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枚話沒說完,就被夏姝煩躁打斷:“我說了我不舒服,為什麼非要讓我在下面坐著!”
“你還有沒有規矩?!”夏慶元嚴厲出聲。
夏燭不想“來說清楚”的這頓飯鬧得太不愉快,放下筷子,制止了夏慶元夫婦倆對夏姝的教育,隨她上了樓。
夏姝一離開,飯桌上安靜下來不少,夏燭也吃得差不多了,放下筷子,目光抬起,看著自己已經年邁的父母。
這家酒店因為貴,住的人不少,一樓餐廳來吃飯的人自然也不多,很靜的環境,人思緒飄遠,很容易想到很多事情。
她輕轉了一下手邊的勺子,忽然開口:“你們還記得我的生日嗎,就是先前本來說要來,最後沒來成的那天。”
坐在對面的兩人均是一愣,再是郭枚先反應過來,她臉上閃過一絲錯亂,再張口,是顯而易見的尷尬:“那天小姝鬧得兇,我們……”
“忘了是嗎?”夏燭接口。
夏慶元皺著眉,手從桌下拿上來,沉吟兩秒,想解釋:“也不能這麼說,當時實在是太忙,她剛出院。”
“很多次了,”夏燭繼續轉動手邊的餐具,“因為她住院,因為她生病,因為她在病中心情不好,你們不記得我的生日,忘了去給我開家長會……”
“永遠都是,”夏燭頓了頓,抬眼,“先把她安定好,才會想起我的事情。”
郭枚臉上不自然:“小姝她……”
夏燭依舊是打斷,沒有讓她把話說完:“可是你們除了是她的爸媽,也是我的爸媽。”
夏慶元還想解釋:“她不是年紀小,你比她大嗎?”
夏燭極淺地笑了一下,放下右手的叉子,往後靠了靠,她半垂眸,臉上表情有些無奈:“但也不是我想比她大的。”
周斯揚坐在夏燭身邊,沒有插話,但自始至終都安靜聽著三人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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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燭這句話落後,桌面上有點沉默,郭枚和夏慶元都自知這麼多年對夏燭的關心確實不夠,隻是她不說,他們就默認她懂事,對她更加忽視。
話已至此,好像沒有再“和好”或是把關系往好的方向轉變的必要。
夏燭定眸開口:“所以以後我們就……”
她的話被不遠處刺耳的推嚷聲打斷,桌上幾人下意識都抬眼望過去。
夏姝不知道什麼時候再次下來,和門口一桌的客人起了爭執,那桌客人是一家三口,一對夫妻帶個小男孩兒,夏姝腿腳不便,進門時被小男孩兒撞到發了火,幾人因此吵起來。
夏燭皺眉站起來,剛被周斯揚牽住手拉到自己身後,門口再次傳來響聲,玻璃杯被摔到地上,夏姝踉跄了一下,同樣跌倒,手掌撐地面時扎到了玻璃片……
傍晚,警察局。
夏姝和那個小男孩兒都被碎在地面的玻璃片扎傷,夏姝傷在掌心和手臂,小男孩兒嚴重一點,傷在小腿。
玻璃杯是在爭執中夏姝打破的,所以對方不依不饒,要讓夏姝家裡進行賠償。
兩家人被分在兩個辦公室進行筆錄記錄和調解。
因為事出突然,夏燭當時的話隻說了一半,所以無論是下午去醫院縫針還是現在來派出所,夏燭和周斯揚都處於“人道主義”跟著過來了。
此時,房間裡剛還在幫忙做調解的警員剛出去,對方確實傷的比較嚴重,男孩兒小腿的傷口不確定會不會留疤,對方父母咬死了不松口,要求夏姝這邊至少賠償八萬元。
外人一走,夏慶元關了門,火氣提起來就對著夏姝罵:“你還能不能讓人省點心??!治病帶你治,醫生帶你看,手術剛做完,因為你心情不好,我和你媽還專門帶你出去旅遊,你現在就又惹事?!!”
夏燭坐在沙發對面的椅子上,沒有要插話的打算,而周斯揚站在她身旁,右手以一種保護的姿態搭在她的椅背上。
夏姝左手纏著繃帶,聞聲語調也揚起來:“是他先撞到的我的,我有什麼錯,我是被撞的……”
夏慶元厲聲:“你能不能改改你的脾氣,說什麼都頂嘴,這麼多年我和你媽對你付出的還不夠多嗎??你看看你姐姐!”
“我為什麼要看姐姐!!”夏姝紅著眼睛大聲,“說了我和她不一樣!她能上學能蹦能跳的,還能結婚,我呢!!憑什麼是我生病,不是姐姐……”
“啪”一聲,響亮的耳光,是郭枚打在夏姝臉上的。
郭枚眼睛裡也有淚,氣急:“你在說什麼?!”
而周斯揚早已經在夏姝開口說那句話的時候,抬手捂在了夏燭的耳朵上,此時他不顧一側還在對話的三人,彎身蹲下,仰頭看夏燭。
他靠她靠得很近,看著她的眼睛,溫聲:“你先出去?這裡太悶了,早上起來不是還說頭疼?”
夏燭知道周斯揚是怕自己聽到那些話不高興,但她沒有那麼脆弱,隻是單純地覺得今天是場鬧劇,有點煩罷了。
她本來隻是想把沒說完的話說清楚,和周斯揚回家不再見他們來著。
但周斯揚此刻有點執著,他根本不顧忌房間裡還有人在,起身在夏燭前額親了一下,在她耳邊道:“我先帶你出去?”
半秒後,夏燭點頭,起身,被周斯揚輕攬著背往門口處去。
門打開,夏燭被周斯揚輕推出來,他囑咐:“你在外面等我一下,樓外有我一個你認識的生活助理,有事你直接跟他打電話。”
說完,手指安撫性地蹭了下夏燭的側臉,回身進了房間。
門關上,男人再轉身,身上的氣質已經變了,斂了所有的溫和和剛剛對著夏燭時的溫柔,取而代之的,隻有他不帶情緒看人時,極強的壓迫感。
夏姝還在哭,而郭枚和夏慶元作為年長者,已經如有所覺般,止了氣,望向周斯揚。
周斯揚在剛剛夏燭的椅子上坐下,房間小,能坐的地方不多,所以剛剛夏燭坐在這側時,周斯揚才一直站在她身旁。
他摘了表,放在身前的茶幾上,平聲開口:“今天的事情我本想幫忙,無論是找人調解,還是最後的賠償款都打算幫忙出,因為你們是她的家人。”
“但現在我的想法變了,”周斯揚抬頭,“錢的事情,我不會管,夏燭也不會管。”
他看向夏姝:“無論這個錢最後是你自己出,還是你父母出,還是說調解不成,你的人生檔案今後會被記上一筆,我們都不會管。”
夏慶元手背在身後,因為即將說出的話是求人情,滿是歲月痕跡的臉微微發紅,他看得出周斯揚很有能力,還是希望夏燭和周斯揚能管管夏姝:“我們知道……”
周斯揚沒有給他開口的機會,聲線依舊平穩,但冷淡有距離:“夏燭跟你們不親近,你們應該知道,我知道她小時候差點被送去過繼,也知道這些年你們沒有在她身上放過太多心思,所以我不會去勸她跟你們好好相處,甚至私心希望她和你們依然不親近。”
“你們沒有對她好過,她也不應該以德報怨,去親近和原諒你們,”周斯揚緩聲,“所以今後,我和夏燭隻負責我們那部分的養老,幫她把微薄的養育之恩還給你們。”
周斯揚的這段話,相當於代夏燭和他們撇清了關系,郭枚眼睛唰一下就紅了:“我知道,我知道我們對不起夏夏,但她到底是我的女兒……”
周斯揚:“阿姨,您沒有當她是您的女兒,從中午到現在,您的所有注意力都在您的小女兒身上,到派出所的這一個小時,您隻跟她說過三句話,都是在請我和她給夏姝幫忙。”
“對不起,我知道…”郭枚再說話已經止不住哽咽。
“所以算了,”周斯揚半垂眸,輕輕笑,“你們不心疼她,我心疼。”
周斯揚撿了表起身:“以後她就由我來照顧,和你們都沒有那麼多關系了。”
他在椅子旁站定,目光再次落在夏姝身上,須臾,微不可見地提唇,有淡淡嘲意:“其實不該這麼計較,但有些話為了給她出氣,我一定要說。”
他看著夏姝:“身體不好不是你的理由,更不是你對你姐姐惡言相向的借口,她努力樂觀,堅強獨立,她除了身體健康之外還有很多你不具備,甚至這輩子都不可能具備的優點,父母給了你很多愛,你卻並沒有像大家希望的那樣長好,所以你的人生現在這樣,並不是其它任何一個人的問題。”
周斯揚說完沒再注意夏慶元是想開口,還是郭枚還想說什麼,側身朝房門方向走去。
房門拉開,夏燭還乖乖地靠在走廊牆壁等他,聽到門響,她抬頭,沒往周斯揚身後看,而是上下掃了眼他,確定他安然無恙。
周斯揚看到她的眼神,了然笑了下,走過去:“瞎看什麼?”
夏燭直起身,牽上他的手:“怕我爸打你。”
周斯揚幫夏燭把她身上的外套拉好,掃她一眼,唇角微提:“知道我要跟他們談什麼?”
夏燭抿唇,輕聳鼻尖,小聲:“當然,你剛剛進去的時候表情那麼嚇人。”
周斯揚笑了:“我對你還嚇人?”
“不是對我,”夏燭掃了眼他身後已經關上的房間門,“是對我爸媽。”
她說最後半句時,嗓音略微恍然,像在和什麼告別。
周斯揚捧著她的臉抬起來,垂眸笑看她,聲音溫和:“所以,你真的隻有我了。”
夏燭撥開他的手,往走廊門口的方向去,笑音:“知道了知道了。”
“那你不能離婚哦。”夏燭道。
周斯揚瞥她一眼:“離婚了就把財產全部給你。”
“什麼啊,說的好像我是為了你的錢。”
“不是嗎,不是接吻都讓我轉賬?”
“那是因為你先說牽手三百,擁抱一千的。”
“記性還挺好。”
“記你一輩子。”
“記吧。”
……
郭枚和夏慶元在周斯揚安排的酒店又住了兩天,期間沒再給夏燭打過電話,夏燭自然是也沒有過問他們任何事情。
早上醒來,夏燭看到身旁睡著的人忽然輕松,像是告別了原來的自己,真的獲得一個新的開始。
“我臉上有東西?一直盯著看。”男人嗓音困啞,翻了個身,摟著夏燭的腰把她重新塞進自己懷裡,拉上被子給她蓋上。
夏燭掙扎了兩下,把自己的頭發從他的手臂下薅出來:“不睡了,都十一點了。”
“你今天不去公司嗎?”她從周斯揚手臂下鑽出來,拍了拍他的手臂。
周斯揚嗓音困倦,沒睜眼:“元旦假期,公司放假。”
夏燭動了兩動,才想起來今天確實是今年的最後一天,反應過來的一瞬間,她輕啊了一聲。
周斯揚睜眼,夏燭頂著他的視線摸了摸鼻尖,片刻後倒回床鋪,拉著被子扯起來,遮住自己的半邊臉,輕輕軟軟地說:“那今天可不可以出去約會呀。”
“我都沒被追過就結婚了,好難受。”她愁眉苦臉。
周斯揚闔眼,慢條斯理地笑:“你想怎麼被追。”
“就……”夏燭凝神苦想了幾分鍾,忽然回過勁兒,“我想怎麼被追怎麼還要我自己說。”
她扯下被子從床上坐起來,手探到床頭另一側,摸了發圈扎頭發,嘟囔:“沒誠意。”
周斯揚被她埋怨得想笑,伸手扯過她的手臂,拇指在她胳膊上輕輕摩挲,嗓音依舊是困懶的,但在此時此刻床上的氛圍裡,沙啞好聽。
“你給個方向。”他說。
“不然追的不喜歡了,你萬一拒絕我,跟我離婚怎麼辦。”
“哦,”夏燭扎好頭發,手從馬尾上松下來,湊近,“你不追我我現在就不跟你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