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沒說完,俞臨打斷我。
他急到破防:「這是我精心佈置多年的婚房啊!有人死這我已經很崩潰了!我到底做錯什麼連新娘都要沒了?」
他一手撈起小巧的香爐,一手拽起我:「快走!」
我們躍進夜色。
不一會兒,陳婉事先安排好的來抓奸的眾人推開了房門。
他們將看見硬硬的沈槐,和死得硬硬的陳婉。
16
俞臨拉著我,避開所有人的耳目,送我回徐府。
他先開口:「等會兒你還有很多事要處理,我先走了。」
口吻和我剛剛說可以退婚時一樣冷淡。
我嘆氣:「抱歉,毀了你的婚房。」
在他人生氣之前,我補充:「所以,明天我不會再讓人毀了我們的婚禮。」
俞臨繃著的表情鬆快下來。
他從袖中掏出小香爐,神色無奈。
「你不是要陳婉清白地走嗎?香爐我帶走處理。
「今夜,我是你的不在場證人,亦是你的同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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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出另一隻手,迅速幫我整理因為飛奔而有些鬆散的發,語氣比晚風溫柔。
「若你不曾出手,我沒有防備,今晚出現在婚房的人就是我。我不會被陳婉蠱惑,但也無法迅速應對她的死亡。
「別擔心,我知道不是你對她下的手。
「阿霜,謝謝你保護我。」
溫和的公子笑了一聲。
「你專心去處理那邊的事,其他的交給我。」
他從懷裏掏出一個金鐲,套進我的手腕。
「裏面藏有毒針,可用來防身。你小心使用。」
我怔怔地望著他。
我說:「一切結束後,我會告訴你真相。」
俞臨點頭。
「好,不急。」
17
陳婉那邊到場的隻有徐家人,徐持迅速控制住了場面。
他派人偷偷把我帶過來,沒有驚動外祖母。
徐持神色復雜。
我猜陳婉一定是派人告訴他,俞臨在婚房對陳二小姐不軌。
他急著趕來,雖然幸好不是俞臨,但陳婉死了。
此事必須有個交代。
我開口定性:「沈槐強奸未遂,動手殺人。」
徐持默認了我的說辭:「那我們現在報官?」
我說:
「不,明日是我的婚禮,別沖撞了。你寫一封信給京城沈家的嫡長子說明此事。
「俞臨那邊也已知曉。他說全權交與我處理,要用俞家之處開口即可。」
徐持舒了口氣。
他見我盯著沈槐恨不得欲其死的模樣,以為我要為妹妹報仇,體貼地留下侍從待在門外,自己先離開了。
沈槐被捆縛在地上,臉狼狽地貼著地面。
現在輪到他辯解陳婉不是他殺的了。
他祈求地望向我:「不是我幹的,你相信我。」
我笑了。
我輕聲說:「是嗎?當初我說陳婉不是我害的,你為何不信?」
沈槐震驚地望向我:「你!你也是……」1
我狠狠扇了他幾個耳光,直到把他牙齒都打落下來才停手。
「前世要不是我產後太虛弱,你不會死得那麼俐落。
「讓你重生,真是蒼天有眼。」
我拽著他的頭發,把他拽得直起身,呈現跪姿。
「來人,把二小姐扶過來。」
門外的僕從把陳婉的屍體抬了進來。
在沈槐驚恐的眼神下,我坐上主位。
「陳婉生前想做你的妻。我呢,最寵愛妹妹了,可捨不得她抱憾離世。
「你不是也一直後悔沒娶她嗎?今夜我做主,允你們二人成婚。」
正好,陳婉還穿著嫁衣。
僕從們扯下窗欞上裝飾的紅綢綁在沈槐身上。
新郎新娘,就位。
我喝道:「一拜天地!」
侍從們按著沈槐的頭和陳婉的屍體,朝門口拜下。
「二拜高堂!」
父母已逝,身為長姐,我坦然受拜。
「夫妻對拜!」
沈槐拼命掙扎,但雙拳難逃四手。他屈辱地被按下頭,與陳婉的屍體額頭碰額頭。
控制不住,他偏頭張嘴嘔了出來。
我笑道:「妹夫,你該高興才是。你怎麼不樂?」
僕從們中膽小的嚇到發抖,膽大的也臉色發白。
但我手中金豆子一撒。
他們就快快樂樂地圍在沈槐旁邊,高聲賀喜。
我吩咐:
「把沈公子送進洞房吧。
「我妹妹已逝。作為丈夫,理當在她屍身前為她守靈七天。」
沈槐嚇壞了。
他急急伸手,想拽住我的衣擺求饒。
我踩住他的手。
就是這隻手,殺了我最愛的孩子。
我踩斷它,笑道:
「我要去成婚了。
「我跟你說過對吧?如果俞臨不出事,根本輪不到你。」
18
翌日是個好天氣。
江南入了春,幾枝桃花發。
俞臨一身紅衣,牽著我的手,把我迎進了俞家。
一夜之間,他將自己長大的院子重新佈置成了婚房。
催妝、障車、轉席、共牢、合巹……
樣樣給足了我臉面。
可他還是緊張得汗濕了手掌,生怕哪裡怠慢了我。
就連帷幔放下,花燭輕燃,他都要一步步問我。
我到底是女兒家,怎麼好意思回他。
次日懶起身,他把我擁在懷裏,慢慢地給我梳頭,為我凈面、描眉。
他描得好極了。
他說從小就看見祖父這麼為祖母,父親這麼為母親描眉。
他在心裏學了很多遍。
現在終於可以描在心上人臉上。
日光清潤如水,落在郎君臉上,悄悄。
我心也悄悄。
19
一切結束後,我明白了前世俞臨為何不曾為自己辯駁。
他該如何說?
該說是陳霜約他去的婚房,還是該說陳婉生前喊的是姐姐害我?
他和我之中,隻能有一個人清白。
他選擇了我。
婚事取消後,我登船準備離開會稽時,俞臨曾來送別我。
幾日內,他瘦了一大圈,臉上滿是憂鬱。
但他還是強撐起笑容,將金鐲遞給我,說是臨別禮物。
——那本該是新婚禮之一。
俞臨說他會很快查清真相,還自己一個清白,懇求我相信他。
至於婚嫁,他沒有多說。
我們都清楚,一條人命橫在中間,曾經約好的舉案齊眉再不可能。
隻好相顧無言,各將滿懷心事,藏進萬裏煙波。
不知真相的我登上行舟,不曾回頭再望他一眼。
或許是因為我心存期冀,指望他帶著證據與我再見面。
但不知還有系統這種超凡存在的我們,都沒有想到,真相不會再被發現了。
汙名難以洗清,姻緣難以再續。
那就是我們在那一生的最後一次相見。
他沒有立場留,我沒有立場再回首。
此後,我等了三年,等到心灰意冷。
正逢沈槐熱情求娶。
他不在乎所有關於我的流言蜚語,堅定地相信我。
我太累了。
我想要步入新的人生,想要擁有新的家人。
我答應了。
等俞臨病逝的消息傳來,他已是我無法提起名字的故人某。
隻有一直戴在手上的金鐲,提醒我,曾有一個郎君在江畔那樣哀切地望著我。
他眼裏的情與愁,載滿了我的行舟。
20
端陽公主說婚後要度蜜月,俞臨說要聽祖母的話。
被坑了好久的祖父冷笑說按例婚假隻有七天,俞臨假裝沒聽見。
他拉著我膩歪了好久。
溫柔鄉,猛女塚。
等我再想起來沈槐時,已經過去三個月了。
好險, 差點讓他直接死了。
沈槐被我命人鎖在一處地牢, 日夜折磨。
他恨過怨過罵過, 當我告知京城沈家已經放棄他時,他神色灰敗。
但他還堅持活著。
我問:「在等什麼?在等系統嗎?」
沈槐猛地抬頭。
「前世俞臨瞞住了所有人。沒人認為陳婉的死與我有關。偏偏你, 認定是我害了陳婉。
「是誰告訴你是我害了陳婉?又是誰幫你短短幾年從邊城庶子到二品大臣?你那嫡兄原也是個極有本事的人。偏你回京後他諸事不順,最後連命都丟了。
「相信一個滿嘴謊言的系統。你和陳婉,真是蠢得如出一轍!」
沈槐眸中血絲暴起,神色瘋狂:「但它確實不是凡物。你既然知道它,就放了我, 不然等我……」
「等什麼?
「說來也巧, 那日讓你和妹妹拜完堂, 一個自稱系統的東西找上我, 說能幫我圓夢。」
沈槐顫著唇,死死盯著我。
我說:
「現在它就在我身上。可惜我不用它,它獲得不了能量。隻能日夜在我腦海中無能狂怒, 慢慢地虛弱, 再慢慢地死掉。
「就和你一樣。」
沈槐眼中最後一點光熄滅了。
我笑道:「不過,你比系統有用多了。」
雖然都是重生,但我是女子,朝堂上的事知道得不多。
沈槐不一樣。
不把他知道的情報榨幹, 我怎麼捨得讓他死。
我吩咐道:「用刑。」
俞臨馬上要出仕了。
我要讓他安安穩穩地封侯拜相, 順順遂遂地走完這繁花似錦的一生。
21
婚後不久, 俞臨幹過的事都被他的家人, 也是我的家人,告知了我。
比如我和俞臨的婚約是他自己求來的。
在我不知道的時候,有個少年見過我。
自此寤寐思服, 輾轉難忘。
又比如, 俞臨每年都會為我親手做禮物, 再悄悄放進徐家送進京的年禮。
他從沒有在乎過在京城聲名鵲起的是未婚妻的妹妹。
他隻一眼看見了陳霜。
就像初見那樣。
我把從沈槐嘴裏掏出的情報都給了俞臨。
系統的事, 我也告訴了他, 本意是用來解釋陳婉的死。
他信任我,我便不能辜負他。
俞臨第一次對我發火。
他說那樣的邪物怎麼可以以身犯險。
說著說著,把他自己嚇哭了。
他說, 陳霜, 我真的很喜歡你。
我說我知道。
所以這些情報, 我不是因為要報答他才給他。
投我以木桃, 報之以瓊瑤。
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22
俞臨知道前世我和沈槐之間發生的事後, 沖進地牢, 怒砍沈槐九十九刀。
他抱著我紅了眼。
他說沒關系。
那個可愛的女孩一定會知道我是全天下最好的娘親,再次選擇我。
他甚至被我抓到為了生女兒偷偷吃偏方。
不知道哪個方子起了作用,我真的誕下一個女兒。
她很乖巧, 很漂亮,一出生就睜開了眼朝我笑。
俞家上下都欣喜若狂。
她是俞家這麼多代以來的第一個女嬰,她會受盡所有人的偏寵。
她是獨一無二的珍寶。
俞臨拉著我說。
阿霜, 你看, 我說吧,她會回來的。
這一次,阿爹阿娘都很愛她。
那一刻, 我淚如泉湧。
我說,是的。
我也很愛你,俞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