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做了什麼。
「我來……給箏箏定件旗袍。」
顧淮時的聲音有點顫抖:
「要最好看的,我們訂婚用。」
他自欺欺人地笑了:
「她那麼喜歡儀式感,我就從求婚開始吧。」
薑思蓁看著明顯偏執了的顧淮時,閉口不言。
良久她才開口:
「箏箏姐好久都沒來找過我了。
「這個尺寸已經是她讀大學時的了,我上次見她還是在長安會所。
「她瘦了太多。」
顧淮時眼前瞬間出現了最後一次見到淩箏時她高挑瘦弱的身影。
「你好久沒見過她了吧。」
她的話又輕又急:
「顧先生,放過她吧。」
本是一句好意,可顧淮時卻突然發起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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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定不會走的!
「她是淩箏啊,她最喜歡我了。
「她怎麼可能……不要我呢。」
薑思蓁嗤笑一聲,毫不留情地戳破他的幻想:
「是你配不上她。」
顧淮時瞬間紅了眼睛,不受控制地上去掐住薑思蓁。
薑思蓁看到了遠處看戲的韓兆臨。
她的未婚夫見自己被掐住,沒有出面救她。
幾近窒息的時候,她痛苦卻還是忍不住替淩箏說了實話:
「她走,是你活該。」
薑思蓁眼淚落下。
替淩箏委屈,替淩箏哭,也替自己哭。
良久,就在她眼前要模糊了的時候,突然重獲氧氣。
她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卻見向來不可一世的那個男人落了淚。
顧淮時哭了。
他拉住薑思蓁:
「幫幫我吧,我想見她。
「我會帶著戒指去,我去求婚,我會給她一個家。」
薑思蓁諷刺一笑。
她當然知道,箏箏姐的尺寸是別的男人送來的。
傅光霽值得。
18
好容易醒過來,伸了個長長的懶腰。
我在鏡子裏看到了滿臉嬌艷的自己,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臉。
太墮落了,不能一直這樣。
名正言順後,傅光霽更光明正大地索取,簡直要了我的命。
我氣哄哄地踹了一腳坐在一邊處理工作卻滿臉饜足的傅光霽,他卻悶笑。
看著他分明的稜角,我的心重重跳了幾下。
「我好像很久之前就認識你。」
傅光霽期待地抬眸。
「可是我還是想不起來。」
他把我攬進懷裏。
「我不急的。」
呼吸交換之間,我看到他厚厚的公文。
突然開口:
「我不是被藏起的金嬌,傅光霽。」
他的聲音褪去喑啞,磁性起來:
「傅太太一定是有想法了?」
我攥住他的手。
「我想嘗試去考學,深造一下。」
傅光霽彎著唇角看向我。
「我丟掉了太多。
「想把屬於自己的驕傲,重新撿起來。」
19
總不能讓傅光霽一直把工作帶回家裏陪我。
我把他攆了出去。
他不情不願地蹭我鼻尖:
「新婚燕爾的,夫人就叫我獨守空房。」
我想起昨晚他毫不顧我求饒,特意面無表情開口:
「再不去上班,今晚別想進臥室。」
傅光霽偷了個香以後立刻溜之大吉。
我的書房就在臥室旁邊,都是傅光霽親自佈置的。
備考的書也是他尋齊,裏面還有好多千金難買的筆記。
倒像是他的筆跡。
書房旁邊是個傭人禁地。
傅光霽倒是不瞞我,他寶貝得很,我也不是窺探欲多強的人,從不進去。
正學著習,發現樓下有巨大的煙味。
有火燃起來,眼看著就燒到樓上。
火勢蔓延過來的時候,我突然想起傅光霽平時寶貝這個房間的樣子。
於是不顧一切沖進了那個房間,看看能不能替他把他的寶貝盡可能多地抱出來。
結果推開房門,我愣在原地。
火勢漸漸消下去,溫度也降低。
可那房間裏,全是我的畫像——
從穿著公主裙開始,到校服,到成人禮,再到後來神色憔悴的淩箏。
大大小小的淩箏。
成人禮那幅畫像下方,放了一條精緻的珍珠項鏈。
!
記憶突然湧現。
我的腦袋嗡地一聲響起。
此時,火已經完全被撲滅,是有驚無險。
這裏的一幅畫都沒毀掉。
我全部,都想起來了。
20
十八歲成人禮讓我畢生難忘。
可我沒想到,我竟忘掉了他。
那年傅光霽正奪權,他被暗算受傷後躲進了我家。
生日晚宴上我第一次喝酒,他好巧不巧躲進了我的房間。
我剛脫下厚重的裙子,就看到了披著一件被丟棄的西裝外套,滿身是血的傅光霽。
許是秀色可餐,酒意壯膽。
我見到他這樣竟沒恐懼。
我成人禮上喝了酒,傅光霽中了藥。
一切的一切順理成章。
恍然知道,為何我能與傅光霽如此契合,原來緣定當年。
驕傲的大小姐像是得勝將軍,半坐在男孩身上。
他身上的血跡為少年少女的糾葛添了幾分狂放。
傅光霽聲音性感又虛弱,輕輕按住自己的傷口,看著面前搖頭晃腦的醉鬼開口:
「你別忘記我,等我回來娶你。」
喝醉酒的女孩嬌憨又乖僻,仰著脖子,露出他留下的痕跡:
「難道我忘了你,你就不負責了?」
他無奈:
「忘掉了我再告訴你就好,你就該是我的妻子。」
她被寵得無法無天:
「不許強迫我,你要等我自己想起來。」
她柔軟的唇落下。
傅光霽被勾起,眼神如狼,又俯下身。
女孩的聲音嬌嬌的:
「不許嘛,不許。」
一夜失控。
第二天醒來,我看到了地上那件染血的西裝。
問了一圈才知道是顧淮時的。
就錯認成顧淮時。
結果我成人禮過後,淩家一夜之間失了勢。
痛失雙親,叫我選擇性地遺忘了最後的歡愉和放縱。
我不知為何,就留在了顧淮時的身邊。
原來我忍耐如此之久,竟是因為認錯了人。
好像突然知道了為什麼顧淮時一直沒碰過我。
哪怕親吻和動情,卻也還會忍到最後一步停滯。
許是那年找上他時,他看到了我頸間的紅痕,以為我縱情聲色和別人廝混。
誤會就此產生。
哭著哭著,我瞬間抱緊了滿臉焦急的傅光霽。
「對不起,我竟然真的把你忘了。」
當年的嬉鬧竟然一語成讖。
傅光霽收緊雙臂。
好像環抱住了,整個世界。
21
既然我全部想起來了,自然也不再推拒婚禮。
反而開始興致勃勃地和傅光霽一起策劃。
可是傅光霽這廝卻日日跟我討要好處,要了一次又一次。
美其名曰:
「為了風俗,我得提前一個月和你分居才能長長久久。」
他自然不會說,那樣嬌嬌嫩嫩的女孩,他一千個一萬個捨不得。
我看著他像大狗狗一樣濕漉漉的眸,終究是狠不下心。
別院四處都留下我的痕跡。
直到我氣喘籲籲開口求他,他才怔愣幾分,給我休息的時間。
我卻不知道門半掩住,哪裡真正關上了。
……
顧淮時費盡千辛萬苦找到了淩箏的下落,卻被開著的門刺痛了眼睛。
他甚至連推門質問都不敢。
那樣嬌軟的聲音是為了別人響起。
顧淮時紅了眼尾。
他的腳步無數次想離開,可是。
他捨不得她。
顧淮時在別院門口蹲了一夜,聽著她的嬌喘。
想像著她因別人綻放的樣子。
他狠狠咬住內唇,無數次後悔為什麼沒有碰她。
為什麼。
到底為什麼。
他為什麼就這樣,把他最愛的人一步一步推給了別人——
門口響動。
傅光霽聽到,也看到了顧淮時失魂落魄的身影。
但這還不夠。
他變著法兒地索取,折騰著那張櫻桃小口發出更動聽的聲音。
這不夠。
顧淮時欺負他傅光霽心尖尖上的姑娘那樣久。
他要誅心。
22
顧淮時想了無數種重逢的時刻。
可沒想到是在婚禮上。
他拿到了那本燙金的請帖,字跡清秀狂狷,是淩箏親筆。
邊上磅礴穩重的字體,該是傅光霽的。
別樣的登對。
上面清清楚楚地寫著「淩箏」和另一個男人的名字貼在一起。
港城傅家親自下的請柬,他一千個一萬個不願面對,卻仍是拒絕不了家裏的要求。
「人家傅家點名要求你準時到場,你還在這兒磨蹭什麼?」
傅家家大業大,權勢滔天,商業王國已延伸到他顧家的產業鏈上。
顧家自然無法拒絕。
他父親的目光留在「淩箏」二字上良久,不帶好氣地開口:
「若是做出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我定不饒你。」
婚禮前幾天,他又犯了胃病。
從前都是淩箏照顧,可這次,林萱跟著小姐妹去了海南島玩,好幾天沒回來了。
他一個人住進醫院,本想以此作託詞不去港城了。
可他還是去了。
——他真的太久沒有看到過淩箏了。
哪怕是最後一次為她勇敢,他也不甘心就此放棄,連個彌補的機會也沒有。
顧淮時想,他要與箏箏再續前緣。
精緻的木匣子裏面裝著婚戒,和那件找薑思蓁定的重工旗袍。
這是他的「賀禮」。
哪怕傅家動怒,他也要把箏箏帶回家。
他看著那件旗袍,卻忍不住抬手蒙住了自己的眼睛。
想起那天薑思蓁嘲諷的笑:
「你若真想定,我這裏倒是有箏箏姐的尺寸。
「是傅先生送來的。」
可笑吧。
到頭來,他竟然是從別的男人手上才拿到了自己女人的三圍。
他滿懷著破鏡重圓的期待飛了港城。
可他進場時,婚禮儼然開始。
「我願意!」
三個字毫不猶豫,帶著幸福的欣喜。
顧淮時怔怔地停在原地,看向臺上登對的二人。
聽說她是被八抬大轎抬進這裏。
三拜九叩, 禮數周全。
如今,淩箏笑意盈盈, 眉眼飛揚, 滿懷期待地將自己的手置於傅光霽掌心。
此時像極了他第一次見她。
她那時也是笑著, 驕縱又有分寸:
「顧淮時, 你追我吧。」
——她穿了明制婚服。
高端典雅,天下無雙。
他捂住心口。
原來淩箏早已深入他的骨髓, 半點不能分離。
可惜,顧淮時從前不知珍惜。
好像哪裡驀然缺了一塊。
他大滴大滴落淚,隨著人群的驚呼跪下來。
可是沒有人理他。
她對自己的堅守和放縱, 還有滿含赤誠的愛, 就那樣隨著她嬌憨地看向別人的目光,一起消散在風裏。
典禮結束後, 傅光霽敬酒,她去隔間換禮服。
出來的時候還笑著, 可看見自己時卻驀然冷了臉。
他怯弱開口:
「我想——」
娶你。
他看著淩箏滿臉的笑意和小女人的幸福,那兩個字,就連自己也說不出來。
「未來……你還可以來找我, 我會給你一個歸宿的。」
「她就不可能跟你有什麼未來。」
傅光霽擋在了她面前,臉色冰冷。
淩箏見他出現,連忙害羞地挽住傅光霽的手臂:
「走吧,媽媽等著喝媳婦酒呢。」
竟是連個目光也沒施捨給他。
他失了全部的力氣,隻得跌跌撞撞爬出去。
最後——
泣不成聲。
23
和傅光霽在一起以後, 我好像幸運了很多。
不枉我一年半的備考生涯,我順利考進了港城大學深造。
這次徹底搬離了京兆,紮根港城。
替我設計婚服的蓁蓁來見了我, 我連連道謝。
可惜我沒天賦, 沒有繼承我母親的手藝, 倒是蓁蓁青出於藍。
她溫婉地笑,遞給了我一本筆記:
「這是孤兒院的孩子們畫給你的,知道你新婚, 這是新婚禮物。」
我眼眶一酸。
她還記得。
這是媽媽當年做公益組建的孤兒院, 淩家破產後一直難以為繼。
顧淮時隻出一點,我當年四處籌錢,離開京兆時把所有積蓄都交給了她。請求蓁蓁幫我照顧, 她竟這樣放在心上。
她的憔悴我看在心裏,不禁心疼:
「蓁蓁,不如跳出來看看。」
我從顧淮時那裏知道, 她曾在多次聚會上替自己說話。
這份情誼, 我記著。
看著她滿臉憔悴, 我想起韓兆臨的風流韻事,不禁嘆氣。
她卻釋然一笑:
「箏箏姐,港城大學的設計專業也好出名, 我也想考。」
我知道她想開了。
情誼一時半晌不能放下,但時間會證明一切。
我微笑著指了指小腹:
「那我們晚一年再做同學。」
她欣喜地祝賀:
「不行,我要親手給小外甥(女)做貼身衣服。」
我抬手抱緊了她。
感受到片刻的僵硬, 和肩頭被浸潤的布料,拍了拍她瘦弱的脊背。
一切都會過去。
明日,會見春天。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