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尖叫一聲,狠狠拿汽車玩具砸她的臉。
為了父親,她很努力地取悅過駱明擎、扮演一個合格的姐姐。
從來沒有成功過。
她練習芭蕾,他在旁邊大聲嘲笑、放亂七八糟的歌。她給他補習功課,他拿書砸她的背,拿筆尖戳她的手。她用攢來的零花錢給他買玩具,第二天就在房間門口,看到七零八落的玩具屍體。
為什麼會這樣呢?
每一次他們的父母爭吵,都是她將他摟在懷裡,捂住他的耳朵。他的媽媽喝醉發瘋,要衝進房間抱著他跳樓,是她用身體堵住門,死都不肯放人。
第二天,沒有人送駱明擎去上學。也是她跪在地上,幫他系鞋帶。
他彎腰過來,用白白胖胖的手臂抱住她。她以為他終於學會說謝謝。
但他在她耳邊發出“咯咯咯”的笑聲,用手卡著她的脖子,狠命地揪她的頭發。
那一刻小胖子看她的眼神,和多年之後,英俊少年站在靈堂的模樣竟然很像。
都是鮮紅的、尖銳的、刺眼的。像恐怖童話裡,無法洗去的、附骨之蛆的紅。
她開始明白,或許有些人是天生壞種。
仍然站在蒼白的靈堂,黎羚往前幾步,用力抓住駱明擎手中的相機。
盡管他已經比她高得多,猝不及防之下,竟像是被她盛怒的表情嚇到,甚至流露出幾分無措。
她將相機狠狠砸到地上,讓他滾。
後來她攢了很久的錢,全部都打到了他媽媽的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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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後來,她聽說他也進了娛樂圈。
和她不同,駱明擎入行就是頂流,明明身在同一個圈子,這麼多年,竟然從來沒有見過面。
他們的世界沒有交集。他像金字塔尖的太陽,而她則是被壓在塔底的、工匠的亡魂。
不過,平行世界終有折疊的一天。
黎羚表現出了恰到好處的驚訝,可能語氣還是不夠百分之百地自然,但應該不至於讓人多想。
“駱明擎也要演這部戲?演誰啊?”她問。
小劉幸災樂禍地說:“哦,就是那個霸凌咖。”
黎羚:“前面把男主打得半死,後來被男主直接分屍的霸凌咖?”
小劉用力點頭。
黎羚:……突然有點爽是怎麼回事。
“那不是個炮灰嗎?”另一個人有些驚訝地說,“駱明擎的公司這麼在乎他的形象,怎麼會讓他接這種不討喜的炮灰角色?”
“是不是看在導演的面子上?想跟金導合作?”
“不不不,犯不上。”一名比較資深的工作人員,煞有介事地搖了搖頭,“駱明擎跟導演不和,可是圈內出了名的。”
黎羚有些詫異:“他們不和?”
“是這樣的,導演和他的梁子很大,也算是多年的對家了。”
“呸呸呸。對家是駱狗家粉絲自封的,他哪配呀。臉別太大了。”
“反正表哥找他演霸凌咖就是找對了。”小劉唯恐天下不亂地壞笑。
黎羚主動幫他倒了飲料,問:“他們關系為什麼不好?”
小劉相當受用,美滋滋地說:“你也知道,表哥拍戲從來都不喜歡找大明星,唯一一次破例,就是因為駱明擎。”
“當時駱明擎在事業上升期,公司想盡辦法捧他,找到了舅舅那邊的一個合伙人說情,反正關系彎彎繞繞的,硬是把人給塞進組了。”
“誰知道沒開機不到半個月,表哥就還是把他換了,換了一個過氣多年的中年童星。片子拍完送電影節,人直接成了影帝。”
“可想而知駱明擎的粉絲後來有多破防,恨導演恨得咬牙切齒,好幾年了一直耿耿於懷……”
說到這裡,瘦弱的小劉發出了囂張的反派笑聲:“沒辦法呀,你們弟弟就是不行嘛,沒這個做影帝的命。”
黎羚突然想起,自己在進組以前,的確看過一個中年童星拿影帝的視頻,對方在頒獎典禮上,聲淚俱下地感謝了金大導演。
沒想到背後還有這麼戲劇性的換角故事。
“可是。”黎羚有些困惑地說,“這兩個演員的外形差距是不是太大了一點?可以演同一個角色嗎?”
“本來是不行的,男主是個年輕人。”小劉說,“不過表哥特意停工了半個月,把劇本全改了一遍,改成中年人了。”
黎羚化身暗爽姐,捂著嘴假裝震驚:“什麼仇什麼怨,寧可劇本全改也要換人……”
“駱明擎一定是做了什麼大逆不道的事情。”
另一個人說:“可能他演技太差了。”
“他工作態度不認真。”
“導演眼睛裡容不下沙子,不接受任何走後門的無恥行為。”
黎羚信誓旦旦地說:“駱明擎長得太醜了。”
眾人齊刷刷看向她,有些譴責地說:“你這麼說就過分了吧。”
黎羚露出無辜且真誠的笑容:“我真的覺得他沒有導演十分之一的英俊。”
小劉立刻低頭發微信:“表哥!黎羚說你帥!”
對方迅速發來一個問號。
過了一會兒,黎羚吃完離開食堂,剩下的人還意猶未盡,聊得熱火朝天。
制片主任端著茶杯經過,見他們在討論駱明擎的八卦,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你們在說當年換演員的事?都沒猜對。”
眾人聞言,知道對方手裡這是拿著大料,眼巴巴地抬起頭。小劉尤其諂媚,過去幫著捏了好一會兒肩膀。
制片主任心情舒暢,滿意地坐下來說:“這事兒我也是聽人說的,不保真哈。”
“沒事沒事,您說您說。”小劉更加諂媚地催促道。
“好像是導演當時在看一個什麼劇,駱明擎從後面經過,罵了一句醜死了。”
“導演很不高興,第二天就把他給換了。”
食堂內安靜三秒。
小劉:“——啊?”
本以為終於等來一個驚天大料,沒想到這個版本,竟比之前所有的加起來還不靠譜。
他消化了足足一分鍾,才有些磕巴地說:“這、這不能吧,還不如說是因為駱明擎長得醜呢。”
另一個人也將信將疑地說:“導演看什麼劇啊?沒見他愛看劇啊?”
“因為一部劇這麼大動幹戈,得罪一個大明星?導演他不至於吧……”
制片主任聳聳肩:“不知道,我這是聽駱明擎的經紀人說的。他小姨子的舅舅是我爸爸的弟弟的鄰居。”
小劉:“……好、好復雜的關系呢。”
-
回到房間後,黎羚深吸一口氣,用力地將自己砸進床鋪。
柔軟的床墊深深地下陷,承託著她的身體,像一朵肉質厚質的怪花,她的心也隨之陷了下去。
她並沒有表面上那麼輕松。
她還是會迷茫、會擔憂,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駱明擎,正如同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過去的許多人。
無意識地轉過頭,黎羚突然看到搭在椅背上的一件深色夾克。
她眨了眨眼,將夾克用手指勾了過來,罩住自己。
外套很幹淨,沒有任何多餘的味道,令人聯想起澄澈的天空和一望無際的山谷。
明明在空房間裡待了一天,不沾有任何人的餘溫,它還是很溫暖。陌生的、不屬於黎羚的溫度,包裹住她的身體。
黎羚突然覺得自己不再是一個人了。
她不是活在過去。
她可以制造新的回憶。
如果她能夠擁有一隻吉普賽人的水晶球就好了,黎羚想。這樣的話,她就可以將這段話存在裡面,時時刻刻重溫。
黎羚忍不住又打開了微博,對9787532754335說:“導演人真好啊。”
“他人怎麼會這麼好呢。”
手機另一邊的金靜堯,默默地往上翻他們的聊天記錄,發現以“導演”二字開頭、諸如此類的贊美,已經出現過了無數遍。
而在不久以前,小劉還發來了消息,說了一些比較直白的話。
他思考片刻,打開了某個對話AI大模型,十分嚴謹地輸入:
“我是一名導演,如果一名幾天前與我拍過吻戲的女演員,老是誇我人好、還說我長得帥,這說明?”
AI兄也很嚴謹地回復:“作為一名導演,與演員在拍攝過程中產生互動和合作是非常常見的。當一位女演員在拍攝吻戲幾天後,誇你“人好,還說你長得帥”,這通常可以從幾個角度來解讀……”
後面的內容十分冗長,是AI最擅長的廢話文學。其中心思想是,雖然女演員給予了你較為積極的評價、正面的反饋,也請遵守倫理,心裡有點比數,不要產生過多的解讀。
金靜堯心不在焉地看完了。
他打算退出頁面,AI卻又依依不舍地對他說:
“你還可以問我:她是不是對我有意思呢?”
金靜堯:?
清醒過來時,他發現自己已跳回到了與黎羚的私信頁面,十分工整地輸入了:‘你是不是對他有意思呢?’
他的大腦應該是被AI入侵了三秒。
還好沒點發送,他較為理智地刪去了每一個字,並將其改為:“你是不是應該注意一下尺度呢。”
黎羚立刻答:“尺度,什麼尺度,我這個人從來都沒有尺度的。”
她又發來一篇不知道從哪裡抄來的小作文,標題是“導演好”。
《導演好》
導演真的非常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
滿屏幕的“好”字,顯得過於有文採。
金靜堯沉默片刻,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便說:“既然覺得他好,為什麼不當面告訴他呢。”
黎羚說:“可能這就叫愛在心口難開吧。”
這個“愛”字十分刺眼。
一定是因為太刺眼了,所以他才盯著它看了許久。
-
例行結束了與9787532754335的胡說八道,黎羚感到心情舒暢、十分解壓。
她越來越愛上這種感覺,謝謝你,9787532754335。
就在此時,她隱約聽到了敲門聲。
咚、咚。
很輕,也很規律的聲響。
夜深了,黎羚有些遲疑地走到門邊,問了一聲:“誰?”
如果是劇組的工作人員,此時應該會大聲報出自己的名字和來意。
但外面始終很安靜。
山村裡的老房子,門上並沒有裝貓眼。黎羚又等了一會兒,下意識地將耳朵貼住了門板,隻聽到“啪”的一聲,像是對面的一扇門關了。
她又等了一會兒,終於小心地將門推開一道縫。
走廊上靜悄悄的,沒有人,一隻非常精美的生日蛋糕,放在她的房門外。
蛋糕包裝得非常好,絲帶在微光下透著光澤,旁邊甚至還很妥善地放了幾個冰袋。
黎羚見過這個牌子,知道它貴得離譜,是她根本買不起的。
她關上房門,給小劉打電話:“駱明擎是明天進組嗎?”
對方打了個哈欠說:“他航班提前了,好像今晚就到。”
“他住哪裡?”
“等等啊,我幫你問問呢……”
對面一片嘈雜的聲音,隨後突然變回死寂。
“臥槽。”小劉震驚地說,“他就住你對門呢,節哀啊。”
黎羚對於這個答案並不算意外,十分鎮定地問:“房號是?”
小劉:“問這個幹嘛?”
“沒事呢,我就找他要個籤名。”黎羚微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