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自己隨身攜帶的一隻皮袋子裡摸索了一會兒,竟從裡面掏出來一枚錦袋,遞到衛韫眼前。
衛韫接過來,打開錦袋,便見裡面裝著的,竟是慢慢一袋子細碎如沙的金色顆粒狀的東西。
“這是何物?”他看向盛月岐。
盛月岐微微一笑,“香。”
衛韫蹙起了眉,再將那袋子裡的東西瞥了一眼,似半信半疑。
若是香料,又怎會如這般細致如塵?
“大人若是不信,今夜把它倒上一些往香爐裡,點了火試試。”
盛月岐把自己的皮袋子重新綁在腰上,又撫平自己稍有褶皺的衣袖,他站在那兒,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這麼一袋東西,可是耗費了我不少心裡才得來的,現在我也用不著了,便贈與大人罷……權當是謝你當年幫我走出絕境,後來又幫我照管驍騎軍的大恩。”
此刻的盛月岐臉上不再帶著輕佻散漫的笑意,他的神色顯得尤其鄭重,甚至還拱手對衛韫行了一禮。
說罷,他轉身便要走。
“你還不能走。”衛韫的聲音卻從他身後傳來。
盛月岐愣了一下,回頭,“東西都給你了,大人難道還要留著我吃夜宵不成?”
“你還需幫我做一件事情。”
衛韫站起來,在這樣濃黑的夜裡,昏黃的燈火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
“大人還有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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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幫我抓住那個女人。”
盛月岐一聽就知道他口中的那個女人是誰,他連忙搖頭,“這可不行,她會要了我的命的。”
“你若是真怕她,便不會佔著這枚銅佩那麼長的時間。”
衛韫幾乎是一針見血。
“……”
盛月岐根本無法反駁。
他躲著那個女人,倒也不是真正怕了她,畢竟當初的那種種危險的舉動也都被她及時地制止了,還達不到死的條件,他隻是覺得撿了人家的東西拒絕歸還,後來還弄丟了人家的東西,這本來就是挺心虛的事情。
但今日既然在這裡見到了這枚銅佩,他覺得,自己倒也可以再見一見她。
順便,道個歉。
“大人這是讓我留下管售後啊……”他笑著嘆了一句,“也罷,正好郢都的美食,我早就不太記得味道了,這次就當旅遊。”
在衛韫面前表露了穿越者的身份之後,他也就顯得比以往要隨意了一些。
“隻是她會法術,還會一些高科技的玩意兒,我可不保證能幫大人你把她制住啊……”他說。
衛韫神色未動,隻是道:“總會有辦法的。”
事在人為。
即便那神秘女子身懷異術,他也一定要找到辦法引她出現,查清真相。
待盛月岐離開之後,衛韫的目光便落在了石桌上的那枚銅佩上,久久沒有移開目光。
院內有凜冽的風忽起,月色四散,順著樹樹枝葉的縫隙穿插下來,落了一地,衛韫拿了銅佩和盛月岐方才給他的那袋金粉,出了亭子,轉身便往後院的浴房那邊走去。
沐浴過後,衛韫換上了雪白的衣袍,披散著湿潤的長發,回到了寢房之中。
臨著燈火,衛韫坐在床榻上,盯著手裡的那包金粉許久,忽而偏頭看向了桌上擺著的那隻香爐。
今夜,屋內並未燃香。
而錦袋裡的金粉被他倒了一些在手掌裡,顆顆晶瑩,質地堅硬,並不像是可以燃燒的香料。
衛韫收緊了手掌,細碎的金粉從他的指縫間流散了些許,灑在了床沿,或是鋪著地毯的地上。
這看起來,根本沒有什麼特別之處。
但衛韫再一次瞥向桌上的那隻香爐。
盛月岐的話到底可不可信,他一試便知。
於是他站起身,赤著腳,走到了紫檀木桌前,將那那隻錦袋打開,手腕放低時,那袋子裡的金粉便傾瀉而下,在燈影下閃爍著細碎的光,一點點落入了香爐裡。
取了火折子來,他隻將冒出火焰的那端往香爐裡一探,不過片刻的時間,香爐的縫隙裡便已經有煙霧漸漸升騰出來。
將火折子收好,衛韫便見這繚繞的煙漸盛,如同遙遠傳聞裡的仙境中終年籠罩於瓊樓玉宇間的煙霧般,不消片刻,便已在屋子裡蔓延四散,並帶著一種淺淡的香味,尤其沁人心魄。
衛韫皺起眉。
他將那錦袋隨手仍在桌上,眉眼猶覆冰霜雪色般,他忽而冷嗤了一聲。
這個盛月岐的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竟敢騙他?
但,就在此刻,
就在他要轉身的時候,卻見香爐裡湧出的忽濃忽淡的煙霧漸漸地聚在一起,如同天邊柔軟的雲層一般慢慢地,凝成了一抹身形。
好似在水中暈開的墨色一般渲染鋪展,慢慢地將一個人的輪廓逐勾描出來,從模糊到清晰,不過片刻的時間。
衛韫一瞬瞳孔微縮,驚異萬分。
他整個人愣在原地,滿眼的不敢置信。
煙霧已不知何時寸寸撥散,女孩兒的身影就那麼完全地顯露在了衛韫的面前。
她身上還裹著要掉不掉的被子,從煙雲霧色裡顯出身形來的時候,那雙眼睛還是閉著的,像是還在睡著,身體沒有任何支撐,眼看著就要倒在地上。
頃刻間,衛韫下意識地伸手扶住了她的腰。
那般纖細的腰身,盈盈一握的觸感,隔著薄薄的衣料,他的手掌貼在她的腰間,令衛韫整個人一滯。
那是一種絕對真實的觸感。
不再是隔著銅佩的光幕。
但這一刻,他卻覺得是那麼的不真實。
身前的被子掉了下來,露出她穿在裡面的單薄睡衣,他猝不及防地瞥見她少了一顆扣子的領口。
白皙的脖頸,精致的鎖骨,令他當即紅了耳廓,便是連那張冷白的面龐也不由地染上了幾分淺淡的薄暈。
一時無措,他匆忙伸手將被子攬上來,裹緊了她。
呼吸一時間亂了幾分。
或許是他慌亂的動作驚醒了她,女孩兒皺了皺眉,忽然睜開了眼睛。
她的目光正對著他的下颌。
而他渾身僵硬,低首時,亦對上了她那雙方才睜開的朦朧睡眼。
窗棂外的月色流瀉進來,與屋內燃著的燈火交織成明暗的光,香爐裡的煙霧變得越來越淡,但那種隱秘的香味卻仍舊彌漫著。
如同攏著薄紗的夢境一般,周遭的一切仿佛都已經成了模糊的一片,透著窗外倒映的皎皎月輝映照而來的天光寸寸,落在了她的肩頭,他的心上。
那麼皎潔含光的一撒,如紛紛揚揚的晶瑩雪色,如茶盞上氤氲的熱氣,如夢似幻一般。
她是朦朧的眼,
他是驚愕的眸,
兩兩相對,
恍若,夢裡不知身是客。
第42章 此時此夜
月華如霜,此夜寂冷。
陣陣風聲,吹動樹枝,將影子沉下來,堆疊在窗棂間,模糊成一片由水暈開的墨色痕跡。
枝葉間簌簌的聲響,落在了屋內兩人的耳畔。
淺淡的香仿佛仍在鼻間縈繞,那是一種冷沁又神秘的味道。
身著單薄雪衣的年輕公子衣襟微敞,錦緞般的烏濃長發仍舊湿潤,此刻正散亂地披在肩頭,也有淺發正貼在他的耳側。
此刻他垂著眼眸,望著懷裡被他用被子胡亂裹成了蠶蛹的姑娘,那雙向來平靜無波的眼睛裡有難言的驚愕甚至還有幾分慌亂無措。
而被他攬住腰的女孩兒睜著那雙眼睛,望著他時,整個人呆滯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她陡然瞪大一雙杏眼。
在這樣漫長的夜,屋內的燈火將她的眼瞳浸潤上一層淺淡的暖色,如同照在一片湖面上閃爍著的陽光的粼粼波光,模糊地映照著他的容顏。
屋內淡煙未散,讓她眼前的一切看起來都有些夢幻般的朦朧,猶如她曾夢過的虛幻場景一般。
又……做夢了嗎?
謝桃眨了眨眼睛,盯著眼前衣衫不整的年輕公子時,她的臉頰有點發燙。
怎,怎麼能做這麼不正經的夢呀??
但她還是沒忍住往他那張無暇的面龐看了兩眼,一時心神晃蕩,好似鼻間的淡香又濃了些。
許是覺得自己在做夢,她猶豫了一下,竟忽的伸手。
手指在半空中指節蜷縮了一下,頓了頓,在年輕公子蹙著眉,眼底流露出幾分疑惑的時候,她的指尖戳在了他的臉頰。
衛韫被她忽然的動作一驚,鴉羽般的睫毛顫了顫,脊背更加僵硬。
指尖是他面龐上微涼的觸感,彼時窗棂外又有夜風吹來,拂過她的側臉,令她下意識地打了個噴嚏。
這下,是真的醒神了。
指尖仿佛是尤其真實的觸感,而這吹面而來的風更令她的腦子清醒了許多。
桌上香爐裡的煙漸漸地隱去,周遭稍顯朦朧的一切都開始變得足夠清晰,並不像是模糊的夢境。
謝桃大睜著眼,唇口微張,整個人都僵住了。
而衛韫在聽見她打噴嚏時,眉頭便又皺了皺,他抿著薄唇,像是遲疑了一瞬,而後便直接將裹在被子裡的女孩兒直接抱起來,走到自己的床榻邊,把她放在了床榻上,然後拉過自己的錦被,又替她裹了一層。
即便是冬日,衛韫也一向不喜屋裡弄著炭火,便是再精細無煙的炭都覺得無法忍受。
但此刻,他卻覺得屋裡合該是弄些炭火來的。
謝桃呆呆的,任由他替自己再裹上一層被子,那雙眼睛一直盯著眼前的年輕公子的面龐,幾乎目不轉睛。
整個人都像是被雷擊中似的,傻在那兒了。
當她終於看向這間屋子時,她發現眼前這古色古香的一切都是那麼的陌生,唯有面前的他仍是熟悉的模樣。
謝桃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
她不是在睡覺嗎???
而衛韫此時也終於確定,盛月岐交給他的這包金粉,的確能夠割破時空的限制,讓她出現在他的眼前。
桌前的燭火有火星跳躍,有燒融的蠟流淌下來,漸漸地凝固起來。
而衛韫與他身旁裹了兩層被子的姑娘同坐在床榻邊,竟是久久都未曾說出一句話。
未見面時,她的話總是很多。
仿佛一切都是那麼地自然。
但此刻,他們兩人不再隔著那樣遙遠的時空距離,不再隔著重重的阻礙,卻都不約而同的安靜了下來。
有一種難言的尷尬氣氛。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謝桃才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她小心翼翼地看著他。
衛韫輕咳了一聲,而後便簡短地和她說了這其中的原由。
而謝桃聽了,她的目光就停在了不遠處的紫檀木桌上的那隻看似毫無異常的香爐上。
此刻它鏤空的縫隙中,已經沒有縷縷的煙流散出來。
“……你是說,你點了一種香,然後我就過來了?”
謝桃覺得這一切實在太不可思議了。
衛韫無聲頷首。
“那是什麼香啊?我可以看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