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景之面色黯然地離去,臨走時對我道:「婉瑤,等你氣消了,我來接你和麟兒回家。」
家?他的將軍府早已不是我的家了。
我絕對不會回去過母親那種日子,為了一個男人飄忽不定的愛,而囚禁自己的一生。
我也絕對不會讓麟兒成為一個從小就見識骯臟和罪惡的小孩!
下午的時候, 我爹來了王府。
他已經官至尚書,兒孫繞膝,志得意滿。
而我娘,屍骨恐怕都已經腐爛在了地底。
19.
我爹強忍怒氣,質問我道:「你已嫁人,和王府無親無故,為何住在這裏?萬一被其他人知道了, 你讓將軍府和尚書府顏面何存?大家隻會說你有娘生沒娘養!」
這就是我父親,永遠是責備我不懂事,給他惹了麻煩,怕對他聲名有損。
當年我逃到外公那裏,細細訴說了娘親是如何受盡折磨才離世,外公當場沒說什麼,我卻看到在我離去後, 抱著外婆的牌位,哭得十分淒苦。
後來,外公帶著幾十名打手,浩浩蕩蕩地要父親歸還母親所有的嫁妝。
朝廷命官雖然奉銀可觀,但過奢華的生活還是非常勉強。但父親可能是窮苦怕了,生出了強烈的逆反心理,府中十分奢華。用的自然都是我娘的嫁妝,外公富甲一方,隻有娘親一個獨生女兒,每年還會送來大量的財物,但母親卻與外公不甚親近。
當時的父親為了自己的名聲,不得不將揮霍了的財物如數歸還,至於不夠的,不知道他從哪裡填補了這個窟窿。
他對娘親、對我、對外公隻有恨,沒有絲毫愛意。
我淡淡道:「尚書大人若不滿意,盡管向世人宣告與我斷絕父女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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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他氣急,抬手就要打我。
我比他先一步,用一把匕首抵住他的脖子,寒聲道:「你以為我跟我母親一樣,任你打罵不還手嗎?」
他像不認識我般,氣得臉色發白:「你!你!大逆不道!」
鋒利的刀刃輕輕劃破了他的肌膚,沁出一絲絲血跡,我道:「你害死了我母親,我沒有找你報仇,已經是仁至義盡。」
「逆子!你一定會有報應!」
「你這個寵妾滅妻、過河拆橋的偽君子都沒遭報應, 我又怕什麼呢?父親,在你身上我學到一個道理,好人沒有好下場,壞人卻可以長命百歲。我原來痛恨我身上流著你的血,現在卻有一些感激,我到底不會像我娘那樣傻!」
20.
在王府養了幾天傷,我便想搬回外公給我置辦的宅子。
吃飯時,周弘臻聽了我的話,沉默了一下,道:「那日刺殺你們的賊人尚未抓到,怕隻怕你和麟兒勢單力薄,再次遭到毒手。王府守衛森嚴,高手眾多,不若在這裏靜靜等到兇手被抓後,再打算之後的事。」
麟兒介面道:「是啊,娘親,在這裏,我就不用每天坐馬車來找師父了,而且還可以跟著師父學武功!」
「……那就叨擾王爺了。」
父親應該是蕭景之叫來的,他估計沒想到我能如此決絕,整日來王府求我回去。
聽聞下人稟告他又來了, 麟兒停下正在寫字的手,歪頭看我:「娘親準備如何?」
「不見。」
「爹爹若是真的知錯,也不娶那蒙古女子呢?」
「若是那樣,你覺得應該如何?」我把問題拋給他。
墨汁滴落在宣紙上,他小小的臉皺了起來,低聲抱怨道:「有了汙點,師父不會要這篇字了,麟兒又得重寫。」
他的那篇字寫了半天,周弘臻安排的課業不多,但是務必要認真恭謹,不然他會挨手心的打。
當然,寫得好的話,周弘臻便會滿足他一個小小的要求,比如抱著麟兒飛簷走壁,或是同意他養隻兔子。
過了幾日,我那婆婆也來了王府,顯然是我這媳婦在他人府中久了,怕引起閑話,蕭家面上不好看,隻得她親自來了。
同她一同前往的,還有朝珠。
若是以往, 我總是能忍就忍,低眉斂目,做一個深宅大院裏令人稱贊滿意的好媳婦,但現在我已經下定決心,不再回去,又何必管他人怎麼說呢?
名聲這東西,你在意的時候,它很重要,能給人帶來無數的便利,但也是層層枷鎖,令人喘不過氣來,隻能帶著無數層虛偽的面具。
若看開了, 那便是天高地廣,無拘無束。
老太太在客廳等了一個時辰,氣得臉色發青走了。
周弘臻告訴我,除夕皇上會宴請重臣和親屬家眷。
我不能抗旨,因為我還是蕭夫人。
21.
「王爺,能替我找一身白鹿書院的學服麼?」
他愣了下,照辦了。
除夕那日,我帶著麟兒,跟著周弘臻一起進了皇宮。
蕭景之身旁的位置空著, 朝珠坐在了外來使臣應該坐的位置。
周弘臻抱著麟兒,而我做了男子打扮,跟在他身邊。
權臣間的家眷親屬多有宴會、酒席,往來間十分頻繁,我雖然穿了男裝,但是認識我的人不少,大家互相對了個眼神,心照不宣地等著下了席,好好八卦這出大戲。
蕭將軍的妻子不顧禮儀竟做了男裝打扮?又和王爺勾搭在一起?想來這都是平淡生活中十分刺激的笑料。
無所謂了,大家生活乏味,能提供談資,也算功德一件。
我爹臉色鐵青,顯然認為我辱了他家的門楣。這些年為了面子上過得去,每年新年,總要去林家坐上一坐,如今撕破了臉,倒也自在,再也不用去他那裏浪費時間。
蕭景之看到麟兒和我,猛地站了起來,快步走了過來,張開手臂,要從周弘臻手裏接過麟兒。
麟兒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周弘臻,最後看了看我,扭頭緊緊抱住了周弘臻的脖子,留了個背影給他。
他的手僵在半空,垂了下去,用我們幾人才能聽到的聲音,道:「婉瑤,你鬧夠了嗎?非要在如此重要的宴會上丟人現眼嗎?」
見我神色漠然,他著急地說:「我不會娶朝珠,我已經向皇上表明了心跡,也和朝珠說明白了,她已經搬出了將軍府。
你別鬧了,跟我回去吧,我保證以後絕不碰其他女人。」
他說得情真意切,我抬頭看了眼朝珠的方向,濃妝艷抹也不能掩蓋她面容的憔悴。
此時,她正一臉怨毒地盯著我瞧,又冷冷一笑,看了眼麟兒, 她眼中的敵意太過明顯,我心裏一驚,下意識地靠近周弘臻一點。
周弘臻似乎感受到了我的情緒,不動聲色地將我擋在身後,更加抱緊了麟兒。
「王爺,走吧。」我低聲道。
周弘臻看了眼蕭景之,往他的席位上去。
我跟在他身後,蕭景之抓住我的手臂,眼裏滿是痛苦,低聲哀求道:「別鬧了,行嗎?」
22.
突然間,我的鼻尖就很酸楚。當年我執意不嫁他時,他也是這般痛苦哀求我,那時我還也不過 15 歲的光景,看他這樣,心中十分心疼自責,亦篤定他愛慘了我。
如今世事變遷,竟然還能再次見到他的這種神情。
我忍了下,聲音平靜地問:「你不娶朝珠公主,那兩國聯姻應當如何辦?」
他似乎是看到了希望,眼睛亮了起來,道:「皇上並不介意朝珠那天的話,聯姻自然是朝珠入宮更加合適。」
我匪夷所思地看著他,朝珠已經和他有了肌膚之親,他們竟然還敢讓她入宮。
他目光躲閃了一下。
我懂了,別說朝珠隻是和別的男人有過肌膚之親了, 就是她嫁過人、生過孩子,皇上也不會介意。更別說朝珠和蕭景之也不會把兩人已經睡過的事嚷得天下皆知。
他緩了下又道:「即使皇上不願意娶她,還有很多宗室子弟,隨便一個也能聯姻。」
原來他知道啊,他蕭大將軍聯不聯姻根本無關緊要,所謂朝珠禦前的豪言壯語,隻要裝作無事發生就可以,並不需要他上陣殺敵後,還要犧牲肉體去為國聯姻。
我心中鬱結,為他的可笑搖了搖頭。
「那你呢,你不是前腳還和她愛得死去活來,怎麼立馬就變了立場?」我還是問了出來,本來不想在意的。
他張了張嘴,艱澀道:「如果我說,我隻是一時追求刺激,你會信我,原諒我嗎?」
我看著他,天空依舊在飄雪,連呼吸間的白氣都能清晰可見。
我道:「如果不是將軍和公主合力殺敵,現在萬千將士還在邊關苦守苦戰,我一屆在高門大院中坐享太平盛世的婦人,怎麼會和將軍計較如此多?」
23.
他當是為我的稱呼和生疏的口吻皺了下眉,但隨即松了口氣,想來抓住我的手,我避開,他僵了一下,好聲好氣道:「婉瑤,我在邊關鎮守三年,殺人無數,不管對方是不是敵軍,但對我的心性不可避免地產生影響……我承認,被她影響了……但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和你一刀兩斷,如果我重傷將死,你是我這個世界上最後想見的人和最後的牽掛……」
我曾聽人說過,將士每日浸泡在鮮血和死亡的邊緣,必須苦守邊塞,心中的壓力和暴戾仿佛是籠中的困獸,一旦能找到發泄的途徑,便將難以抵擋……
「你原諒我,好不好?」他的聲音裏帶著無限的祈求和哀傷。
或許身為人母的我應該原諒他,畢竟人生漫長,誰能無過呢?
可是,當年在寒山寺為他哭了一整夜的少女不會原諒他,守在母親床前看著她被愛情消耗掉整個生命的小女孩不會原諒他。
「好。」我說。
蕭景之臉上的陰霾盡數散去,他在邊關經年累月染上的狠厲和壓倒泰山般的氣場頓時猶如雨後微風,令人如沐春風。
麟兒睜大了眼睛看著我。
周弘臻的身形一頓,他動了下,想轉身,似乎拼命抑制住了。
「皇上駕到!」太監的唱喏聲高高響起。
蕭景之對周弘臻道:「王爺,把麟兒給我吧。」
麟兒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我看了他一眼,道:「讓他跟著王爺吧。」
蕭景之笑了一聲,想牽我的手,我避開了,跟著他回了坐席。
24.
眾人跪拜後落座。
皇帝照舊慰問了一番有功之臣,謝恩聲不斷,席間言笑晏晏。
最後,年輕卻極具威嚴的帝王將目光轉到我身上,含笑問:「婉瑤今日可是貪圖新鮮,換了男裝打扮?朕看著倒是甚為清爽。」
我起身,行了一禮, 笑得無憂無慮,調皮地說:「陛下,可想起來我這身裝扮是哪裡的?」
皇帝周弘祎似乎晃了下神。
周弘祎來白鹿書院時,他還不是太子,隻是最不受寵的皇子之一,突厥正是肆虐之時,他主戰,被他父皇訓斥了一番,他內心苦悶,遠走京城,來了白鹿書院。
他和我、蕭景之結識,三人結為異性兄弟,跪在佛祖面前,起誓喝帶血的酒,暢談人生理想到天明。
他的理想是驅逐突厥,讓百姓安居樂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