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留到晚上。」他反握住我的手,問:「會做飯嗎?想嘗嘗你的手藝。」
我自然會。
但是青樓的花魁哪有會做飯的。
我巧妙回答:「大人想吃什麼,妾身為大人學。」
蕭玉鳴抬眸想了一會兒,認真地詢問:「蔥油燜雞,可以嗎?」
6
聽到這個菜名的時候,我嚇了一跳。
蕭玉鳴是土生土長的京城人,怎麼愛吃這個?
蔥油燜雞是我家鄉南屏村的特色菜,容彥以前最愛吃這個,隻是家裏的雞多半是留著下蛋或者帶到集市上賣的,平時捨不得吃,最多逢年過節會吃一頓。
容彥進京趕考前,我破例為他殺了一隻雞。
我捨不得多吃,一味地啃饅頭。
他如往常一樣,把我最喜歡的雞翅夾到我的盤子裏:「娘子,此去若我能高中,必不負你。」
「一定能的。」
「以後咱們想吃什麼就吃什麼,娘子再也不用這麼操勞了,我做官,俸祿就全交給娘子管,想買什麼就買什麼。」
他握著我的手。
甜蜜的話言猶在耳,而今想起更覺得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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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隻剩下恨,想到這些,我還是心痛難當,險些落下淚來。
為了隱藏情緒,我借機鉆到蕭玉鳴的懷裏,假裝撒嬌。
他輕輕地拍了拍我的後背。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安慰我。
蕭玉鳴走後,我便一頭紮進了廚房,為了掩蓋本來就會做飯的事實,我特意燉糊了幾隻雞,險些炸了廚房,弄得聲勢浩大。
以此表達我對首輔大人有多麼上心。
經過很多次「失敗」後,終於成功了。
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裏,端到了蕭玉鳴的桌子上。
蕭玉鳴看著盤裏的蔥油燜雞,癡了一般,久久沒有動筷子。
再抬眸時,那雙眸子裏寫滿了情愫,好像在哪裡見過一樣。
是溫柔,憐憫,還是愧疚?
說不清道不明。
我定是看錯了。
我急忙道:「可是妾身做的菜不符合大人的口味?」
「沒有。」他的唇角顫了顫,「你做的菜,是天底下最好吃的。」
我蒙了。
首輔大人,您分明一筷子沒動啊!
他拉著我坐下,讓人又添了筷子:「以後吃飯,我們一起吃。」
「好嗎,夫人?」見我不敢應,他又問了一遍。
他喊我「夫人」。
唯有正妻才有資格被這樣稱呼。
我隻是他無數姬妾的一個,而且出身青樓,他這麼喊是在要我的命。
我嚇得又要跪下,被他及時拉住,親手將我按在跟他平起平坐的椅子上。
「夫人不必拘束,更不必怕我。」
他把雞翅夾到我的盤子裏,動作行雲流水,仿佛以前做慣了似的:「我說你是我夫人,你就是我夫人。」
然後他才夾起一塊肉放到自己嘴裏,回味無窮地咀嚼著,贊嘆道:「這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東西了。」
7
一頓飯吃得我心裏七上八下,五味雜陳。
蕭玉鳴卻大快朵頤,堂堂一個首輔,跟沒吃過好東西似的。
大概是吃慣了京城口味,偶爾吃點地方特色小吃,覺得新鮮吧。
見他高興,我小心翼翼地提起:「聽聞容大人就要和公主成親了,成親之日,大人會去嗎?」
他垂了垂眼眸,沉聲道:「會。」
「大人可否帶著妾身前去觀禮?」
有瑤姬的惡語在前,我怕他誤會,連忙補充道:「妾身想看看金枝玉葉的公主長什麼樣。」
「好。」
他答應得痛快,我心中喜悅:「大人多吃些。」
蕭玉鳴待我,實在是好得過分了。
他每日上朝起得早,自己悄摸地就穿衣裳走了,我連聲響都沒聽見。
我不用像其他姬妾們一樣,早起伺候他洗漱穿衣。
不過我來府上以後,蕭玉鳴再也沒去過別的院子。
他好像改變了很多,不像傳言中那麼嚇人。
今天天氣晴好,我親手做了糕點,給蕭玉鳴送去。
有個穿著官袍的中年人也在那裏,他湊在蕭玉鳴的耳邊說了幾句話,我遠遠便瞧著,蕭玉鳴的臉色接著就變了。
蕭玉鳴朝我道:「本官與周大人談論正事,美人先回去歇息。」
我隻得乖乖放下糕點,聽話得走了。
然後躲在墻後面偷看。
隻見蕭玉鳴一把抽出寶劍,將那身穿官袍的中年人捅了。
我嚇得捂住嘴,不讓自己驚呼出聲。
那中年人尚來不及說一句話,就已經倒在血泊裏。
蕭玉鳴像瘋了一樣,一劍一劍地刺在他身上,把他捅得血肉模糊。
我不敢再看,踉踉蹌蹌地回到芙蕖閣時,雙腿一軟便癱在地上。
蕭玉鳴還是蕭玉鳴,無論他表面對我多麼溫柔,他依然是心狠手辣、視人命如草芥的當朝首輔。
我嚇得一整夜睡不著覺。
幸好,蕭玉鳴這一夜沒有來。
後來幾天,他不知在忙什麼,我也沒敢去找他,聽說殺了幾個人。
每晚臨睡前,我都假裝睡著了,他會坐在我床邊看我一會兒,然後離開。
這日我醒來時,正靠在一個溫熱的胸膛裏,蕭玉鳴雙臂環著我,輕輕吻上我的額間。
「大人沒上朝嗎?」
「今日休沐,我陪你。」
他陪我睡懶覺,陪我吃早餐,陪我一起把院子裏的花澆了遍水,又要陪我去東市大街逛逛。
街市沒走到頭,我的發髻上已經插滿他親手戴上的珠翠。
說實話,首飾戴多了就顯得俗氣。
但他卻顯得心情很好,一路牽著我的對手,還優哉遊哉地打起口哨。
我以前戴過的最貴的便是一根銀簪子,那時好生羨慕有錢人家的女娘,可以每天戴不重樣的漂亮首飾。
容彥也說過,等他功成名就,定不讓我再艷羨旁人。
「夫人戴這對好看。」
蕭玉鳴把一對金鑲玉鐲子套在我的手腕,一看就價值不菲。
他瞧上去很開心,像滿足了心願似的。
「夫人還想要什麼,隨便買。」
我慘淡地笑了笑,如今倒不喜歡這些身外之物了。
回府路上,我說不想做馬車,想到處走走,假裝不經意地經過容府門前。
遠遠的,便能感受到那符對我的震懾力,讓我無法靠得更近。
我指著那朱紅色的大門,一臉天真地問:「那貼的是什麼呀?」
「闢邪符。」
「堂堂探花郎,讀過聖人書,怎麼還信邪魔歪道之說?」我捂嘴輕笑。
「夫人說得有理。」他凝眸看向與我相同的方向,「等見了這位探花郎,本官定批評他。」
隻有把那符咒揭了,我才有辦法靠近容府。
我挽住蕭玉鳴的胳膊,與他巧笑嫣然。
蕭玉鳴還買了一面巨大的落地銅鏡,讓人搬到了我的寢室。
「芙蕖閣裏的銅鏡足夠妾身梳妝,大人買這個做什麼?」
他俯身輕咬我的耳垂:「晚上你就知道了。」
後來一段時間,我見了那個銅鏡便覺得面紅耳赤,偏偏蕭玉鳴玩上了癮,不準我搬走。
8
我時刻惦記著容府的事,想去看看那符咒揭下來沒有。
鬼身隻有夜晚才方便脫離軀體,可每到日暮降臨,蕭玉鳴總是癡纏著我。
這晚他被皇上留在宮裏,我總算能脫開身了。
容府門上的闢邪符不見了。
我繞過打更人,順利穿過大門,繞過假山蒼柳,飄飄悠悠往主屋而去。
主屋寬敞,桌椅全部用的上好的梨花木,其他陳設用具也絕非凡品。
容彥從前崇尚簡約之美,如今得了皇家寵幸,身份不一樣了,用度竟跟當朝首輔不相上下。
不知為何,我突然心跳地厲害。
明明對他早已心死,卻有了「近鄉情更怯」的感覺。
內室裏傳來水盆被踢翻的聲音,嚇得我急忙收回思緒。
「會不會伺候?滾出去!」
「大人恕罪!」
幾個丫鬟低著腦袋,彎腰從裏面魚貫而出。
我皺起眉頭。
這聲音……不對啊。
這是容府,當朝探花郎的府邸,沒有錯。
在內室休息的人,隻能是府邸的主人容彥,不會有旁人。
可為什麼剛剛那個男聲,跟容彥的聲音完全不一樣?
我連忙飄進去。
見到的是一張與容彥完全不一樣的臉。
臉、身形、氣度、聲音,無一絲一樣。
如果非要有共同點的話,那就是都是男子,年紀看起來差不多。
為什麼會這樣?
眼前之人分明不是我的丈夫。
科舉考試,前三甲的詳細資訊會張榜公告天下,不會有錯。
本屆探花郎,姓容名彥,字逐溪,南屏村出身,年齡二十五歲。
的的確確是我的丈夫。
那眼前之人又是誰?
真正的容彥又去哪裡了?
我懷著滿滿的仇恨來到京城,想要將負我害我的男人殺之而後快,可是,一切跟我想的都不一樣。
本以為今晚就能大仇得報,擺脫蕭玉鳴的糾纏,從此再也不用受那般屈辱。
沒想到事與願違,我隻能先回蕭府,借助蕭玉鳴的勢力,慢慢查清真相。
9
蕭玉鳴正好回來,他掀簾下轎,管家連忙提著燈籠迎上去。
月光皎皎,府院內外灑落清輝。
我不近不遠地跟在他們身後,想聽聽他們說什麼。
「大人,庫銀和府上的金銀細軟都清點了一遍,賬目在這裏。」
蕭玉鳴一邊走著,隨手翻了賬本,道:
「管家之權以後都交給夫人,庫房的鑰匙也給她,錢怎麼花她說了算。」
管家怔了一下,試探地問:「您說的是……十八姨娘?」
蕭玉鳴糾正:「本官視卿塵為妻。」
「是,是。」
「記住,必須是來路幹凈的銀子,別臟了夫人的手。」
管家連連答應著,又道:「大人今夜還是去夫人房中?」
蕭玉鳴背著手,抬頭看一眼月亮,清聲道:
「我以後回來晚了,你跟夫人說一聲先歇下便是,不必等我。」
聽完這些,我心裏沉沉的。
大奸臣蕭玉鳴,竟對我動了真情。
他對我不僅寵愛,甚至將掌家之權交到了我手上,對我言聽計從,導致我經常懷疑自己何來這麼大的魅力。
我不自覺地跟著他,竟跟到了房門口。
「不行,我還是去看看她。」
蕭玉鳴猛然轉身,瞳孔驀然放大。
我做賊心虛,以為他看見我了,嚇了一跳。
隨即捂住心口,慶幸地想,我現在是鬼身,他看不見我。
管家打著燈籠,已經引著他往朝芙蕖閣的方向走去。
我急忙先他一步飄回芙蕖閣。
卿塵的肉身躺在床榻上,我附在上面,趕緊起床整理儀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