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臣告辭。”
最終,衛韫深深地看了李天恆一眼,而後便對趙正榮稍稍頷首,轉身便走。
“衛韫。”
趙正榮卻喚了他一聲。
衛韫一頓,回過頭,“殿下還有事?”
趙正榮站在一片昏暗的燈影下,對著他笑了笑,“今日之事,確與本王毫無幹系,但若你需要本王相助,本王亦願幫你。”
衛韫聽罷,面上沒有流露出過多的情緒,他隻頷首道,“多謝殿下,但,不必了。”
話罷,他便轉身,徑自離開。
於是這空曠的街道,一時便隻剩下那一行低著頭站在那兒的巡夜軍,跪在地上半晌都站不起來的李天恆,以及信王趙正榮和他的侍衛。
“李天恆。”
趙正榮看著這個仍舊跪在地上的巡夜軍銅鈴,又抬眼望著衛韫漸漸模糊不清的背影,忽而嘆了一口氣,“你啊,這是觸到衛韫的底線了。”
這語氣,像是惋惜,又像是一個看戲的人的風涼之語。
說完,趙正榮轉身便走。
而李天恆跪在那兒,一雙眼睛裡滿是慌亂驚懼的神色,後背早已經被汗湿了。
當衛韫趕回府裡的時候,謝桃正一個人待在屋子裡,裹著被子坐在床榻上。
她眼睛上綁著的他的發帶還未解下來,隻是呆呆地坐在那兒,一句話都沒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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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不讓碰那發帶……”衛伯在外間裡,隔著朦朧的絹紗長幔和衛韫一同瞧著裡頭的謝桃,又低低地說了一句。
衛韫望著她捂著被子,隻剩下腦袋留在外面的樣子,他沉默了片刻,便對衛伯道,“你先下去。”
在衛伯應了一聲,退出門外,順帶著將門關上之後,衛韫方才掀開了絹紗簾子,走了進去。
謝桃在他進來的時候,就聽見了他的腳步聲。
很奇怪。
即便是現在蒙著眼睛,什麼也看不見。
但她僅憑他走路的聲音,就知道,是他來了。
當衛韫在她身邊坐下來的時候,他還未說些什麼,卻忽然聽見她輕聲問,“你受傷了嗎?”
謝桃聞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
衛韫沒有說話,隻是伸手,摘下了擋在她眼前的發帶。
屋內點了一簇又一簇的燈火,忽然的黑暗退卻,令謝桃還未睜眼,就已經先被這樣的明亮的光影刺激得閉緊了眼睛。
她終於睜開眼,對上的,卻是衛韫右手掌心裡一道血肉微翻的傷口。
他竟主動伸手,將自己手掌間的傷口給她看。
像是刻意的討好。
謝桃睜大雙眼,她拉著被子的手瞬間伸出去捧過他的手。
“你……”
她抿了抿嘴唇,想說些什麼卻半晌才憋出一句,“是不是很疼?”
衛韫實則受過比這還要劇烈千百倍的疼痛,這樣的傷口於他而言,根本不算什麼。
但此刻他看著女孩兒小心翼翼地捧著他的手,那雙眼睛裡難掩擔憂的時候,他的嗓音有點發幹,“嗯……很疼。”
“藥在哪兒?我去問問衛伯!”
謝桃說著,一腳蹬開被子,然後就想下床去找衛伯。
卻不曾想,坐在床沿的衛韫此刻,卻將她忽然攬進了懷裡,緊緊地,把她抱住。
那一瞬,謝桃靠在他的胸膛,一雙杏眼眨啊眨,胸腔裡的那顆心又開始砰砰砰地跳得特別快。
而後,她明顯感覺到,他將下顎抵在她的發頂。
她聽見他有些啞的嗓音傳來:
“你是不是……害怕了?”
他的嗓音變得越來越輕,有些飄忽到抓不住,
“可是謝桃,”
他喚了她的名字,然後說,“這就是我的世界。”
“權謀傾軋,爭鬥不休。”
他說,“謝桃,這裡和你的所生活的世界不一樣。”
“而我走的這條路,注定是一條不歸路,在遇見你之前,我就已經回不了頭了。”
行走在刀尖血刃上多年,衛韫早已將“怕”這個字忘得徹底。
但今夜,當他在她的那雙呆滯的眼瞳裡望見自己的模糊影子時,當他此刻將她抱在懷裡之時,他竟也嘗到了些許後怕的滋味。
他以為自己可以將她保護得很好。
但有些時候,事情卻並不如他想象得那般輕易。
他竟開始有些猶豫,自己當初的決定,是不是做錯了?
她與他之間隔著的,又豈是兩個時空那麼遠的距離。
平日裡最在乎禮法,輕易不肯逾越,卻難免會因為她的種種舉動而亂了心曲的衛韫,此刻好像變得更加不像是以前的自己了。
或許是因為這樣的如亂麻般的心緒漸漸地爬滿了他的心頭,所以才令他今夜竟就這樣不管不顧地,把她抱進懷裡,甚至與她說了這許多的事情。
衛韫忽然伸手,捏著她的下巴,迫使她抬頭望著他。
“你怕嗎?”
他忽然又問。
謝桃像是反應了好久,在衛韫以為她不會再回答的時候,她卻忽然收緊了手臂,抱住了他的腰身。
“我……”
他聽見她軟軟的嗓音傳來,有點怯怯的,聲音有點小,
“我其實,很害怕。”
謝桃沒有辦法忘記剛剛自己親眼看見的那一幕,鮮血噴灑在她臉上的感覺令她想起來仍然會害怕得戰慄。
“但是,但是……”
她抓著他的衣襟,鼻間仍然是血腥的味道,那幾乎快要蓋過了他身上淺淡的冷香。
腦海裡仍然不斷地閃過剛才的血腥場景,她也仍舊驚魂未定。
就像他所說的,這就是他的世界。
這裡注定就是這樣的生存法則。
而他走的這一條路,注定不會光明,注定鮮血淋漓,不知歸途。
可是……
謝桃仍然抓著他的衣襟,始終沒有放開。
再多的恐懼,都無法令她放棄眼前的這個人。
“我會陪著你的……”
她垂著眼簾,嗓音細弱。
彼時,衛韫在聽到她的這些話後,像是驚愕了半晌。
忽的,那雙瞳色稍淡的眼眸裡星河卷起波瀾,清輝散漫,皎皎含光。
他捏著她下巴的力度稍稍重了些許,他俯身,微涼的唇忽然印在了她的額頭。
柔軟的觸感,帶著稍稍涼意。
卻像是帶著灼熱的溫度一般,一瞬燙紅了謝桃的臉,也燙紅了他的耳廓。
她呆愣愣的,連呼吸都忘了。
腦子像是有各色的煙花炸開,幾乎讓她有一瞬恍惚,如墜雲端。
門外的風雪盛大。
吹得檐下的燈籠明明滅滅,最終沒了光影。
被卷走了所有枝葉的樹幹上壓下寸寸的雪,一如一夜盛放的梨花瓣瓣。
第55章 你很漂亮(捉蟲)
次日一早,衛韫便去了禁宮上朝。
下朝之後,他被啟和帝叫到了潛龍殿。
“聽聞愛卿昨夜遇刺了?”
啟和帝坐在龍椅上,手裡端著一杯茶。
衛韫微微垂首,“確有此事。”
“到底是何人這般大膽,愛卿可查清了?”
啟和帝咳嗽了好幾聲,蠟黃的面容此刻看起來仿佛又蒼老了幾分,一身明黃的龍袍穿在他的身上,卻顯出了幾分單薄。
衛韫垂眸,“尚未查明。”
啟和帝將茶盞重重地往書案上一放,冷哼了一聲,“這些賊子真是大膽!”
彼時站在一旁的太監總管小心地抹了一把自己額上的冷汗。
“愛卿受驚了。”
這時,啟和帝的神色又緩和了幾分,像是不經意地問,“聽聞昨夜,與愛卿同行的,還有你那位從曄城來的表妹?”
聽見啟和帝忽然提起謝桃,衛韫神色微動,卻僅僅隻是一瞬,開口時仍然平淡無波:
“是。”
“你這位表妹定是受了不少驚嚇罷?”
啟和帝這會兒看起來倒像是一位溫和的帝王。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陣仗,確是受了驚嚇。”
衛韫答得簡短,也謹慎。
啟和帝聞言,便喚了身旁的太監總管——德裕,命他多準備些補氣安神的補品送去國師府,給表小姐。
德裕領了命,當即去安排了。
“不知愛卿這位表妹年方幾何?”
啟和帝將宮娥送上來的金丹喂進嘴裡,就著茶水服下,說著話時,他已經靠在了龍椅之上,一雙眼睛都眯了起來。
衛韫一聽他的這句話,神色微凜,仍舊垂眸,似乎是斟酌了片刻,他才道,“已有十六。”
這是名義上的表小姐的年紀,正與邵梨音的年紀相符合。
但他記得很清楚,謝桃如今,已有十八歲了。
啟和帝聞言,點了點頭。
他忽然笑,“十六了,是該許人家的年紀了罷?”
“皇後日前與朕說,想見見你國師府的表小姐,不知愛卿以為如何?”
皇後?
衛韫寬袖下的手指指節漸漸收緊,纖長的睫羽遮掩了他眼底的幾分冷戾。
她倒是很會為自己的兒子打算。
“陛下恕罪,表妹昨夜受了驚嚇,回府後便病了,怕是一時間,無法如皇後娘娘所願了。”
最終,衛韫拱手道。
“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