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覺丟臉,他問路時,我便特意指了一條相反的路。
讓他多繞路了半個時辰。
這便是我和周弘臻的第一次見面。
後來他看我總是陰惻惻的,又覺得我在他哥哥身邊,常常引得他哥哥玩物喪志,因此更加對我沒有好臉色。
過了這麼多年,周弘祎坐上了皇位,自然不可能像當年那麼親近。
蕭景之成了名震大周的大將軍,而我……和他再也回不到當年的年少情深。
想不到的是,當年他是最看不慣我的周弘臻,竟然成了離我最近的人,也是幫助我最多的人。
命運,實在是令人捉摸不透。
45.
我笑了下,說:「當年你這麼討厭我,是不是就是因為我第一次騙了你?」
想著那時候的年少天真,無憂無慮,我不禁露出了無限懷戀的神色。
周弘臻眉眼彎彎,笑意從他眼裏慢慢滲漏出來,道:「我哪是那麼小氣的人。」
「?」
我還想問,一隻黑不溜秋的小手掀開馬車簾子,露出麟兒那張花貓一般的臉。
他稚氣的聲音,恭敬地對我道:「娘親,孩兒今日要宴請賓客,還請娘親為我置辦一桌酒席。」
是要強行長大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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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我起身下車,問道:「你要宴請何人?可有人數?」
在麟兒身後,站著十來個和他年紀相仿的小孩,有的大點,有的小點,都睜著天真無辜的眼睛好奇地看著我,眼中有期待。
「就是這麼多人。12 個。」他又強調,「都是我的兄弟。」
「好的,娘親這就去準備。可有別的特別想想吃的?」我很好說話。
這還是他第一次對我提出這種要求。
麟兒的花貓臉看起來紅撲撲的,他道:「就……把我愛吃的,都來一份吧。」
採月噗嗤笑了一聲:「少爺,你愛吃的還真的有點多呢!一桌可能擺不下。」
「採月姑姑!」麟兒有點惱了,不過還是正經的大人模樣,對我行了一禮,「多謝娘親,孩兒先帶眾兄弟去師父那裏請安,再回家吃席。」
十來個小孩浩浩蕩蕩地走了,其中有幾個圍著麟兒道:「蕭天麟,你行啊,居然沒被你娘打屁股!上次我這麼和我娘說話,她二話不說,抄起一根竹條,就問我作業寫完沒!我屁股現在都痛。」
另外幾個小孩附和了起來。
麟兒強忍得意,正經道:「我娘從不打我,因為——我是個大人!」
這句話再次令那群小不點,對他更加肅然起敬。
周弘臻下了車,站在我旁邊,順著我的目光看過去,道:「原來倒是拘著他了。」
「幸好拘著了,不然現在能翻天。」我有點沒好氣道,「周公子,他現在要去給你請安了,你還不快回去?」
周弘臻:「自然。少不得還得向我這個師父,介紹介紹他的兄弟們。」
說著,我倆都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46.
麟兒生日那天,他的兄弟們自然又來府裏大吃大喝了一頓。
他們在麟兒的院子裏吃吃喝喝。
我和外公還有周弘臻在飯廳吃飯。
中途,丫鬟猶猶豫豫地過來,對我道:「小姐,小少爺問,問……能不能給他們上一壇子酒……」
我:「你告訴他,要是敢喝酒,罰禁閉三天。」
「是!」丫鬟松了口氣,趕緊跑了。
外公對我和周弘臻道:「天麟馬上就到 6 歲了,我看王爺公務也繁忙,不如將他送到書院去,也好學學規矩。」
外公已經知道了周弘臻是王爺。
周弘臻現在在監督河道的疏通和築堤壩,防止夏季洪水泛濫,這項工程頗費工夫。
有時麟兒在他那邊玩到晚了,我去接人,總是看到他正在案頭,翻看舊籍,旁邊壘著高高的書籍。
麟兒則有時趴在榻邊睡得正香,有時也拿著書本,小大人似的端正坐著閱讀。
周弘臻道:「我也正有此意,而且,」說著,他看了我一眼,又繼續道:「我不日將前往揚州監督河道的施工我,可能得離開好長一段時間。」
我心裏猛地湧起一陣失落。
不過又立刻被我壓了下去。
下午,周弘臻的老管家叫我過去,說他有事找我。
我過去的時候,下人正在收拾行李。
他在書房,往箱子裏裝著書。
見我進來,他指著旁邊兩個侍衛道:「他們兩人武功高強,留下來保護你和麟兒。」
我點點頭。
坐在那裏看著他收拾。
我心裏猛然湧起強烈的不舍。
47.
這段時間,我幾乎每天都會見到他。
有時,是早上出門時,他的馬車剛好經過,他會撩起窗簾,對我說好早。
或者傍晚回家,他的車馬剛好到了門口,我總是能側頭看到他,他也安靜地看著我。
然後我們互相笑笑,算是打了個招呼,各自回府。
有時是他忙完了來鋪子裏,和我結伴回府。
要是早上和晚上都沒見到他,就是他忙得腳不沾地,天濛濛亮就走了,晚上很晚才回來。麟兒照例是每日去請安的,如果周弘臻回來得太晚,麟兒等著睡著了,我又要去接回來,總是能看到他。
習慣——是個可怕的東西。
「你去多久呀?」我輕輕地問。
「少則一個月,多則三個月。」
他抬起頭,春日的陽光透過窗戶,斜照在他臉上,有種溫柔的感覺。
他現在很少冷著臉,不像高高在上的王爺,倒像是一介書生。
他盯著我看。
我不自在地瞥開眼睛,看著桌上的釉色茶杯。
下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出去了,屋內就剩我們兩個人。
他靠我很近,我往後靠了一點,他停住腳步。
「怎麼一副像是小狗被拋棄的表情?」
他輕聲問。
我突然有些慌張,好像少女的窘迫感瞬間擊中了我。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師父!」
麟兒的叫聲把我從困境中解救了出來,我趕忙往旁邊躲了下。
周弘臻微微嘆了口氣,轉身就把麟兒抱起,舉高,道:「6 歲了,重了不少!」
麟兒得意地拍拍肚皮,問:「師父,外公說你要去揚州?那帶麟兒和娘親一起去嗎?」
這傻小子,周弘臻要是去哪裡都帶著我們,那我們成什麼了?
「師父,你帶我去吧,麟兒可以給你磨墨,可以陪你吃飯、喝茶……」
他抱著麟兒,轉頭笑瞇瞇地看著我說:「你娘親同意去,那你就去。」
因為他這句話,麟兒一直到睡覺前,都在求我。
我看著他安靜的睡顏,嘆了口氣。
採月低聲道:「既然小姐捨不得王爺,為何不跟著去揚州,反正老爺在揚州的鋪子,也該去查賬了。」
我笑看了她一眼,道:「是你捨不得趙瑞吧。」
趙瑞是周弘臻身邊的一個侍衛,採月整日往王府跑,變著花樣給人送吃的、喝的、穿的,每次臉上都跟抹了一斤蜜一樣甜。
採月紅了臉,嬌嗔一聲:「小姐慣會打趣我!」
48.
周弘臻走了半個月。
傍晚,我下了馬車,跨過門檻時,我突然停住了腳步。
我側頭看向旁邊。
夕陽西下,楊柳依依。
「小姐,怎麼了?」採月問道。
我搖搖頭。
其實,我隻是突然想,以往或許這個時候,能見周弘臻一面。
今天,如果也能見他一面就好了。
我可以什麼都不說,隻是見一面而已。
49.
晚上,我做了一個夢。
夢裏竟然回到了白鹿書院,我們正在偷著喝酒。
那時我 15 歲,周弘臻兩兄弟要回京了,外公不同意我去京城。
臨別前,我們大醉了一場。
後來我真的醉了,整個天地都在我眼前旋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