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沒有人,她稍許能靜一靜。
半個小時後,走廊裡傳來了熟悉的腳步聲,“吱呀”一聲,門被打開了。
她嗅到了熟悉的薄荷味。
“你在這裡。”江之昂走到牆邊,正要打開頂燈的開關,夏桑卻呵止了他:“不要開燈!”
聽出她嗓音的不對勁,江之昂怔了怔:“為什麼。”
“因為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現在的你。”
黑暗中,夏桑朝他走了過去,夜色中,她凝望著他那張半明半昧的英俊臉龐:“你到底是誰?”
“我是…”他頓了下,堅定地說道:“江之昂。”
“啪”!
黑暗中發出清脆的一聲響。
江之昂腦子木然一震,耳朵邊嗡鳴作響。
這一巴掌,小姑娘是真的用了力,打的他左邊臉直接麻了。
“我最後再問一遍,你到底是誰?”
夏桑的嗓音裡帶著顫抖的哭腔,暗沉沉的夜色裡,她極力抑制著情緒的爆發。
“江之昂。”他壓著嗓音,仍舊平靜地回答。
夏桑再度揚起了手,然而這一把掌,終究還是沒忍心落下去,控制著力道,隻打在硬邦邦的手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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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之昂心疼地攥住了她的手,將她拉入懷中:“再打幾下,把氣消了,然後告訴我怎麼回事。”
“我今天去醫院,見到周叔叔了。”夏桑抬眸,憤恨地望著他:“他說…很久沒有見到你了。”
“你見過我爸,他好嗎?”
“你還知道他是你爸。”夏桑控制著激動的語氣,說道:“周擒,我不忍心用惡意揣度你。如果你再不告訴我怎麼回事,從此以後,你當你的江之昂,再不是我的阿騰!”
這句話,明顯讓少年的身形顫了顫。
良久,江之昂松開了她的手腕,走到門邊,月光照著他冷清清的輪廓:“桑桑,陪我去喝一杯,我告訴你全部真相。”
……
東海大學北門外有一條熱鬧的步行街,步行街二樓開了許多酒吧,以前夏桑和許茜來這兒聽過歌。
江之昂坐在靠窗的吧臺邊,昏暗的頂燈照著他的英俊的臉龐,冷厲的眉眼也隻有在望向她的時候,才會變得柔和些。
借著光,夏桑看到他左邊臉明顯有紅痕。
她被氣昏了頭,剛剛也的確是下了狠手,又氣他、又心疼他,百般滋味絲絲縷縷地交織在心頭。
冷靜下來,她便後悔了。
江之昂點了瓶伏特加,然後熟練地調了冰塊和薄荷葉。
夏桑沉聲道:“也給我倒一杯。”
她有點害怕即將聽到的所謂“真相”,怕這個“真相”會讓她永遠失去他。
江之昂拿酒的手頓了頓,然後問服務生要了湯力水,稀釋了伏特加的烈性,又給她加了薄荷葉和檸檬,做成了一杯飲料。
這是她第一次和他喝酒,卻也沒想到,會是現在這般情形。
江之昂喝一口,她也跟著喝一口。
旖旎的燈光下,他望著她,遞來杯子,主動碰了碰她的杯身。
“如果真相不能令你滿意,會和我分手嗎?”
這句話令夏桑心頭一刺,僅僅隻是想到“分手”兩個字,洶湧的悲傷幾乎令她無法自持。
曾經那樣難…才走到一起啊!
她喝了一口酒,用低啞的嗓音道:“阿騰,不要讓我失望,你知道我有多舍不得你。”
江之昂見她冷靜了下來,徐徐說道:“去年出院之後,我媽就把我接到了東海市的江家,她混得還不錯,這把年紀風韻猶存,給六十多歲的江家老爺子當續弦。”
他眼底劃過一絲嘲諷——
“我本來也沒想留下來,那時候,一門心思想的是重新入學,隨便找個學校,就算他媽身體廢了考不成體校,靠文化課,努力一年也能追到你的大學來。”
“沒想到,她接我來東海市卻是另有目的。當初她拿走了我的一張照片當留念,後來無意中讓江家老爺子看到了,老爺子前兩年夭了一個兒子,跟我眉眼有幾分像,年齡也相仿。出事前幾個月,她就幾次三番打電話,讓我轉學來東海市。那時候我舍不得你,沒肯走,出事之後,不走也不行了。”
夏桑的手緊緊攥著酒杯:“所以,江家老爺子是看上你了嗎?”
“一開始隻是她的一廂情願,想借我討好老爺子。”他苦笑了一聲:“不過興許真是有幾分緣分,老爺子見到我本人,還真看上了。”
轉院到東海市的第一天,江家老爺子江豫濯便來醫院看過了周擒,極盡關心和照顧,給他安排了最好的房間,最好的醫護人員,悉心照顧。
江老爺子已過半生,痛失愛子,心病成魔,在周擒病情漸好之後,老爺子告訴他,希望他能拋棄過去的一切,成為他的兒子,成為那個英年早逝的江之昂。
“成為我們家之昂生命的延續,我可以給你想要一切,一個你這輩子都不敢想的光明前程。”
那時候的周擒,何等少年意氣、心高氣傲,自然是想也沒想便斷然拒絕。
江豫濯沒有勉強,隻說他天真,且讓他考慮一段時間。
後來媽媽來到了病房,淚水漣漣地哭著求他,她伺候了老爺子這麼幾年,老爺子什麼都沒有許諾過她,遺囑更是想都別想,但偏偏…就看中了她唯一的兒子——
“老爺子孤家寡人一個,獨子江之昂也在幾年前車禍去世了,老爺子這些年傷神難忍,多少人想給他當兒子都求不來,偏你和江之昂就這麼像!這潑天的富貴近在眼前,兒子,你要是抓不住,會後悔一輩子的!”
周擒看著媽媽柔美而扭曲的臉龐,心頭陣陣寒涼,咬緊了牙:“除非我死。”
母親知道他是什麼性子,勸也勸不了,強求的話,隻怕還要得罪江老爺子,隻能無奈地嘆息流淚。
還沒等她送走他,第二天周擒便自己辦理了出院,飛回了南溪市,回到父親身邊。
後面的事情,夏桑幾乎能猜到:“是周叔叔病情惡化了。”
周擒將杯子裡的液體一飲而盡,眼神頹然:“肺癌晚期,他竟一直沒告訴我,想捱到我高考結束,沒想到我連高考資格都沒有了,在我受傷住院的那段時間,他的病情越發惡化,一直強撐到我媽接我走之後,才去住院,但他沒想到我會忽然回來。”
夏桑眼睛湿潤了,她沒有想到在道別之後,他竟發生了這麼多事。
她顫抖的手輕輕覆住了他冰涼的手背。
“沒有錢,救不了命,那時候,是真的絕望。”周擒嘴角綻開一抹自嘲的笑意:“在死亡面前,尊嚴算個屁。”
所以,周擒回了東海市,重新站在江家大宅門口。
江豫濯要讓他成為江之昂,就要徹底和過去道別,他的外貌、性格、甚至興趣愛好…都要完完全全變成江之昂,變成他的兒子,一絲一毫都不能有差錯。
好在周擒聰明,沒幾天就學的有模有樣。
最敏感的就是他的父親,他一旦成了江之昂,和周順平就徹底沒有了關系。
江豫濯給周順平在東海市最好的腫瘤醫院辦理了住院手續,安排最好的專家醫生,請了護工悉心照顧他,以便讓周擒放心,也安心…
安心變成另一個人。
但他不能再去看望他了。
徹底與過去劃清界限。
“有錢真的很好。”周擒自嘲地搖著頭,一杯一杯地喝著,玩笑道:“能買女人的心,還能買兒子…”
夏桑聽他的描述,很難想象江豫濯如何將喪子之痛轉化成了對周擒的佔有。
難怪初遇之時,無論夏桑怎樣問,他都一口咬死了就是江之昂,他要保護他的父親。
“周叔叔讓我跟你說,他現在很好…”夏桑輕輕拉著他的小拇指,柔聲安慰道:“他狀態不錯的,今天還在樓下曬太陽。”
周擒眼眸中多少帶了幾分安慰,卻也搖了搖頭:“晚期,救不了,這是最後的日子了,希望他過得舒服些。”
夏桑點點頭,也將杯子裡的液體喝完了。
周擒淡笑:“還要嗎?”
夏桑點頭,於是他又給她調了一杯。
今夜他說出了埋藏在心底最深的秘密,她還能陪著他喝一杯,倒也算輕松了。
“阿騰,明天跟我去看周叔叔吧。”
周擒眼底泛起一絲掙扎,沒有馬上回答。
“你想讓他最後的日子過得舒服些,然而即便能夠延續生命,見不到最愛的人,才是無邊的痛苦。”夏桑攥住了他的衣袖:“阿騰,子欲養而親不待啊!”
最後一句話,似乎讓他有所觸動。
沉吟良久,他似下定決心一般,終於用力點了點頭。
97. 幸運 【二更】想不想拿世界金獎……
第二天清晨, 夏桑早早地穿戴打扮好,等在了男生宿舍樓下。
周擒不再穿江之昂的名牌衣服,而是換上了過去常穿的一件淺色衛衣, 鞋子也是夏桑給他買的那一雙運動鞋。
夏桑遠遠見他跑過來,或許是誤會解開之後的輕松, 或許是他徹徹底底又變回了周擒, 夏桑感覺他身上平添了清爽和幹淨的氣息。
她的阿騰,就是這樣幹淨。
“你塗藥了沒有?”她伸手碰了碰他的臉, 心疼地說:“怎麼感覺還紅著呢。”
“也是沒想到,你力氣這麼大。”周擒避開她的手:“早知道就躲一下了…”
“因為這一年, 我都在練習打籃球啊。”夏桑滿心愧疚:“昨天我氣昏頭了,用力過猛。”
“我以為你了解我。”
“你什麼都不說,我肯定會亂想啊。”
周擒懶怠地踱著步子:“李訣就沒有亂想, 他什麼都不問,該叫哥還叫哥。”
“是是是,我沒你兄弟默契, 那你跟他好去唄。”
夏桑心裡難過, 攥著斜挎包帶,加快步伐朝校門口走去。
周擒三兩步追上她:“你打了我, 你還生起了悶氣?”
夏桑不是生氣,她隻是太心疼了。
嘆了一口氣, 像搓雞蛋似的, 她溫柔地揉了揉他的臉:“阿騰, 我以後再也不會這樣衝動了。”
周擒也看出了小姑娘心疼又愧疚, 便不再逗她了,牽起她的手:“騙你的,當場就沒感覺了。”
“真的嗎?”
“嗯。”
倆人坐公交來到了江對岸的市人民醫院, 在病房裡見到了周順平。
“周叔叔,你看我帶誰來了。”
周順平看到夏桑身後的少年,怔了怔,頓時眼角泛了紅。
周擒手緊緊捏著拳頭,走到父親的病床前,雙腿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阿騰啊…”
周順平頓時老淚縱橫,慌忙伸手去扶他,他沒讓父親動身,便立刻站了起來:“爸,我媽走的時候您都沒哭,看來您心裡還是兒子更重要。”
“臭小子!”
最怕的就是他心思重,見他還會跟他貧嘴,周順平也終於放下心來。
他擦掉了眼淚,動情地看著周擒和他身邊的夏桑:“來了就好,快坐,我昨天兒見到了這姑娘,估摸著你今天就要過來。”
“嗯,您兒媳婦的話,不敢不聽。”
夏桑打了他手臂一下:“叔叔面前亂講什麼。”
周順平看著夏桑,眼底綻開了笑意:“說真的,這麼好模樣的姑娘,你配不上。”
“您兒子還真配得上。”周擒揉著夏桑的腦袋:“遲早的事…”
夏桑很懂事地說:“周擒,你跟叔叔這麼久沒見面了,好好聊,我去外面逛逛。”
“不要在醫院瞎逛,去對面商城咖啡廳坐著看會兒書。”
“好哦。”
夏桑來到商城的書店,隨意地翻了翻書,找了本感興趣的小說,來到咖啡廳津津有味地閱讀著,打發時間。
約莫三個小時之後,周擒來咖啡廳找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