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隨著婆母去挖冬筍。
挖完冬筍,去河邊還未結冰的一處清洗。
可是,我總覺得有什麼東西,吸引著我繼續往河下遊走去。
我轉過身,往河下遊走去。
不多遠,就看到一個水坑半浮著冰雪,下面是遊動的魚群。
「四丫,你去那兒作甚?」
「娘,有魚!」我抬頭沖她喊道,「很多的魚!」
「這冰天雪地,哪來的魚?」
「真的!」
婆母見我言之鑿鑿,不禁有幾分信了,連忙起身走過來,隨著我所指的地方一看,頓時驚道:「奇了怪! 前幾日我才來過此處,那時一條魚都沒有看到啊!」
她說完,沖我一笑:「四丫,定是你有福,才能見著本不該見著的魚兒!」
「娘,我去拿竹筐過來套魚!」
「好,快去!」婆母興奮地挽起褲管子和衣袖就直接下水。
婆母挑著一對竹筐過來,原是要尋冬筍的,如今,卻另派用場。
我要下水,被她阻止了。
「你還未生育,這水太冷,你下來不好,站著給娘搭把手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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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那您小心些!」
事實證明,我這婆母是非常能幹的。
她抓魚的動作嫻熟利索。
不多久,我們就套了快兩筐大大小小的肥魚兒。
回家一路上,我婆母一直嘴裏念念有詞:「這事兒,真是活久見……」
15
雖說驚奇,但到底是好事。
中午時,公爹用一條最大的肥鯉,魚頭加了鮮筍做湯,剩下的魚身和魚尾做一鍋紅燒魚。
我從未吃過那麼好吃的紅燒魚!
夫君說,公爹的廚藝,如他的匠工那般精湛!
午飯之後,婆母又給左鄰右舍和親戚們都送了魚。
她說,夫君生病之後,這些人沒少幫忙。
他們有錢出錢,有力出力。
當然,借錢給夫君治病最多的,就是裏正家。
我夫君有一個阿姐,嫁給裏正的獨生子。
午後,婆母挑了最肥的幾條魚,攜著我,一同去給大姑姐送魚。
「走,讓你阿姐瞧一瞧,咱家新婦是個有福的!」
下三條街,就到裏正家。
可是,我們都沒有料到,這一次見面的場面並不好看。
一個穿著灰色衣裳的青年,正拎起凳子,砸向大姑姐的腿:「你敢傷柳娘,我打廢你的腿,讓你跟你那個殘廢弟弟一樣!」
「你做什麼!」婆母拎著魚,沖入院中。
「親家來了?」裏屋一個婦人聞聲連忙小跑出來。
「這是作甚?」我婆母指著被打得站不起來的大姑姐,質問道,「梁大強,你為什麼要打阿蘭?」
大姑姐名文蘭。
「這……」那婦人低下頭,然後,輕嘆一口氣。
那青年語氣很沖地回道:「別拿幾條死魚過來,又要借錢!我告訴你們,我家沒錢借給你們治那個殘廢了!」
他話落,又指向大姑姐,說道:「還有她!她就是一隻下不了蛋的母雞!卻嫉妒別人能給我生兒子,死活不讓我納妾,那我今天就乾脆休了她!」
他說著,轉身沖回屋裏。
不多一會兒,他拿著一封休書,丟到大姑姐的臉上,怒道:「今日起,你我再無夫妻關系!」
大姑姐哭喊,伸出手去抱住他的腳哀求著:「不,不,夫君,夫君,求求你,不要休了我……」
「滾開!」男人用力地一腳將她踹開。
「怎麼還打人呢?」我連忙跑過去,將他撞開,擋在大姑姐的面前。
此時,我婆母也走過來。
我原以為,婆母應該會勸說幾句,至少會讓姑爺不要休妻。
然而,婆母把拎著的幾條魚遞給我,就走上前拉起大姑姐,撿起那封休書塞到她的手中,轉過身大聲說道:「阿蘭,你不用求他!俗話說,好女不嫁無良漢!今日,他不要你!來日,他求你,你可別回頭!收拾東西,跟娘回家!」
站在一旁的婦人,猶猶豫豫,卻終是一句話都不說。
自古以來,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想必,她就是裏正夫人,大姑姐的婆母。
看她的樣子,是一心站在她兒子那邊的。
婆母拉著大姑姐回屋收拾東西,不一會兒就拎著兩個行李包走出來。
我上前,一手幫著婆母扶著大姑姐,一手拎著魚。
既然已經不是親家,那這些魚,我就不給他們了!
走到大門口,婆母突然轉過身,說道:「欠你們的十兩銀子,定會還你們。但是,梁大強,你記住了,你欠我家阿蘭這一凳子腿兒,我家還債之日,必定討回!」
16
雖然公爹和夫君詫異大姑姐跟著我們回來,但是當他們看到那封休書,便一副了然之態。
晚上的時候,夫君同我說,他生病這幾年,掏空家裡的錢財治病。
去年開始,已經沒有錢看病。
每一次看診,就去裏正家借錢。
但是,那錢,其實是大姑姐給的。
「阿姐是有名的繡娘,嫁去裡正家五年,她一直養著他們全家,拿著錢給姐夫...... 梁大強揮霍。」
「那個柳娘是隔壁杏花村的年輕寡婦,不知何時,跟梁大強勾搭到一起。」
「兩個多月前,柳娘有了身孕,梁大強才公開此事,揚言要納她為妾。 可是當年他求娶阿姐時,曾經答應過她,此生決不納妾。」
「為了娶柳娘進門,梁大強鬧過一次,阿姐卻不願我們摻和其中。
她說,為人婦五年,一無所出,實是她之過。」
然而,這一晚我睡下之後,又做了一個夢。
夢裡的一個場景,大姑姐作著婦人打扮,穿著綾羅綢绬,大腹便便。
另外一個場景,大姑姐在產房誕下一個嬰兒。
我驚醒時,天外微露肚魚白。
我沉思著,怎麼看都不覺得跟地痞混子似的梁大強,以後能出人頭地,成為富貴人家!
更何況,他如今已經休棄了大姑姐。
難道說...... 大姑姐的命定良人,另有他人?
此時,房門被敲了敲,大姑姐的聲音傳來:「文宇,弟妹,你們醒了嗎? 早飯我已經做好了。」
17
「魚片粥,加入一些冬筍末。」
魚肉裏的刺,被挑得幹幹凈凈。
「這魚片粥,可是你阿姐最拿手的!」婆母笑著說道。
他們一個勁兒讓我快些嘗嘗。
我嘗了一口,味道鮮美,一絲魚腥味都沒有。
大姑姐紅唇輕勾,不知為何,神色總透出幾分小心翼翼,說道:「我做菜跟爹一樣,特別好吃。 弟妹若不嫌棄,以後想吃什麼,我都給你做!」
「還有,以後家裡的活,我和娘一起做,日後,不用弟妹做這些辛苦活兒!」
「啊?」我有些詫異。
為什麼要同我說這些?
而且,大姑姐好像是…… 在討好我?
就連早飯之後,我要收拾碗筷,她都連忙搶了過去。
「夫君……」我實在不解,便找夫君解惑。
夫君這才告訴我,按照梁家村的風俗,我就是家裡未來的主母。
被休棄的姑娘回到娘家,若是未來的主母不接受,便可以把她趕走,哪怕是爹娘,都不能幹涉。
我聞言,長嘆一聲:「難怪......」
我們剛說完,大姑姐又來了。
她說:「弟妹,娘說你的棉衣有些舊了,我正好存著一些新布,可以給你的棉衣納一層新布。」
我當即就要拒絕。
新布啊!
這可太奢侈了!
可是,我又想到夫君所說的話,心知大姑姐此般是有意討好我。
我若是拒絕,她心中定然不安。
「那太好了!」我笑著一口答應,說道,「夫君說過,阿姐是頂好的繡娘,縫制的衣裳,一定好看!」
果然,我見大姑姐松了一口氣,喜色逐漸染上眉梢。
18
幾日後,大姑姐將納一層新布的棉衣拿給我。
新綠色,瞧著顯眼又清麗,著實是我喜歡的。
「多謝阿姐!」
雖然隻是納了一層新布,但也是我人生中第一件新衣。
我邀她進屋坐,我試上新衣,問她好看嗎?
她點點頭:「弟妹長得俊,穿什麽都好看。」
「我不曾穿過新衣,幸得阿姐如此疼我!」我回道。
大姑姐見我著實高興,這才大著膽子說些體己話:「如今,我被夫家休離,恐要在娘家做一個老姑奶了。 但是,弟妹你放心,我很勤快,我還可以賺錢補貼過日子,絕對不會拖累你們......」
「阿姐說的這是什麼話?」我笑著握住她的手,說道,「這是你的家,你住在自己的家裡,天經地義,怎會有拖累之說?」
她點點頭,眸裡盈滿感動。
我卻說道:「雖然我恨不得能與阿姐一直在一起生活,吃阿姐做的飯菜,穿阿姐做的衣裳。 但是,昨晚我做了一個夢,夢裏阿姐明明就是有福氣的富貴人家的奶奶,更是誕下了自己的孩兒啊!」
「什麼?」大姑姐一怔,欣喜又不可置信地問道,「弟妹說的,可是真的?」
我點點頭:「雖不知夢中之事會不會實現,但是休離一事,已成定局,阿姐不如就此釋懷,坦然面對。 阿姐端莊美麗,勤懇善良,如此好女子,上天必不會辜負的。
或許梁大強本就不是阿姐命定的良人,而是另有他人呢?」
「嗯! 說得好!」大姑姐握緊我的手,用力地點點頭。
她的神色裡多了一抹釋懷。
19
但是,被休棄的女子,在村裏就是一件醜事。
村裡關於大姑姐的風言風語很多。
她隻好每日躲在家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休離的第二個月中旬,梁大強就迎娶柳娘進門。
那時,柳娘已有四個月的身孕。
原本,是該相安無事。
可是,他們婚後不過幾日,柳娘就尋上門來。
她同我大姑姐陰陽怪氣地道:「你竟然有臉活著? 你不知,下不了蛋的母雞,入了別人的心窩,也會害得人家新窩裡的母雞,也下不了蛋嗎?」
她喻指我會被大姑姐影響,也是下不了蛋的母雞。
我當時拿著掃帚,當即就朝著她丟過去。
她被嚇一跳,揚起臉就要罵我。
我卻先罵道:「呸!你是哪來的賤胚子!你自己是雞,我們可不是雞,我們是人,你樂意當雞,你就當,但是你別來玷汙了我們的家門口!」
「你……」她被氣得臉色一陣青紫交替,指著我顫抖著手。
可是,我沒有給她機會說話,繼續罵道:「呸呸呸,你這隻雞,快滾遠點兒!」
我跑過去,撿起掃帚,沖著她掃得塵土飛揚:「滾滾滾……」
「你……你罵誰呢!」她滿臉怒意,不斷後退,然後還摔了一個屁股蹲兒!
「柳娘!」梁大強從前面跑來,緊張地扶起她,抬頭就沖我問道:「你幹什麼?你為什麼要欺負柳娘?」
到底是誰欺負誰?
我轉頭看向大姑姐,她看著梁大強緊緊地護著柳娘,難掩傷心之色。
我卻突然想到那個夢裏,大姑姐大腹便便的樣子……
既然大姑姐可以生,那麼為何嫁給梁大強整整五年,一無所出?
我瞇了瞇眼睛,看向柳娘的肚子。
一個大得到可怕的想法,冒了出來。
夫君說,梁大強是跟人走鏢的。
雖然一直是借著走鏢之名,行在外放肆吃喝嫖賭之實,但是他今年春末出行,秋末才回來的。
按說柳娘的孩子,應該隻有四個多月,但是我想起村裏的一個表嬸,肚子像柳娘現在這般大的時候,孩子已經懷了七八個月。
柳娘肚子裏的孩子,就算再怎麼顯懷,怕也該有六七個月了吧?
「喲,肚子那麼大,孩子瞧著有六七個月了吧?」我笑著看向梁大強,說道,「祝賀你啊,前姐夫,再過三個多月,你就該當爹了吧?」
此話一出,梁大強神色一怔!
柳娘更是臉色大變,神色慌張地道:「你、你個小賤蹄子!胡說八道什麼?」
下一瞬,梁大強卻已經反應過來,抬起手就狠狠扯住她的頭發,一臉兇狠地說道:「走!回去跟我說清楚是怎麼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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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妹,這、這是……」大姑姐疑惑地看向我。
我走向她,低聲地說道:「不是說梁大強秋末才走鏢回來嗎?可是柳娘的肚子,瞧著像是懷胎六七個月了……」
大姑姐聞言,一臉恍然大悟。
「對,對對!」
果然,不出兩日,村裏就傳得沸沸揚揚。
說那個柳娘被梁大強拖回家,打了一天一夜,終於逼問出實話,她肚子裏的孩子,壓根就不是梁大強的,而是杏花村老裏正的!
那位老裏正,今年都快六十三了,這歲數,當柳娘的爺爺都足夠了!
梁大強狠狠地打了柳娘一頓,當天就給她寫休書,趕出家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