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今天,還見識到了他偽裝出來的深情。
但我從沒見過他如此陰狠的表情。
仿佛他看的不是我。
而是一具冰冷的屍體。
蕭灼離開時的眼神,令我心中隱隱不安。
此番出門,我隻帶了兩個侍衛。
深思熟慮之後,未免發生意外,還是擱置了獨自回金陵的計劃。
決定等朝廷來人後,同衛青寒一同返程。
朝廷的人來得還算快。
沒幾日,便帶著賑災銀和聖旨到了。
貪汙一案,事關重大,要登記造冊,將郡守及家眷押往金陵會審。
流程走起來,要耗費不少時日。
有人收尾,我和衛青寒便沒再等,交接完案子,就連夜啟程,返回金陵。
隻是來的路上,我帶著一個侍女,一個年邁的太醫和兩個侍衛。
一路暢通,半點意外都有。
回金陵時,有督察院的一眾高手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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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而一連遇見好幾波劫路的馬匪。
好在一路有驚無險,花了十多日,終於在七中旬趕回金陵。
到金陵時,已經是傍晚。
衛青寒要進宮復命,進城後先行一步。
數日奔波,加上馬匪劫路,我精疲力盡。
隻想趕緊回府躺著,打算明日睡醒,再進宮接受父皇的盛怒。
可剛回到公主府,人還沒坐下。
便聽下人來報,有人等在門外,想要見我一面。
「什麼人啊,還要本公主親自見,打發走,不見!」
我想也不想,搖頭拒絕。
可下人去而復返後,卻帶來一封書信。
信中隻有一行字:
【蕭灼欲造反,我有證據。】
落款——沈蔓玉。
24
下人將沈蔓玉帶進來時,我險些沒認出來。
上一次見她,還是大婚那日。
那時她眉眼精緻,氣質婉約。
一雙眸子如一汪春水似的,抬眸頷首間,楚楚可憐。
今日她面容憔悴,臉還是那張美得不可方物的臉。
但不知道是不是穿了一身墨色衣裳的緣故。
此時她的眸光如墨,竟透出幾分兇狠。
瞧見我,她「噗通」一聲跪下。
不等我開口,便從袖中拿出一本小冊子,雙手呈上:
「長公主殿下,這是永安侯蕭灼與數位大臣勾結,意欲謀反的證據。
「您大婚那日是我無理沖撞,您可以罰我,但事關重大,還請您認真看完。」
她的神情鄭重認真。
可我卻沒有立即接。
將青蓮遞來的茶水接過,慢條斯理喝了一口,才問:
「我是公主,無權幹涉政事。若證據是真的,你為何不送去大理寺,送去督察院,反而送來我這裏?」
聞言,她抬起頭來,直直望向我眼睛:
「因為我知道,你同我一樣恨極了蕭灼,所以整個金陵,我誰都信不過,隻信您。」
25
沈蔓玉恨蕭灼。
這個我確實沒有料到。
畢竟夢中這個時間,他們二人的感情應當如膠似漆才對。
似乎瞧出我的疑慮。
她捏緊手中的冊子,深吸一口氣,咬牙道:
「我原以為,蕭灼為了我得罪您,定然如他所說那般心中有我。
「可後來才發現,什麼『心中隻有我一人』,不過是他誆騙我的謊言。」
她喉頭微哽。
頓了頓才繼續:
「半年前,他被聖上下旨斥責後,便有意將我送出永安侯府,雖被我裝病躲了過去,但他卻再也沒來我的院子。
「這原本也沒什麼,我知道這世上男子皆薄幸,真心不長久。
「可有一日,我躲在他的書房中,準備給他驚喜,卻意外偷聽見他同人密會商議。
「直到那時,那時候我才知道,我隻不過是他用來激怒您的棋子。」
她眸中的恨意幾乎噴薄而出,不似作偽。
說到激動處,更是身子微顫,仿佛要將一口銀牙咬碎。
我換了個舒服的坐姿。
示意讓人將她扶起,又賜了座。
等了半晌,見她情緒漸漸平復,這才挑眉:
「他想用你如何激怒我?展開說說。」
沈蔓玉也沒瞞著。
她道:
「他於你們大婚之前接我入府,故意告訴我,侯府中我不必忌諱誰,就連你也不用懼,凡事他會護我信我。
「你們大婚第二日,他挑唆我激怒你,便是想要讓您嫉妒,想讓您喪失理智。如此,日後您便會針對陷害,甚至殺了我……
「您是金尊玉貴的公主,代表天家顏面,無論是善妒成性還是殘害無辜,傳出去損害的是天家名聲。」
「隻要您對我動手,他便能以『天子昏庸,既治女無妨何以治天下』的名義起兵造反,將一切罪責都推給您。
「這也是一直以來,他忽近忽遠地釣著您的原因。可他沒料到,您根本沒有妒忌……」
26
沈蔓玉的話,我沒有全信。
但也信了八九分。
因為她說的,同我夢中的情形相差無幾。
這些年來我心儀蕭灼一事,金陵城人盡皆知。
但他卻從不正面回應。
既不接受,也不直截了當拒絕。
每每我感覺無望,想要放棄。
他卻突然對我和顏悅色,仿佛對我有些許情誼。
但當我再次追逐上去,他要麼對我冷若冰霜,要麼便同哪位世家千金走得頗近。
我從小被父皇嬌寵著長大,自然見不得旁人覬覦我的東西。
可隻要我稍稍警告同他走得過近的女子。
他又要責備我:
「宋芝,你怎能如此刁蠻任性?」
即便夢裏,我數次提出和離。
他也是這般忽近忽遠,給我希望的同時,又親自斷了我的退路。
原本,我以為夢中他起兵造反,是因為恨我傷害沈蔓玉。
沒想到無論是我還是沈蔓玉,都隻是他爭權多,奪取利的一步棋。
難怪,我果斷休夫後,他會接二連三找來,試圖挽回呢……
思及此,我忍不住輕嗤。
朝情緒仍舊激動的沈蔓玉伸手:
「什麼證據,拿來瞧瞧。」
她眸中一喜,立即呈上。
翻開一看,上面密密麻麻地記著好些大臣的名字。
大約擔心被背叛,要抓住合謀之人的把柄才安心。
冊中與誰幾月幾日密談,談了什麼事,與誰又秘密籌集多少銀子,都記得一清二楚。
其中,甚至還有江源郡郡守的名字。
難怪,夢中他會在水患之後主動請纓,這次水患之後,又急沖沖前去江源郡呢。
原來是擔心旁人查到不該查的東西……
27
那夜,我並未讓沈蔓玉離開。
吩咐人收拾了個偏院,將人留在府裏。
我原本就猜測,夢中蕭灼順利造反,或許有朝中大臣襄助。
本打算明日進宮之後,找藉口旁敲側擊提醒父皇探查。
有這麼一本冊子,倒是省了不少事。
果然,第二日一早,我帶著沈曼玉和冊子進宮。
聽聞蕭灼的計劃,父皇瞬間暴怒。
當即就將冊子交由督查院秘密徹查。
隻是蕭灼不知是丟了冊子心虛,還是聽到什麼風聲。
督察院帶人去永安侯府的時候,他已經逃了。
父皇立即命人追捕,羈押了冊子上的涉事官員。
可還沒找到蕭灼,春陽城便傳來楚軍壓境的消息。
楚軍來勢洶洶,短短半個月,便一連拿下兩座城池。
他們舉兵南下,竟有要一舉攻來金陵之勢。
人心惶惶之際,戰場忽然傳來一份諜報。
聲稱許多將士都瞧見蕭灼出現在楚國軍隊。
猜測楚軍兇猛的原因,是他洩露大樑邊境軍防圖。
蕭灼會和楚國勾結,我隱隱能猜到一些。
畢竟雖然時間提前幾年。
但在夢裏,他也是趁楚國大軍壓城之際,起兵造的反。
隻不過,夢中他瞞得極好。
甚至還借楚國外患,散佈「是天子昏庸無能,決策武斷,才使百姓深受戰亂之苦」的謠言。
如今的情形,除了他光明正大地將謀反叛亂擺到臺面上以外。
其他與夢中倒也相差無幾。
內憂未平,外患又起。
因懷疑軍防洩露,朝中上下一團亂麻,恐慌不斷。
朝臣們紛紛上奏,提議抽調舉國兵力,先前去平邊境之亂,等戰事平定再清朝中汙濁。
然而,調兵的聖旨剛送出去沒幾日。
便有一支叛軍自金陵周邊的開陽郡起兵。
開陽郡周遭的幾座城池屯兵本就不多,如今還都被調去了邊境。
無兵可用,隻能調守衛皇城的禁軍前去平叛。
然而,禁軍出發還不到一日。
夜裏,蕭灼便帶人沖進了金陵城。
28
蕭灼攻破金陵城後,第一件事就是控制滿朝文武。
他挾持親眷,將大臣們押送進宮。
就連我也沒放過。
我被綁進宮時,宮中血氣沖天,屍體隨處可見。
明顯,已經經歷過一番混戰。
此時,朝陽殿中站滿了人。
有匍匐在的大臣,也有面色慘白的宮妃。
而蕭灼站在大殿中央,腳下踩著一顆被斬下的頭顱,正持劍指著龍椅上的父皇。
語氣隨意輕佻:
「怎麼?還不願意寫詔書嗎?」
然而即便被人拿劍架在脖子上,父皇也絲毫未動,隻是輕嘆一聲:
「你這般裝扮……倒與你父親有幾分相似。」
他語氣算得上溫和。
但這句話卻像是戳到蕭灼的痛處似的,令他瞬間暴跳如雷:
「你還有臉提我爹?
「要不是因為你,我爹怎麼可能會死?我娘又怎會因此鬱鬱,沒兩年便撒手人寰?」
他一腳踢開腳下的頭顱,滿眼憤恨。
仿佛下一瞬就要沖上去,一劍將父皇刺穿似的。
可父皇仍舊半分未動。
他輕聲道:「你爹救朕一命,朕記這個恩情,若你此時收手,朕也可以答應饒你一命。」
蕭灼聞言,像是聽見什麼天大的笑話一般,「噗嗤」一下笑出聲:
「饒我一命?如何饒我?
「是將我關進牢裏永世不得出頭?還是又讓你的寶貝女兒來羞辱我?讓我成為全天下的笑柄啊?
「你不如好好想想,該如何求我饒你一命?
「畢竟,這麼多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在想,要怎樣才能殺了你,以慰我父親在天之靈……」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表情兇狠,語氣卻輕蔑至極。
我心中微緊,也頓然了然。
看來,這就是他起兵造反的真正原因。
29
雖然蕭灼父親去世時,我還未出生。
但父皇時常念叨,我也大概知曉一些。
那已經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當時父皇還是個皇子,而蕭老將軍已經是一軍之帥。
蕭老將軍有勇有謀,父皇很是敬佩。
他們二人脾性相投,在一同帶兵於峽浪關抵禦楚軍的那段時間,漸漸處成莫逆之交。
那時,父皇與蕭老將軍每日出生入死。
一次與楚軍交戰時,父皇沒能瞧見從身後飛來的箭矢。
命懸一線之際,是蕭老將軍從天而降,挑開那一箭。
箭上有毒。
蕭老將軍不過被箭頭劃傷一道小口,皮膚便日漸潰爛。
不幾日便沒了。
父皇心中有愧。
戰事平定,回金陵便替蕭灼求了封。
登基後為了彌補,更是一步步將蕭灼提拔進大理寺,手握三司實權。
我知道父皇當初不願意我嫁給蕭灼,是不想斷送他的仕途。
但沒想到,這麼多年他竟一直懷恨在心。
思索間,蕭灼陰沉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
我猛然回神,一抬頭便對上他陰毒的眸子。
「你不是最疼愛你這個女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