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大明星就杵在片場,金靜堯偏偏故意晾著他,拿他當空氣,一直拉著其他主創開會、試打光、試機位。
過了一會兒,還是沒開機。他又覺得場面調度不好,臨時要改景改道具。
一堆東西搬不完,道具組的人正在發愁,金靜堯說:“這不是人。”
道具組的人也是虎,衝駱明擎招了招手,三隻大箱子就要砸他身上。
駱明擎的經紀人一直守在旁邊,礙著大導演的面子,百般折騰不敢吱聲,這時候終於受不了了,衝過來賠著笑臉說:
“導演,不然咱們先試試戲再說……明擎一直特別期待跟您合作,為這部戲也是做了很多準備……”
金靜堯不耐煩地看副導演:“怎麼又不清場。”
副導演也開始賠笑臉。駱明擎經紀人說好話,他說十倍好話,經紀人彎腰,他直接下跪,硬是把人給請了出去。
小劉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原來這才叫真正的職場厚黑學。
“嘿嘿,好爽啊。”他興奮得要流口水,“沒想到啊沒想到,堂堂大導演,一手公報私仇玩得這麼溜。”
黎羚說:“導演在磨他性子呢。”
小劉:“啊?”
“這個角色要夠狠、夠壞,恨死了周竟,演出來才好看。”黎羚說,“導演可能是覺得駱明擎演技不夠,先故意讓他生氣吧。”
小劉聽得一愣一愣的:“是這樣嗎?”
“是啊。”黎羚很肯定地說,“像你表哥這種工作狂,事事以電影為重,怎麼可能平白無故,跟演員過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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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劉更愣了,說:“你也別太愛了吧。”
黎羚困惑地看著他:“矮什麼?哦,一米六五是不高,增高鞋墊需要嗎……”
小劉氣死了,但還是含淚加購了黎羚推薦的增高鞋墊。
不過,仿佛是印證了她的說法,片刻之後,金靜堯又讓副導演將駱明擎的經紀人叫了回來。
當著對方的面,他們走了一遍戲。
駱明擎的表現慘不忍睹。
倒不是說他不努力,態度是可以的,臺詞和動作也都記熟了,隻是他演戲實在過於模式化。
簡而言之,就是犯了所有偶像藝人的通病,隻在乎鏡頭裡的自己好不好看,根本不在乎有沒有情緒、是否貼合角色。
這一套演法,在偶像劇的柔光鏡頭裡,也能蒙混過關。從小熒幕轉到大銀幕,立刻原形畢露,跟其他演員站在一起,違和得簡直像一出鬧劇。
駱明擎的經紀人站在一邊,看了一會兒監視器,冷汗已經冒了下來。
他倒是還想再說點好話,但是剛才金靜堯把他趕出去,他偷偷跟制片人麥鴻誠打電話,好說歹說才求來的面子。
哪裡知道自家藝人是真的不爭氣,倒顯得辜負了導演的一番良苦用心。
金靜堯反正還是那樣,沒什麼表情,心平氣和地說“停”“再來”。
他不罵人、不生氣,無論何時,態度都禮貌又文明。
但他看人的那種眼神,仿佛對方是世界上最無關緊要的垃圾。
片場的氣壓低得令人無法呼吸。每一臺機器、每一片窗簾、每一個空蕩蕩的觀眾席背後,都藏著一隻骨碌碌轉動的鮮紅眼球,無聲地嘲笑、審判。
堂堂的大明星,哪裡丟過這種臉。先是罰站,現在又公開處刑。
這樣來回許多次,駱明擎演得越來越差,甚至還不如最初,什麼低級錯誤都犯了。
小劉嘖嘖有聲:“這演的什麼東西啊,我上都比他強呢。”
黎羚盯著監視器說:“他這是心氣沒了,越演越不自信。但這個角色本來就是趾高氣昂的公子哥兒,壓著火來演更好。導演本來的思路是對的。”
小劉突然有些驚奇地看著她:“你怎麼這麼熟?”
黎羚怕他誤會,慌忙解釋:“跟駱明擎沒關系,我拿到劇本就讀了很多遍,每個角色都很熟。”
小劉眼睛一轉:“那這場戲的臺詞,你記得嗎?”
黎羚說:“大差不差吧。”
小劉發出怪笑:“這不是就有了。”
黎羚看他如此古怪,感覺腦子裡應該是冒出了什麼壞水。
但對方反而故作神秘,一直到這一條又慘淡地結束了,才跳上舞臺,在導演耳邊一臉壞笑地獻出奸計。
金靜堯點了點頭,轉頭看向黎羚:“你過來。”
黎羚產生不詳的預感,推著輪椅後退:“導演,我來幹什麼……”
金靜堯沒什麼情緒地說:“你來演一遍,示範給他看。”
黎羚:?
瘋了吧。
她咽了咽口水說:“我跟他男女有別,再說,我還是傷殘人士……”
多麼弱小可憐又無助。
金靜堯看著她笑了一下,突然說:“你真的不想嗎。”
本來,黎羚是絕不可能同意這種不靠譜的提議的。
但不知為何,在那一刻,看著對方的眼睛,她想到了方才駱明擎抱著她時,金靜堯看自己的眼神。
洪流向她湧來,衝垮她腳下的地面。
他的聲音在她內心深處激蕩。
她想的。
-
本來也是試戲,妝造都不用做了。
但機器還是架好了,形式走得和正式拍攝沒有差別。
場記打著板子,黎羚就坐在輪椅上,被群眾演員簇擁著,慢吞吞地滑到了金靜堯面前。
駱明擎的經紀人本來是一副很不屑的樣子,小聲嘀咕著:“也不能隨便什麼人都叫過來吧……”
戲一開始,他就閉嘴了。
他們沒有事先排過走位,但黎羚的輪椅滑動著,動線很精確,分毫不差。她很老練。
劇本要求,應當是駱明擎的角色彎下腰,用手把金靜堯的下巴抬起來。
她坐在輪椅上,彎腰的樣子不好看。
但她隨機應變的能力很強,立刻做出了比這更有戲劇張力的動作。
她微微傾身,拿鞋尖挑起金靜堯的下巴,笑吟吟地說:“周竟,何必這麼倔呢?”
分明還是那張臉,秀麗的五官、細長的眉眼。黎羚漆黑的眼睛裡,卻沉澱著一種近乎天真的邪惡。
她入戲真快。
沒讀劇本,沒有任何醞釀,也不需要任何妝造的修飾。眼角眉梢,都寫滿黑沉沉的惡意。越是素淨的一張臉,越壞得觸目驚心。
周竟剛被人打了一頓,側著臉趴在地上,呼吸急促,鮮血順著額頭滑過眼眶。
他艱難地抬起頭,兩人四目相對。
金靜堯死死地盯著她,眼中透著兇性。臉上的血像鮮紅的符咒,一點點印進她的瞳孔裡。
駱明擎的經紀人在一旁難以置信。
他十分確信,方才導演跟自家藝人對戲的時候,表現雖然挑不出毛病,但也絕沒有現在這麼入戲。
好的演員會互相促進,將片場變成搏殺的現場。金大導演此刻的眼神不僅兇惡,還隱含著一種近乎赤裸的、血腥的欲望。
小劉看了一會兒,同樣難以置信。
不是,這倆人在玩什麼play啊?
第31章
這場戲正好接著上一場吻戲。
周竟在劇院的門上鎖後,偷偷把阿玲帶上舞臺,還為她彈了鋼琴。
這嚴重違反規定,很快就被人發現了。
發現他的人,正是以駱明擎為首的小團體。
駱明擎所飾演的角色叫楊元元,是劇團內一名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兒。他長相好、家世好,身份也高。唯一的遺憾是天資不夠,演技差了點。
為此,他不遺餘力地打壓所有比他強的人,尤其是周竟。和其他人相比,周竟的家境最普通,最好欺負。傷害他沒有任何的成本。
這一次,楊元元好不容易抓住了這小演員的把柄,得意得尾巴翹上了天。
他威脅周竟,要把對方的事情告發給領導,以此來逼迫他做自己的一條狗。
但周竟骨頭硬,死活不肯承認。
楊元元才讓人先把他打了一頓。
這場戲本來的基調應該很慘烈,隻是現在施暴者的角色換成黎羚,感覺就有點怪了。
劇本上寫,楊元元要用很侮辱性的方式,拍打周竟的臉。
黎羚不好彎腰,便繼續用鞋子一下下地踩著他。
從喉嚨一直往下,踩到肩膀,鞋尖挑開他上衣的領口。
金靜堯直勾勾地看著她。
他的呼吸很混亂,目光也像一把隱忍的、陰湿的柴,緩慢地被點燃。燃燒的聲音,在她耳邊嘶嘶作響。
黎羚怔了怔。
他氣勢這麼強,明明她才是施暴者,反而有種被壓制的感覺。
“好討厭你的眼睛。”她表情有些嬌憨地仰起臉,語氣是一種天真的殘忍,向身邊的人抱怨,“我們把它挖出來吧?”
這句臺詞劇本上也沒有,左邊的群演沒接住她的戲,愣了一下。
右邊的人反應比較快,低著頭說:“那、那有點過了吧楊少,咱們說好了,隻是打他出出氣……”
黎羚也不再即興,將臺詞拉回到原劇本:“誰說出氣了?我是在替團長叔叔罰他!劇院舞臺,多神聖的地方——周竟,誰允許你玷汙它?”
她向兩邊的人示意,這下他們總算是懂了,像拎條死魚一樣,將金靜堯拎起來,壓著肩膀跪到她面前。
黎羚湊近過來,想要拿手拍他的臉,卻又嫌他身上太髒,忍住了。
“看看你這樣子,周竟。”她說,“你照照鏡子吧,你也想當男一號,你配嗎?”
駱明擎將這段臺詞念過許多遍,每一遍都念得很用力,咬字咬得極重。
他想要營造出那種狠厲的感覺,反而顯得矯揉造作。
而黎羚每一個字都很輕,很漫不經心。
正因為毫不費力,所以字字句句、每一個微表情,都是近乎裸裎的羞辱。
她覺得他很可笑,很愚蠢。她嫌他髒,不肯碰他的臉。她聞到他身上的血腥氣,要微微蹙眉,身體往後退。
她時刻牢記自己的身份。她是一個養尊處優的小少爺,舉手投足都很矜貴、很嬌氣。
周竟的汙濁和低劣,弄髒了她的眼睛,是對她的侵犯。她對他的瞧不起,完全刻在骨子裡。
金靜堯跪在原地,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眼神像刺刀。
他是一顆頑石,一塊血淋淋的冰。無論她做什麼,都不可能真的刺痛他。
但此時此刻,比起冷漠和無動於衷,年輕男人隱忍的態度裡,似乎沉澱著某種更為晦暗和危險的東西。
兩人對視片刻,他竟然也笑了。
黎羚古怪地說:“你在笑我?”
金靜堯還是笑。
他在看她,又像不是。透過她的臉,他在專注地注視著另一個人。
他笑得更用力。笑聲在房間內回蕩,越來越嘹亮,變成一隻尖利的哨子。而他胸腔震顫,面部肌肉都接近扭曲。
其他人做這樣的表情會很難看,但金靜堯臉上,這化作一種懾人的英俊。
他笑,是因為他想到了阿玲,他也看到了阿玲。
他覺得自己挨一頓打,換她一次跳舞的機會,很值得。
沒有人會懂,他為她付出了什麼。
他也不需要人懂。
這是他的秘密。
因著這樣誇張的大笑,周竟的傷口裂開,鮮血滲進皮膚裡,像一種醜陋的刺青,也讓他的笑容顯得更加毛骨悚然。
“他到底在笑什麼?”
“怎麼有人挨了打還會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