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重生以來,我便始終吊著一顆心。
一場昏迷,倒是睡了個夠才堪堪醒來。
剛睜眼,就看到窗邊站著一道頎長身影。
他聽到動靜轉過頭來。
正是謝景之。
見我醒來,他忙過來,拖著我的腰扶我起床。
「蕓娘,可還有哪裡不適?」
他眉眼關切,倒不像是裝的。
我不動聲色避開他的手,虛弱道:
「妾身無礙,讓侯爺擔心了,您公務繁忙,不必掛心妾身。」
我現在心裏亂成一團,實在沒有精力應付他。
謝景之神色微頓,視線逡巡最終什麼都沒說。
囑咐丫鬟好好伺候,便走了。
春杏端著藥滿臉不解:「夫人為何趕走侯爺,明明昨個兒還好好的。」
我垂眸,掩下眼中復雜情緒。
「安排你的事辦妥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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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杏忙點頭:「已經辦好了。」
面對她的欲言又止,我隻當沒看到。
9
身子好了一些後。
我便命人備了馬車出府。
馬車繞著坊間轉悠了兩圈,最後朝著城外而去。
大概走了一個半時辰,馬車在一處村落外停下。
春杏小心提醒:「夫人,到了。」
我這才睜開眼,透過車簾看出去。
村落四周綠意盈盈,古樸安靜,倒是個避世休養的好地方。
一道熟悉的身影從一幢小院裏走了出來。
正巧與我四目相對。
宋時言怔愣片刻,神色逐漸凝重。
他將我請入院中,一位懷著身孕的圓臉女子淺笑著走了出來。
「夫君,這位是?」
嗓音嬌軟,讓人無端有好感。
宋時言面露尷尬,我搶先答話:「表嫂好,我是宋家表妹,知道表哥在此,便來看看你們。」
女子不疑有它,笑著進屋泡茶去了。
她剛走,我便看向宋時言。
「這便是你假死的原因嗎?」
我想過許多種他無法回京的原因,卻不承想,是有了心上人這樣的理由。
春杏查到他行蹤稟告給我後,說不震驚是假的。
那女子出身不好,是揚州瘦馬出身,所以他想出這招金蟬脫殼,隻為了和心上人雙宿雙棲。
宋時言愧疚低頭。
「蕓娘,是我對不起你。」
青梅竹馬,總角之誼,若他肯跟我說明真相,我不是那種糾纏不休的女子。
可他偏偏選了這種方式,讓我成為上京笑柄。
我嘆氣,神色受傷,讓春杏拿出一袋銀兩。
「在外生活不易,這些銀子,你便拿去家用吧。」
說完,便捂面似悲痛欲絕轉身要走。
宋時言悵然地喚了一聲「蕓娘」,便住了口。
我卻沒忽略他眼中晦暗。
待上了馬車,車簾放下,我一改哀愁神色漸漸凝重。
偏偏春杏在一旁氣憤不已。
「宋公子好歹也是世家貴族子弟,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
我卻如釋重負。
這一次,我的命運隻會掌握在自己手中。
10
回府時,天色已晚。
遠遠望去,書房方向沒有亮燈,像一頭蟄伏在暗處的巨獸。
自上次我生病,謝景之再沒來找過我。
我心頭思緒繁雜,實在想不明白他到底對我心意如何,自然也放不下臉面去找他。
結果剛回到主屋。
濃鬱的酒氣便從身後圈來,熟悉的檀香絲絲縷縷纏上來。
謝景之微燻的嗓音落入耳中。
「蕓娘。」
許是醉了,他難得帶著尾音,猶如羽毛落入我心間,撩起一陣酥麻。
我不動聲色嗯了一聲。
春杏等人早早避了出去。
天旋地轉間,我整個人便被調轉方向,與謝景之鼻息相貼。
他委屈地眨著眼。
「蕓娘,你怎麼就不能心疼心疼我呢?」
眼看是醉得語無倫次了。
謝景之生來清雋,本就淡漠的眸子如今浸了水光,無端誘人。
我下意識用雙手捧住他的臉。
「侯爺自是有美人心疼,哪裡輪得到我呢。」
男人歪著頭,似乎在思考這句話的意思。
良久,癡癡笑出聲:「蕓娘,你這是醋了。」
被戳中心思,我扭捏地松開手,真是可惡,喝醉了也這麼可惡。
可謝景之不依不饒地纏上來。
「我很高興,我真的很高興。」
雖然不知道他高興什麼,但總覺得不會是好事。
果然,下一刻,他傾身過來,咬在了我的唇瓣。
我沒有防備,吃痛驚呼。
謝景之得逞後松開我,笑得像個二傻子。
我忍無可忍,將他趕去了淋浴房。
可我沒能看到。
謝景之轉身的瞬間,眼神清明,哪裡還有醉意。
11
這日以後,我和謝景之倒也過了一段平淡的夫妻生活。
謝老夫人樂見其成,乾脆免了我的請安。
左右閑來無事,我便找個時間回了趟娘家。
正逢父親休沐,見我回來自是歡喜。
飯後,特意將我喊去書房問話。
「謝景之待你可還好啊?」
我頓了一瞬,便明白父親是想知曉我是否已有身孕。
以往他都是差遣繼母來詢問,如今親自開口,頗有些急切的意味。
我假裝害羞道:「侯爺待我一向周到。」
父親滿意地點點頭,轉而無比感慨地開口:「蕓兒,你母親過世得早,為父知道這些年你很是不易,再加上宋家出了那檔子事,讓你嫁給謝景之那個武夫,純屬無奈之舉,你不會怪為父吧?」
這番話聽得我一頭霧水,明明當初賜婚的時候,他開心不似作假。
如今又做出看不上謝景之的樣子,到底是為何?
我收斂心神,小心答復:
「父親都是為女兒好,女兒不敢怨懟。」
謝景之有軍功,又是太子一脈,父親選擇他,本也是無可厚非。
可今日著實奇怪。
直到父親命人將我帶到未出嫁時所住的院子。
見到了早早等在那裏的宋時言。
12
夏日雨水本就多。
不一會兒工夫,便淅淅瀝瀝地落下雨點來。
宋時言見我來,露出溫潤的笑意,邀我步入廊下。
「蕓娘,你還好嗎?」
他這話問得奇怪,我好不好,跟他有幹係。
我後退一步,疏離道:
「宋公子,你怎麼在此?這裏是崔府後宅,外男是不可隨意進入的。」
聞言,宋時言神色復雜,看向我的目光赤裸裸,極具侵略性。
我被盯得渾身難受,擰眉斥責。
「宋公子再不走,我可要喚人了。」
「蕓娘,你我何時陌生到這種地步?」
宋時言面露受傷的神情,我卻不為所動。
他繼續說:
「我知道是我對不住你,蕓娘,隻要你願意與謝景之和離,我願意聘你為正妻,咱們再續前緣好不好?」
這下,換我震驚。
「宋時言,你中邪了?」
除了這種情況,我實在想不到其他。
「你走吧,我不會和離,也與你再無可能。」
話落,我抬腿朝外走去,卻在轉身的瞬間。
聽到宋時言沉聲道。
「蕓娘,你也是重生的吧。」
13
天邊忽然炸開一道閃電,震耳欲聾。
而我的心也因為他那句話,而顫抖不已。
宋時言眉目沉沉地看著我,眼神中布滿勢在必得的癲狂。
上輩子,橫刀慘死的景象一一浮現。
我不由腿軟,步步後退。
宋時言並不打算放過我,他一步步逼近:「蕓娘,我後悔了,回到我身邊好不好。」
從這個角度看過去,他的眉眼間滿是痛色。
離得近了,欲抬手將我摟入懷中。
遠處突然傳來一聲輕喚。
「蕓娘。」
我錯愕回頭,隻見謝景之撐著油布傘,踱步而來。
月白長袍被他穿出一種儒雅之氣,溫潤堅定。
一步步沖破雨簾,堅定地走進我的心裏。
待他走近站定。
我這才紅著臉回頭看去。
宋時言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不見了。
我瞇了瞇眼,可真是見不得光的東西。
14
拜別父親後,我隨謝景之一同乘坐馬車回府。
一路上,我都心事重重,思緒飄蕩。
反之,謝景之一直在把玩我的手指。
思緒怔愣間,一抹冰涼裹上手腕,我低頭看去,是一條翠綠手鐲,在燭火下泛著瑩瑩微光。
「喜歡嗎?」
頭頂傳來謝景之的聲音。
我難抑嘴角喜色,重重點頭。
這隻手鐲我在死後見過,被他藏在書房暗格裏,原來他這麼早就準備下了,隻是一直沒能送出手。
今日實在是發生了太多事。
父親的態度,宋時言的出現,都讓我心緒難平。
這一連串的事串聯在一起。
我已然摸到了頭緒。
宋家勢力龐大。
又是宋貴妃的母家,而三皇子正是宋時言的表哥,娶我便相當於得到大部分文人支持,皇帝自然不樂意見到三皇子威脅儲君的地位。
所以,宋家就來了這麼一出假死,或者也許是皇帝的手筆。
而父親表面讓我嫁給謝景之,實際上,他站位了三皇子,隻不過用我引人耳目罷了,從頭到尾,我都是他們爭權奪利的棋子。
而三皇子愚鈍,這樣的儲君,太好操控了,再加上闔族榮耀下,值得冒險。
我心頭似壓著一塊沉甸甸的巨石。
可看到謝景之後,這一切便不重要了。
我緩緩貼近他的胸膛,雙臂環上他的勁瘦腰肢,心頭浮起一抹依戀。
「你怎麼會來?」
我悶聲悶氣地開口,謝景之一下下拍著我的後背,低沉的嗓音柔柔響起。
「見你不在,便想著來接你。」
我往他懷裏鉆了鉆,抱得更緊。
回府後。
謝景之有事又匆匆離開。
他前腳剛走,春杏後腳就帶著一個黑衣人走了進來。
黑衣人單膝跪地。
「主子,人抓住了。」
自重生以來,我便開始培養屬於自己的暗衛勢力。
而宋時言活著的消息傳來後,我立刻就派人時刻盯著崔府,一有風吹草動,便立刻向我匯報。
今天去崔府,正是因為發現了宋時言的蹤跡。
本就是一場黃雀捕蟬螳螂在後的遊戲。
宋時言這次落入我的手裏,我自然要報上輩子的仇。
「挑斷手腳筋,然後殺了,別死得太輕松了。」
我喝了口茶,冷聲下令。
黑衣人領命去了。
春杏在旁抖個沒完。
我無奈嘆了口氣,拉過她的手:「春杏,若是有人想要你家主子的命,你當如何?」
春杏立刻恨恨道:「當然是殺了他。」
而後,她忽然反應過來什麼,神色漸漸變得堅定。
「小姐放心,任何人都不能傷害了小姐去,即便是宋公子。」
自成婚後,她已許久沒有喚過小姐,春杏的忠心,我從不懷疑。
15
但我沒想到。
宋時言被挑斷了右腳筋,還能逃得掉。
而這晚的謝景之分外熱情,令我招架不住。
情濃時,他貼耳低語:「蕓娘,為我生個孩子吧。」
想到孩子,我自然心動。
可眼下三皇子那邊蠢蠢欲動,實在不是好時機。
就這麼愣神的片刻,便又遭到了謝景之的懲罰,當真難熬。
……
次日,皇後命人送來請帖,邀我進宮敘話,隨行還有太子妃。
我與太子妃也算是手帕交,自然沒有不去的道理。
謝景之依依不捨將我送入馬車,這才打馬去了營地。
眾人跟隨皇後來到御花園,剛坐下,宋貴妃便搖著團扇款款而來。
「喲,這不是上京第一美人嗎?」
剛見面便是夾槍帶棒。
我起身行禮:「娘娘金安。」
她冷哼了一聲,借著我起身的瞬間,湊過來壓低聲音道:
「蕓寧,你也算我看著長大的,別一時情愛迷了眼,站錯了隊。」
我不動聲色地抽回手。
「蕓寧受教了。」並不接話。
宋貴妃朝著皇後隨意行了個禮,趾高氣揚地走了。
太子妃憂心不已地推了一碟點心過來。
「蕓寧,嘗嘗看,這是你平日最愛吃的。」
我卻食不知味。
今日這一趟,怕是皇後也有話要說。
果然,太子妃以有事為由,匆匆退下。
她一走,皇後便慈愛地拉著我坐了過去:「蕓寧,你是個好孩子,本宮送你一句話,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我默默應下。
心思卻更亂了。
16
深夜,上京城門大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