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他猶豫了很久,刪掉了“晚安”兩個字。
…….
兩天後,周擒被請到不知涉足過了多少次的教務處。
教務處窗臺的那盆綠蘿已經保持著常年青綠。
教務處有兩個人,一個是很熟悉的主任趙暉老師,另一個男人模樣很陌生,穿著能夠象徵他身份的高級定制tony burch西裝,約莫四十多歲的樣子,坐在會客的黑皮沙發上,手裡端著一杯嫋嫋的清茶。
趙暉見周擒進來,連忙拉著他,走到了西裝男人的面前,說道:“介紹一下,這是吳傑的小叔叔,你叫他吳叔叔就好了。”
吳傑便是冒充他把宋清語騙到酒吧來的主犯之一,聽說家裡很有背景,平日裡在學校像螃蟹一樣橫著走。
他是周擒班上的同學,不過平時沒什麼聯系,話都沒說幾句。
不過有幾次,宋清語來十三中籃球館找周擒,想和他單獨聊聊。
一開始周擒態度還算平和,不過後來宋清語緊追不放把他弄煩了,也沒再給好臉色,吳傑那時候便扮好人站出來說話,讓周擒對女孩子溫柔點。
周擒懶得理他。
誰知道後來他會糾結一幫小弟…幹出這樣的事情來。
周擒大概也能猜到吳傑叔叔的來意,沒什麼表情,也沒有主動開口說話,默然地站著。?
趙暉搓著手,說道:“周擒啊,吳叔叔百忙之中抽身過來,也是有事要和你談的,我把辦公室讓給你們,你們慢慢聊,我等會兒再過來。”
說完,教務主任趙暉匆匆離開了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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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裝男人和周擒對視了一眼,緩緩打開了黑色皮包,從裡面取出一張支票,然後從桌上筆筒裡取出一支筆,說道:“開個價吧,多少錢,你才願意把這件事頂下來。”
周擒側過來,發出一聲輕笑,眼底滿是不屑。
“我知道你家裡的情況。”男人懶懶道:“你們家開了個小副食店,掙不到什麼錢,聽說你爸還進過局子。”
這句話,讓周擒漆黑的眸子裡掠過一絲冷意。
“你呢,平時在搞兼職,也賺得不多,平時挺努力,成績在十三中名列前茅。”
“把我家底調查得挺清楚。”
西裝男人隨意地倚著沙發靠背,指尖折疊著那張支票,好似隨意地把玩擺布別人的命運一般:“周擒,你看,這麼努力,將來興許能考個不錯的體育大學,即便運氣好進了國家隊,年薪也不會拿很多。”
說話間,他指尖彈飛了筆蓋,隨手在那張支票上落下了一排“零”,然後將支票遞到他面前:“我現在就可以給你一個數字,是你這樣的人奮鬥一輩子,都不可能賺到的數字。”
周擒目光下斂,看到支票上的一串零,也沒有細數,隨手撿了起來:“的確是讓人不能拒絕的數字。”
男人早已料到,像他這種底層出身的小子,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的錢,隻怕心裡早已經樂翻了吧。
“算你小子運氣不錯。”西裝男人站起身,做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把這件事頂下來,就說電話是你用我侄子的手機打的,事兒也是你謀劃指使的,我會給你請最好的律師。”
周擒側了側身子,避開了他的手,然後將支票舉到他眼前,“滋咧”一聲,撕成了兩半。
“當我傻啊。”他不客氣地將支票扔在了西裝男人臉上,嘴角浮起了一絲凜冽的冷笑:“我收了這筆錢,承認是主謀,法庭上你轉身就可以說這件事從始至終…都是我的陰謀,目的就是為了敲詐吳傑。這樣一來,吳傑便成了受害人。”
西裝男人驀然間變了臉色。
他沒想到這麼一個高中生,竟然會有這樣的心智,把他和律師商量了半個月、商量出來的結果給全盤拆穿了。
男人看著周擒,臉色已經徹底冷了下來:“像你這樣的人……”
“像我這樣的人,生來就是給你們當墊腳石的,是吧。”周擒踩著那張支票,冷笑道:“既然調查了我的家庭,怎麼不把功課做完整,好好查查我爸當年是怎麼進去的,換個更新穎的路數,也許我真的會動心。”
說完,他踢開了腳下的半張支票,走出了辦公室。
辦公室外搓著手焦急等待的教務主任徐暉,看見周擒出來,連忙迎了上去,正要說話,周擒徑直與他錯身而過,一個眼神都沒有給他。
*
體育課上,段時音和賈蓁蓁倆人熱火朝天地打網球,陽光照在她們的臉上,臉蛋紅撲撲的,額上蒸起了熱霧。
“夏桑,下一個換你上。”賈蓁蓁微胖的臉蛋滾落了豆大的汗珠,氣喘籲籲擺手道:“我真不行了!”
“我去器材室給你們再拿些網球過來。”
夏桑找了個輒,逃之夭夭。
她身體不好不壞,不是那種特能運動的女孩,但也不算柔弱,沒病沒災,除了每個月姨媽期會疼得死去活來。
覃槿總是在她耳邊叨叨,讓她每天都要保持鍛煉,有了好身體,才能更好地投入學習。
夏桑知道,後面這句話才是重點,鍛煉身體是為了學習,每天保持良好的營養也是為了學習,就好像她生下她就是為了讓她學習一樣。
呼吸、心跳、血液的流動…都是為了學習。
夏桑心裡隱隱起了自己都沒能察覺的叛逆心,她開始厭惡鍛煉,甚至厭惡好好吃飯,厭惡一切覃女士讓她做的事情。
即便是祁逍有幾次想要教她打球,她也是興致缺缺。
她一邊看著手機,一邊悠哉信步地朝著體育器材室走去,微信消息裡,周擒還橫在最近聯系人的第一欄。
大概以後也不會再有任何交集,夏桑順手點進右上角的省略號,準備刪掉他的微信。
便在這時,聽到體育器材室裡傳來幾個女孩說笑談天的聲音——
“清語,那晚給你打電話的人,真的是周擒啊?”
“當然是他。”宋清語特別篤定地說:“如果不是聽到他的聲音,我才不會去呢,我又不傻。”
“警方都說了他人沒在現場,也沒和吳傑那幫人勾結,是清白的。”
“清白個屁!”宋清語嗓音略微尖銳,啐了一聲:“他骨子裡就是壞,故意把我騙過去,好把我賣給他那幫狐朋狗友,他自己倒摘得幹淨,哼。”
夏桑走進體育器材室,從網球簍裡選了幾個青色的網球。
宋清語並沒有注意到她,還在高談闊論:“雖然他沒有實際參與,但是他比吳傑那幫人更壞!你們最好離他遠點。”
有女孩問道:“可他為什麼要這樣做,把你騙過去,他有什麼好處啊?”
“吳傑有錢啊,他那種一窮二白的家世,想抱人家大腿唄!”宋清語繼續說道:“我聽說他爸就蹲過監獄,他能是什麼好貨色?貧窮滋生犯罪啊,那種人為了錢,什麼都能幹。”
夏桑實在有些聽不下去,回頭說了一句:“他這麼不堪,你為什麼還要追他?”
宋清語望向了夏桑。
因為覃女士的事情,她對夏桑也有了成見,又聽夏桑這般拆臺,於是很不客氣地回道:“我承認我當初是瞎了眼,隻覺得他長得好看,沒想到他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啊!”
她意味深長地冷嘲道:“聽說某些人也是外貌協會,跟我們學校什麼草走得挺近嘛,當心可別落得比我還慘的下場。”
夏桑也聽出宋清語對她的敵意,她懶得和她爭辯什麼,拿了網球徑直走出了體育器材室。
身後,宋清語捏著嗓子,繼續說道:“反正這件事,我爸媽是不會善罷甘休的,他們都會付出代價,周擒也別想逃。”
夏桑摸出手機,看著橫在她消息欄裡的那個黃狗頭像的男人。
她不知道事情的真相究竟是什麼,也沒有能力調查真相,或者貿然相信哪一方的說辭。
這和她也沒有關系。
隻是出於女孩對女孩的了解,她感覺宋清語剛剛的那股子情緒,與其說是受害人憤怒的控訴,其實更像是自尊受挫之後的…不甘心。
夏桑看著手機裡那個對著她微笑的大黑狗,指尖猶豫了片刻,終究還是沒有按下“刪除”。
11. 薄荷 看我就看我,我又不收費。……
莫拉藝術中心位於高新區的東湖畔,建築極具設計感,頂部呈白色的波紋狀,宛如靜靜躺在湖畔的一枚貝殼。
藝術中心的每一層都有課外興趣班,鋼琴、大提琴小提琴、繪畫、遊泳、兒童編程……
這裡的學生小到幼兒園的小朋友們,大到大學生,都來這裡進行興趣的培養與提升。
藝術中心頂層便要冷清很多,這裡是單獨的私教教室,少有學生涉足。
私教的費用比興趣班要高昂許多,這裡的學生普遍水平已經朝著專業化發展了,甚至有不少已經拿過了國際國內大獎。
小提琴教室三面落地窗,一面牆壁上擺放著世界名畫,偌大空曠的房間裡擺放著幾株半人高的綠植,環境幽雅。
夏桑閉著眼睛,優雅地拉奏著旦尼庫的《雲雀》,上下指的顫音極為嫻熟,曲調歡快而明淨。
有幾個穿著打扮高調張揚的英俊少年路過教室,被琴聲吸引,也忍不住駐足落地窗邊,觀望了許久。
耀眼的燈光下,女孩清美的五官宛如墨色山水,伴隨著小提琴樂曲進入高潮部分,帶出了她氣質裡的那一股驚心動魄的美。
忽然,落地窗簾被人拉上了,阻隔了少年們痴愣愣的視線。
許茜一隻手拎著小提琴,隨手拉上了落地窗簾,轉身的時候,不免翻了個白眼。
整個教室,隻有她和夏桑兩名學生。
正中間穿著小香風外套、燙卷發的女人,就是國內聞名的小提琴教師——韓熙。
她閉著眼睛,傾聽著夏桑演奏的樂曲。
不愧是極有經驗的名師,她聽出了夏桑技巧嫻熟的曲調中隱藏的心緒不寧,於是揚了揚手,打斷了她的演奏——
“夏桑,你在想什麼?”
夏桑放下了楓木小提琴,漆黑的眸子平靜如水,絲毫沒有被老師抓包的惶恐。
她敷衍道:“聖誕節的莫拉音樂會,可能有點緊張。”
“放松心態,就當平日的練習就好了。”
雖然韓熙這樣安慰她,但她知道,那種高規格的演出,怎麼可能當成平日裡的練習。
能在莫拉音樂會上與著名樂團合奏交響曲,哪怕僅是其中短短十分鍾的演出,便已經是藝術生涯中濃墨重彩的一筆了。
韓熙手底下天賦出眾的學生不在少數,她是經過了層層的挑選和考核,才選定了夏桑。
無論是韓熙,還是覃槿,都對夏桑寄予厚望,希望她能在音樂會上出彩發光。
尤其是覃槿,格外看重這場演出,每天都會叮著夏桑的練習。
但越是這樣,夏桑便越覺得透不氣起來。
她真的快要窒息了。
那種感覺,就像落入了大海中,被一股又一股浪潮席卷,隻能拼命地遊,拼命地遊,一旦停下來,就會立刻被吞沒……
夏桑垂著眼睑,看著手上的楓木小提琴,說道:“韓老師,聖誕的音樂會,有替補嗎?”
聽到這話,韓熙驚了驚:“怎麼了,你身體不舒服嗎?”
“也不是,就隨便問問。”
夏桑不是身體不舒服,她隻是心裡發慌,梗得慌。
她當然不想參加音樂會,她根本找不到喜歡小提琴的理由。
因為覃槿,甚至有些厭惡手上那個價值不菲、陪伴了她十多年的小提琴。
“夏桑,你有什麼心事,可以告訴老師,我們一起來解決。”
夏桑搖了搖頭,她知道,自己的困境,沒有任何人能夠解決。
終於,熬過了私教的時間,夏桑背著琴緩步走出了教室,她知道,韓熙老師正擔憂地看著她的背影。
她和許茜乘坐同一部電梯下樓。
電梯是半開放式的觀光電梯,可以看到樓下園區的露天籃球場上,有不少家長帶著自家的小孩來參加籃球訓練。
夏桑甚至出現了幻覺,感覺這些小孩變成了一個個提線木偶,在家長的操縱下,僵硬地奔跑在籃球場上。
一個小孩摔倒了,家長立刻操縱提線,讓小孩從地上爬起來,繼續奔跑。
“叮”,電梯停在了一樓,她身後的許茜加快步伐走出電梯,故意撞了她一下,帶著她往前一個趔趄,險些摔倒——
“沒見過這麼作的。”
她經過她時,很輕地喃了這一句。
夏桑穩住了身形,望向了許茜。
她對夏桑的討厭,在眼底寫得明明白白。
或許是壓抑和隱忍得太久了,夏桑咬咬牙,加快步伐追上去,一把揪住了她的衣袖,用力抵撞在藝術大廳的廊柱上。
“你幹嘛!”許茜吃了一驚,沒想到一貫溫吞的夏桑會忽然暴起,她用力掙了一下,竟沒有掙開。
廊柱的表面是光滑的鏡子,夏桑看到鏡子裡自己的表情,已經有些扭曲了。
“你要是想參加音樂會,大可以去韓老師那裡爭取,倒也不必擱我這兒搞小動作。”她看著許茜,一字一頓道:“隻怕,你沒有這個實力。”
許茜咬牙道:“終於露出真面目了!在祁逍面前,你不是挺乖覺溫順的嗎!敢不敢讓他們看看你這潑婦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