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道:「我在這裏,我一直在等你。我一直在等你。」
我一直在他耳邊重復,我在等他。
太醫的醫術自然比民間大夫高強很多。
晚上,周弘臻的高燒終於退了,我小心地給他喂了一點水。
第二日,握著的手動了動,我趕緊睜開眼睛,他正看著我。
然後,很冷淡地想把手抽回去,我假裝沒發現,依然握著他的手。
「你醒了?你不要亂動,不然傷口又撕裂了。餓不餓,要不要喝點雞湯,採月燉了湯,正在爐子裏溫著。」
「你……」他聲音也啞,「不是已經和……蕭將軍復合了嗎?還拉著我幹什麼?」
「你聽誰說的?」
「我還用聽人說?大街小巷都在傳,蕭將軍夫婦在監督防水工程的建造,真是一心為民,神仙眷侶!」
本來心情很沉重,現在看他竟然還有心思吃醋,我噗嗤一聲就笑了出來。
他更加惱怒,憤怒地看著我,就像麟兒生氣時那樣。
「怎麼可能啊!我可是一個眼神都沒給他!我一直在等你!我也一直在後悔。當年你要回京,拉著我說有些話不說後悔,將來沒有機會講,現在你出了事,我也要告訴你,我喜歡你,我很擔心意外把你帶走,我很害怕沒有你,我很後悔你在的時候,沒有多看你一眼,以至於你失蹤的這些日子,我每天每夜都在後悔,都在心生期許,求老天把你送回給我。現在你好不容易回來了,難道還要和我賭氣嗎?我們錯過了那麼多時間,不是應該更加珍惜彼此?」
我握住他的手,很溫柔地看著他。
他蒼白的臉浮起紅暈,眼睛不自在地躲閃,半晌,才猶豫地說:「那你把雞湯端來吧。」
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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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弘臻的傷口在慢慢復原。
我一刻也不離他左右。
給他洗臉,喂他吃飯,給他念話本子,有時我看賬冊,他就在旁邊看我。
大家都松了一口氣。
大夫換藥的時候,我們都屏住呼吸站在旁邊。
生怕傷口潰爛發膿。
好在沒有發生這種情況。
蕭景之很忙, 忙著整頓軍務……我猜,他也不想看著還頂著他妻子頭銜的我,和別人眉來眼去。
我和他說過休書的事,他總是沉默。
他的臉色越來越沉,下頜總是崩成一條線,他終於成了玉面閻羅。
麟兒和他親近了一些。
夏日的傍晚,我們在後花園散步,合歡花正在迎風怒放。
我扶著周弘臻的手,不知不覺間,已經被他握在了手心。
「累不累,要不要坐下歇會兒?」我問他。
他點點頭。
他對我道:「我已經修書皇兄,想必蕭家很快就會給你休書。」
我點點頭。當日風光大嫁,如今落得物是人非,空留一聲嘆息,道那命運的波詭雲譎,變化無常。
我怕他不高興,便笑著道:「要說你皇兄,也是挺……當年明明說好三件事的……」
他笑著道:「他隻是怕你意氣用事。」
可能在男人眼裏,三妻四妾,實在是常事,正妻鬧一鬧也就罷了。
想起周弘祎的後宮,我笑著打趣:「你們兄弟兩個真極端,你是身邊一個人也沒有,你皇兄身邊妻妾成群。」
「錯。」他嚴肅地說:「我身邊有人。」
說著,他看著我。
我紅了臉,忙借著喝茶水掩飾。
60.
我們平日裏說很多很多話,從鋪子的經營,時下流行的布料、款式、首飾,米麵糧油的價格波動,再到朝廷局勢的變化……
哦,對了,我爹因為貪汙太多,姨娘生的兒子又因為強搶民女害死人家父親,被告了禦狀,林尚書府一夕之間轟然倒塌,我爹被流放,病死在了路上,姨娘的兒子被處斬,姨娘瘋了,跳井自盡……
有時候我們說話,也牛頭不對馬嘴,他和我說院子裏的荷花開得真好,我和他說下個月得把隔壁鋪子給盤下來。
各自說各自的,都很開心。
本來孤男寡女, 我晚上是不能去他房裏的。
可是今晚,我突然很想去看看他。
我去了他房裏,剛想推門,裏面傳來說話聲。
是蕭景之。
蕭景之的聲音充滿了冷意,還有不甘心,他道:「周弘臻,你等這天等很久了吧!我告訴你,我絕對不會給休書,你和她在一起,就是名不正言不順!你永遠是見不得人的角色!」
周弘臻淡淡道:「我愛她,她也愛我。理會那些世俗的目光做什麼?人生短短幾十載,何必浪費光陰在不相幹的人和事上呢?」
蕭景之:「你是不是早有預謀?故意做麟兒的師父,先和麟兒拉近距離,再借機和她走得更近!你真卑鄙!當年我就看出來你不安好心了!」
61.
周弘臻:「景之,不管怎麼樣,我當年雖然有心,但從未有過一絲一毫的機會,她滿心滿眼全是你,即使你和皇兄都看出來我對她的心意,但她一直以為我討厭她,一直把我當成一個討厭鬼。她不會做三心二意,左右搖擺的事。是你,你以為和她成婚,就是一輩子的高枕無憂,她就是你院中的一枚珍珠,你想起來時,可以去看看,遇到別的女子,你也可以隨意動搖。」
他嘆了口氣,很是高深地說:「這個世界上,沒有永遠的失去,也沒有永遠的得到。愛情沒有終點,不是在成婚那一刻,兩人就像琥珀進入塵封狀態,一成不變。她的愛,不是你得到了,就會永遠在那裏。
我會好好珍惜她。感謝你這麼多年對她的照顧,先我一步呵護她。我後來知道她成長的諸多坎坷,才知道她明媚笑容背後的不易,想來你是費了很多心思,才真的讓她笑得開懷和篤定。」
我怔怔地落下了淚來。既為周弘臻的話,也為當年的我和蕭景之。
遇到蕭景之的時候,我雖然看起來囂張跋扈,有外公的疼愛,但是讓我真正開心起來,打開心扉的,的確是蕭景之。
他給了我一段最純凈、無憂的時光。
蕭景之開門時,似乎很意外看到我。
他震驚地看著我,又看看周弘臻。
隨即更加氣憤,咬牙切齒道:「林婉瑤,我們還沒有和離!」
隨即便要離去。
「蕭哥哥。」我叫住他,流著眼淚說,「我們放過彼此吧。我原諒你的過錯,我們也是真的錯過了。」
他身形猛地一頓,眼淚也下來了。
我們淚眼模糊地看著彼此。
就像當年他在寒山寺站了一晚上時,我推開窗戶,眼淚朦朧地說:「我怕你辜負我。」他緊緊抱著我,頭埋進我脖子裏,濕熱的淚水燙在我的頸肩,他發誓:「絕對不會。」
蕭景之在出發前往寧波時,給了我休書。
62.
我和周弘臻成親時,外公很是不解:「為什麼還要出嫁?天下男兒多薄幸,你已經經歷過一個,還要再重蹈覆轍?」
我道:「即使有那個可能性,但我還是想嘗試著擁抱他,他等了我許多年,我不想看他失望的眼神。」
外公搖搖頭,半晌才道:「那你還回京城?」
我搖搖頭:「自然是經營家業了,外公未曾看過賬目麼,今年營收超過了去年一倍有餘。」
外公松了口氣,笑著道:「現在國泰民安,生意正是好做的時候呢。」
兩年後,我生了個女兒。
麟兒驚奇地看著妹妹,正兒八經地對我說:「娘親生妹妹多辛苦,若再勞心照顧,恐對身體多有損害,不若麟兒在旁協助,一來可以為娘親分憂,二來,可以增進兄妹情誼,甚好甚好。」
我:「……」
周弘臻:「……」
在麟兒的死纏爛打下,我們活生生推遲到了他七歲才送去學堂。
學堂中自然不比家中舒適,他不知道承了誰的反骨,看著乖巧,但每次那些學子搗蛋,總有他的份。書院中的山長、老師和外公頗有交情,每每來府中做客,總免不了告他一狀。
「活兒都給你幹了,那我這個做爹的,還做什麼?」周弘臻點了下他的額頭,「你學堂中的課業尚未抄完,小心今晚覺都睡不了。」
麟兒哀嚎一聲,抱怨道:「書院裏課業也太多了一點。」
周弘臻愛不釋手地抱著女兒,兩個腦袋一大一小,湊在旁邊看。
麟兒贊嘆道:「妹妹好小啊。嬌嬌嫩嫩的。師父,你要是想親她,隻能親她的牙齒,或者腳指甲。」
周弘臻小心翼翼地說:「我哪裡捨得親她?我看著她就心滿意足了。」
「你們倆太誇張了吧?」我疑惑地說,「小小皺皺的,哭聲還大,看起來脾氣不太好啊。」
「噓!」麟兒豎起手指,「娘,小心被妹妹聽到。女孩子,怎麼可以說她不好呢?」
我皺著眉看他:「蕭天麟,你在學堂沒幹什麼出格的事吧?你還小啊,我告訴你,你少和那些比你大的男孩子學。」
他撓撓腦袋,一邊往門外走,一邊對我們道:「娘,師父,我課業還沒有寫完,先走了……」
「這孩子,真是皮得很啊,他小時候完全不是這樣。」
「行了,快躺下休息,你生孩子簡直嚇死我了。」周弘臻輕輕握著我的手,「終於體會到別人說的嬌妻愛兒愛女在側,萬事足矣的狀態了。」
我看著他,指了指他眼底熬出的烏青, 問:「這還滿足?」
他目光溫柔,道:「當然。幸福的烏青。」
我們忍不住都笑了起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