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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是同一時間,五星級酒店的某個頂層套房裡,駱明擎從浴室裡走出來。
大團熱霧爭先恐後地湧出,他穿著浴袍,身上還在滴水,渾不在意地抬起女伴的臉。
他換了新的女伴,並不記得對方的名字,但十分滿意地看著她的下半張臉,尤其是那兩片唇。
“生日快樂。”他碾壓著對方的唇,語氣含糊地說。
女伴怔了一下,才輕輕推開他,有些嗔怪地說:“今天不是我的生日呀。”
“是嗎。”他漫不經心道。
實在不是很喜歡她的上半張臉,他從床邊拿過一條黑絲帶,打算將她的眼睛蒙住。
就在這時,經紀人打了過來。
他不想接,但是對方應該有急事,不僅狂打電話,還不斷有“接電話”的微信文字蹦出來。他隻好“嘖”了一聲,將姿態柔順的女人推開。
“怎麼了。”
“駱大明星,你剛才在酒店門口被人拍到了,你知道嗎?”經紀人一副討饒的語氣。
“哦。”他沒什麼興趣地說,“那又怎麼樣。”
對方苦口婆心道:“都是要進組的人了,能不能收斂一點,我們自家粉絲呢,對你反正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金大導演那幫粉絲可不是好惹的……”
駱明擎笑了笑,突然說:“這樣啊,那拿別人的新聞來擋一擋不就好了嗎。”
經紀人狐疑地說:“你在說什麼啊,大明星,你的事,一般新聞可擋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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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明擎說:“這不是一般新聞。”
他一字一句地說著,笑容裡幾乎顯出了幾分恨意,將一張照片發了過去。
照片應當是偷拍,角度很差,像素很低。但足夠看清,是在一間廢棄而華麗的大劇院裡,年輕導演站在舞臺上,低頭去親吻輪椅上的女人。
光線昏暗,他捧起她的臉,姿態是這樣地聖潔。
聖潔得讓他感到惡心。
第27章
一小時後,金靜堯坐在黑暗的工作間裡,收到麥鴻誠發來的照片。
“你這個女演員不簡單啊,成日惹是生非,難怪這麼多年都不紅。”對方說,“大導演,給你個忠告,現在換演員還來得及。”
金靜堯說:“查清楚誰拍的。”
直接將電話掛斷了。
他面無表情地盯住手機屏幕上的那張相片,指尖在刪除的按鍵上停了很久,最後還是選擇了保存。
身為導演,他一眼就能看出這張照片的問題所在:照片上的年輕男人,根本沒有在扮演周竟。
那絕非是周竟在看阿玲的眼神。
但和他如此明顯的失態不同,阿玲就是阿玲。她的表演狀態非常完美,投入且完美。她在鏡頭裡的每一秒鍾都很完美。
完美得幾乎令他感到刺眼。
看來,即興隻適合真正有天賦的演員,他從一開始就不該擅自嘗試。
金靜堯將手機丟到一邊,從抽屜裡拿出很久沒有碰的飛鏢盤。
他將飛鏢盤掛到牆上,再坐回到原地,隨手將飛鏢扔了出去。
一隻小小的飛鏢,劃破空氣,悄無聲息地扎進牆上的飛鏢盤。
動作有些漫不經心,飛鏢卻穩穩地正中靶心。
在思緒混亂的時候,他會用這種方式來讓自己的大腦安靜下來。通常這很奏效,今天卻沒有。
他的腦子裡還是有很多聲音。
誰在偷拍。誰把照片偷偷曝光。對方的意圖是什麼。他該怎麼辦。他為什麼拍了一場這樣失敗的戲。他要如何挽回這部電影。他能不能重新做回一名沒有私心的演員。他究竟是誰。
太多的問題,無從得到解答,沒有出口。
最終,金靜堯隻是拿出手機,打開私信頁面。
他在屏幕上輸入‘生日快樂’,猶豫片刻,又逐字地刪去了。
9787532754335:吃了嗎。
沒有等到回復,工作間外響起了敲門聲。
他並不想理,但對方比較持之以恆,一直沒有停下。金靜堯便不怎麼情願地站起身,拉開了門。
黎羚坐在門口,手中捧著一小塊奶油蛋糕,很有禮貌地說:“導演,你要來一塊嗎?”
她的頭發亂糟糟的,臉也很髒,鼻尖和臉頰都沾著奶油。
表情也十分歡樂,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笑意,可見剛才和劇組的人玩得有多麼開心。
照片上那個和他接吻的、痛苦的阿玲消失了,也可能從未存在過。
金靜堯面無表情地盯著她,覺得這個人怎麼看都有些礙眼。
也不知道礙眼的究竟是她髒兮兮的臉,還是她臉上的笑容。
“不吃。”他冷冷地說。
黎羚有些失望地說:“好吧。”
她試探性地往裡面看了一眼:“您還在剪片子嗎?”
金靜堯“嗯”了一聲。
黎羚有點沒話找話的意思:“這麼辛苦啊。”
他沒什麼表情地看著她。在這樣銳利的目光之下,黎羚很快敗下陣來,說出自己的真實意圖。
“剛才那場戲……”她吞吞吐吐地說。
金靜堯說:“你說得對,我打算剪掉。”
她看起來吃了一驚,並不如他想象中的高興,但還是勉強地笑了笑,比較體面地問:“是要全部剪掉嗎?”
金靜堯說:“周竟失控了,他不應該這麼愛阿玲。他的愛很自私,他還是想要把她藏在地下室裡。”
他的語氣很冷靜,冷靜得像一把手術刀。
黎羚說:“這樣啊。”
她有些失望,但還是順著他的話說:“您說得也對,周竟的愛是有條件的,他喜歡的從來不是那個他無法掌控的阿玲。”
金靜堯聽著對方用拙劣的話語,亂七八糟地分析著角色和劇本。
她渾然不覺,自己說著說著,臉上的笑容消失了,眼睛裡的光也黯下去幾分。這麼一副灰頭土臉的樣子,突然又變得很像阿玲了。
但他又覺得她這樣不笑的樣子也很礙眼。
看來黎羚無論笑或者是不笑,都很礙眼。
她天生長了一張很礙眼的臉。
他一點都不喜歡。
靜了一會兒,黎羚說:“導演,那我不打擾您了,我先走了。”
她手裡的蛋糕軟趴趴的,被切得七零八碎,看起來也有點可憐。
金靜堯垂著眼睛,望著那一小塊蛋糕說:“等一下。”
黎羚的輪椅停住。
她放在膝蓋上的小蛋糕跟隨著她的動作,很可笑地晃了晃。
金靜堯說:“不是你的問題,你演得很好。”
他語氣生硬,沒什麼情緒,比起誇獎更像是恐嚇,也還是沒有看黎羚的眼睛。
但她睜大了眼睛,仰著臉,有些怔地望著他。
劇院外嬉笑吵鬧的嘈雜聲響,突然之間離他們很遠。
他們被關在一個真空的世界裡,依賴於彼此的視線和聲音,鑄成一堵安全的、透明的牆。一束看不見的煙花騰空而起,照耀著她的臉。
黎羚有些驚奇地說:“導演,這好像還是你第一次誇我。”
金靜堯:“哦。”
他可能還想說點別的什麼,但就在這時,透明的牆被打破了——
醉醺醺的小劉“咚”的一聲,被那條過於長的白裙子絆到,整個人都朝著黎羚傾過來。
金靜堯反應很快,不是很高興地將黎羚拉到自己身邊。
小劉直愣愣地摔到地上,砸出一聲重響。他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突然又對著黎羚憨厚一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搶走了她手中的小蛋糕,塞進嘴裡大口吃掉。
黎羚:?
兄弟,就這麼餓嗎。
但讓她更加匪夷所思的一幕,還在這之後。
隻見導演將小劉拎了起來,照著他的後腦勺,啪啪來了兩下。
黎羚:??
她嚇了一大跳:“導演,就吃了個蛋糕,不至於吧……”
“我有話問他。”金靜堯冷靜地說,“你先出去一下。”
黎羚“哦”了一聲,轉身要走。
他又冷著臉叫住她:“幫我再拿一塊蛋糕。”
黎羚:?
說好不吃甜的呢,金老師。
她不敢真的開口問他,眼前的畫面如此殺氣騰騰,黎羚擔心她再多嘴,導演會連自己一起打。
幸運的是,她出門沒多久,就碰到有好心的工作人員將蛋糕塞進她手裡。她立刻趕回來了。
站在門口,還沒顧得上敲門,她聽到金靜堯十分冰冷地說:“是你拍的嗎。”
小劉仿佛都快要碎掉了,哭喪著說:“怎麼可能是我啊表哥,借我十個膽子我也不敢……”
又是“啪”的一聲。
好恐怖的聲音。
黎羚本著“生日不能見血”的原則,還是勇敢地衝了進去。
隻見小劉的白裙子已經四分五裂,變成掛在他身上的白色花圈。金靜堯拎著他的脖子,像在拎一隻白色塑料袋。
畫面真的很血腥,很白色暴力,很像在拍園子溫的兇殺片。
黎羚猶豫片刻,才說:“你們在說什麼?拍什麼?”
小劉不假思索道:“有人拍了你們倆剛才吻戲的照片……”
完了。
不等金大表哥再動手,小劉已經意識到了自己的致命錯誤。
他像古代知情識趣的大太監,對著自己的臉,狠狠地扇了兩巴掌,夾著尾巴說:“對不起,表哥,我自己滾,我現在就自己滾出去。”
說罷,就真的姿勢非常標準地滾了出去。
柔韌性驚人,看得出來平時沒少練瑜伽。
鬧劇來了又走了,工作間內少了一個人,重新變得安靜。微弱的光線從門外照了進來,像深海的潛流。
黎羚將小蛋糕放在桌上,說:“導演,照片能給我看一下嗎?”
金靜堯:“刪了。”
她點了點頭,幾乎無意識地牽動嘴角,說:“那您想要把這場吻戲刪掉,是這個原因嗎。”
“怎麼可能。”他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又說,“你笑得很醜。”
黎羚說:“好吧。”
她努力地壓下嘴角。房間內再次歸於沉寂。借著昏暗的光線,黎羚試圖去辨認對方的眼神,卻並不算成功。
她還是忍不住開口問:“導演,被偷拍是因為我嗎,就像之前的秦易……”
金靜堯打斷了她:“跟你無關。”
“不要自作多情。”不鹹不淡的語氣,像在教訓她。
黎羚:“哦,好吧。”
話音剛落,她的電話響了。
她看了一眼屏幕,是陌生的號碼。其實不太想接,但金靜堯一直冷冷地看著她,氣氛好怪。
黎羚就還是接了。
電話那邊立刻傳來十分汙濁沙啞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