在桌邊。
回來幹什麼。
他很忙,不打算分給她眼神,甚至懶得質問她“怎麼還沒走”。
但不知為何,女演員還是不知死活地向他傾身過來。她的手輕輕地碰到他的臉,從金靜堯的鼻梁上,摘走了眼鏡。
好像有什麼很重的東西,面具、屏障、偽裝,也隨之從他的臉上被剝去了。
頭頂光線近乎於刺眼,很快被她的陰影蓋住。
呼吸拂過,像夜合花的淡淡香氣,他猶在鏡中,渾身都被定住,無法輕易動彈,下意識地閉了閉眼。
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麼。
期待全部落空。
空蕩蕩的嘴唇,生出一種怪異的失落感。
心髒卻重重地跳了一下。
金靜堯不太自然地睜開眼,看到黎羚站在自己面前,手裡拿著幹淨的毛巾,正在幫他拭去臉上殘存的妝。
她的動作很細致,態度很單純,絕無半分綺思。
隻有毛巾是湿潤而溫熱的,像貓的舌頭,熱切地舔舐著他的下颌與臉頰。
他覺得自己真是瘋了。
又不是在拍戲,她怎麼可能會吻他。
-
黎羚不知為何,明明隻是好心地幫導演擦個臉,氣氛又變得比較古怪。
金大導演坐得很直,簡直像一把繃到最緊的弓。
他一直盯著她看,眼神長出鋸齒,態度比平時還更強勢和兇險。
灰白的燈光,在一側臉龐投下深深的陰影,他太瘦削了,下颌線也過於鋒利。
她將他的臉頰擦幹淨,像在清潔一座雕塑。皮膚變回原本的蒼白,是大理石被反復摩挲過後的肌理,白得觸目驚心。
毛巾順著下颌角,觸碰到了脖子的上方。
她竭力裝得若無其事,可是空氣裡分明有化不開的糖,湿答答地黏著她的手指。
他的喉結似乎動了動。
……想摸。
金靜堯從她手中,將毛巾搶了過來:“我自己來吧。”
指尖相觸之時,皮膚擦出微弱的靜電。
他的喉結又動了一下。
黎羚竟覺得有些遺憾,為什麼沒摸到呢。
下一秒鍾,她如夢初醒,這想法也讓她嚇了一跳。
她瘋了吧,這可是導演。
黎羚動作幅度很大地站起身,腦子裡像有人在敲鍾,頗有些欲蓋彌彰地大聲說:“好的導演,我讓人幫你送一份盒飯。”
通常來說,她講話這麼大聲,會被金靜堯嘲笑沒有禮貌。
但這一次,他竟然也保持著怪異的安靜。
沒過多久,外面傳來咚咚咚的敲門聲,黎羚說“盒飯來得這麼快啊”,蹬蹬蹬衝過去將門打開。
她愣了一下。
站在門外的人竟然是駱明擎。
他手中空空,很顯然不是來送飯的,表情倒是不怎麼驚訝,甚至對她笑了笑:“我敲錯門了?這裡不是導演的房間?”
黎羚心裡已經在罵人了,面上卻還很若無其事地說:“是啊,你記錯了,這是我的房間。”
“那後面這位是?”
黎羚轉過身,隻見好死不死,金大導演在這時候站起身,向她走來。
“……”
駱明擎好整以暇,嘴角含笑,眼神卻像窺視鏡,已經從頭到尾將她照了一遍。
黎羚也對駱明擎露出假笑:“後面有人嗎?你看錯了吧?”
對方挑了挑眉:“姐姐,你當我……”
“掛個眼科吧駱老師,精神科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