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青淮身邊環境不如她這邊靜,隱約還能聽到商樂行在調侃,像她一樣喊著三哥,卻說這局又輸了牌之類的話,但是他隻要開口,被烈酒潤過的嗓音就蓋掉了所有雜音:“怎麼了?”
姜濃想求他一件事,也知道姿態得先端正,啟唇繼續:“你今晚歇在哪,我來找你。”
傅青淮先沒回,想到早晨起來的時候,她睜開眼未說話,就冷了那張清麗的臉蛋,從他懷裡裹著一件極薄的衣服起來,是帶著脾氣的。
片刻後。
他離了牌桌,緩步走到僻靜的地方才開口:“你先告訴三哥,氣些什麼?”
姜濃昨晚不叫有賭氣成分,還有的就是他做的時候,不脫衣,也沒弄進去。
過於……敷衍人了。
如今被問,淡淡桃粉的暈色從衣領脖間門爬了上來,呼吸克制著,待冷靜下來才重新開口:“今晚回家再告訴你,三哥,你能不能幫我查一家醫院的病歷單。”
“查誰?”
“季如琢的。”姜濃聲音很輕很輕,卻止不住地發抖:“他一堆體檢單裡,有一張是偽造的,我看出來了。”
季如琢能用假的體檢單把蘇荷這關瞞過去,顯然是買通了醫生。
而他又巧言善辯,即便開口問了,也有千萬種借口應付。
所以姜濃別無他法,能想到的,去求助的隻有傅青淮了:“三哥,我想知道那張偽造的體檢單真相,今晚就要知道——“
掛斷了電話。
姜濃握著手機垂在身側,烏錦的發絲被寒風吹散,擋住了大半張臉蛋,她朝著陽臺透明的玻璃門方向,看到燈火通明的客廳裡,蘇荷正親昵地挨著季如琢,偶爾用高跟鞋尖故意踢一下他褲腳。
被識破,就揚起明媚動人的笑容,求親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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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如琢
季如琢
姜濃被夜晚寒風灌入的心底念著這三個字,直到十五分鍾過去,暗下的手機重新亮起。
她發白的指尖似覆上淺淺薄霜,僵硬地劃過屏幕上的接通鍵,先是聽到傅青淮微沉的音色說第一句話是:“濃濃,離陽臺遠些。”
第二句,時隔十秒落了過來。
“季如琢身患肺癌,中晚期。”
第47章
蘇荷被姜濃從沙發上拽起時, 是懵的,明明奢華的室內彌漫著暖氣,卻被她纖細指尖扣在腕間的一霎, 感到有股涼意直透骨縫,涼得她倒吸口氣:“姜濃,你搞什麼。”
姜濃將擱在手扶上的毛呢大衣披她肩上, 低眉的表情清冷,一路拉著走出公寓外:“我和如琢有事要談,蘇荷, 你先回家。”
不等蘇荷抗議, 那扇門就已經重重地緊閉在了眼前。
隨著反鎖的細微響聲一下落地, 姜濃纖弱的背部沿著門而站,仿佛是想借力, 抬起沾著水霧的眼眸, 直直地看向仍然靠坐在寬大沙發上的季如琢。
他全程目睹, 面上毫無任何情緒波動。
身側是一盞落地燈,散發著耀眼的光芒襯得他眉骨處鍍了一層淡薄的光,冷白而無生氣,甚至有點透明的感覺。
也亦刺得姜濃視線朦朧,邁出去一小步,聲音啞了:“你打算瞞我到什麼時候?”
是不是也要, 到了不可救治的地步,給她留封遺書?
季如琢一言不發,對她冰冷的質問答不上來。
“不開口是嗎?”姜濃視線往旁邊移, 恰好邊櫃擺放著個水晶小佛像,她驀然間生出控制不住的憤怒,伸手將小佛像狠狠地砸向牆壁, 天然水晶片碎的到處都是。
而她撿起一片,當著被這變故驚得變臉的季如琢,壓在了右手纖細的腕間。
季如琢立刻站起身,心髒在胸腔中急促震動,眼眸盯著姜濃要割腕的指尖,時間跳過一秒卻顯得無比漫長:“濃濃,別這樣,我們好好說話。”
姜濃含淚微笑:“你不會跟我好好說的。”
年少初識到現在,她太了解季如琢,這些年他在鑑寶界看盡世間的奇珍異寶和人心,最懂得話術留餘地,三句裡,能有半句是真的都算不錯了。
姜濃後退半步,隻能用這種極端自殘的方式威脅他,指下一點點用力:“如琢,你說一句假話,我就割一次,這很公平。”
她真敢下手,一絲鮮血順著細細的碎片滲透了肌膚。
要狠心刺深點時,忽而有道寒冰的聲線比季如琢先響起:“姜濃,你放下!”
仿佛自遙遙傳來般,這分神了姜濃接近崩潰的注意力,下意識地朝茶幾上的手機掃去,竟沒掛斷,通話裡的那端,傅青淮一字不漏地聽到這邊公寓發生了什麼。
那聲放下,是他說的。
也就這半秒。
手機自動斷電,季如琢卻迅速地上前,奪下了她手中的殘片,狠狠扔向客廳的牆壁。
白色暗紋的牆紙上沾了幾滴血痕,而她纖薄的肩膀被男人手掌緊扣住,仔細觀察的話,會發現他同樣在異常僵冷地發抖著,連嘴唇泛著灰白:“你不要命了?怎麼敢,啊。”
姜濃感覺不到疼似的,表情倔強著說:“是你先不要命的。”
季如琢看著她那雙淚眼,倏地間手掌自她肩側落了下去,整個人的身軀頹廢般跪在冰涼的大理石地上,看到他這般,姜濃被淚水打湿的睫毛垂下全是心疼,緩緩彎下腰:“如琢。”
季如琢壓抑著胸腔內的鈍痛,是病情所致,多半時候連藥物都無法緩解,他許久才抬頭,帶著股蒼白病態的神情看著姜濃:“如果上天再給我二十年,濃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你。”
他拖著注定活不長的命,縱使再有不甘,也隻能將姜濃送到傅青淮的手上。
季如琢跟她道歉,冰冷的手抖著去擦她側頰上淚痕:“我要走了,姜岑轉手就能把你送給溫禮則,日後也無人能護你。”
“所以你就找傅青淮,找京圈最有錢有勢的人,來護我?”
姜濃喉嚨堵著高燒一樣的痛,狼狽地將額頭輕輕抵在他肩處。
感受到是他的溫度,比她涼,還有呼吸氣息,也比她慢,就如同深夜裡的濃霧,幾乎要壓得她一身冷汗。
季如琢想事到如此,是該跟她說清楚。
否則將來他哪一天病逝在家中,日後怕會成了姜濃這輩子的執念,嗓音非常啞道:“以前你鋼琴彈不好,我一提救你的少年出身怕不低,這些他家裡都會學,你就認真學了。”
姜濃在他眼中,就像是後花園裡的一株白山茶花,開在寒冬時分,看似被積雪覆蓋的柔枝,脆弱到很容易就能折斷,實則骨子裡隱隱透著要命的倔強。
在你不經意間,便伴著雪,獨自清清冷冷的盛開了。
她自幼從江南水鄉來的,讀書認字都比同齡人慢半步,在汪婉芙沒耐心來教導養女時,姜濃隻要想到藏於心中的恩人少年,就會戒掉下浮躁的情緒,一日復一日去耐心地學。
季如琢看懂她。
亦是知道在那場十年難遇的暴風雪裡,驚鴻一現的傅青淮,成了姜濃多年顛沛世界裡的救贖。
“我得這病起,就夜不能寐的想該怎麼處理身後事,走了倒是一身輕,就怕你被孤苦伶仃的留下,好在事情很快有了轉機,我說過,起初不識傅青淮,是在古董拍賣會上無意間遇到,稍作打聽了身份才推算出他就是你念了多年的那位,是真話。”
當季如琢看到傅青淮身姿慵懶地靠在一扇屏風後,借酒來解失眠症,旁邊有人低語說:“要想跟這位攀上點關系,可送個美人音過來。”
話雖如此,京圈皆知傅家之主愛溫柔似水的美人音,但是這些年,能生一副入的了他眼的好嗓子,屈指可數。
季如琢在這一刻卻知道,或許這就是冥冥之中的宿命。
姜濃天生有一把音色清絕的嗓子,想把她送到傅青淮的身邊,他根本不用費心去推波助瀾,隻要安排讓兩人在拍賣會上重逢,不出所料:
後來的借別墅,公開搶了康臺長頗感興趣的仕女圖,以及一件件的事情都是傅青淮暗中所為。
他就像個旁觀者般看著一切都往最好的結局發生,也與傅青淮彼此默契的沒有提起兩人曾經私下的交易,想著最好能端著這個秘密,將來帶到棺材裡去。
但是世間沒有不透風的牆,京圈更是人脈關系錯綜復雜。
他做過的事,最後還是傳到了姜濃的耳朵裡。
季如琢說到這些,喉嚨眼失了水分般幹涸的厲害:“我要沒這個病,就算被刀架在脖子上,也不會就這麼不清不白的把你送人了。”
到底是極不甘,他話停片刻,盯住姜濃低垂時顫抖個不停的眼睫毛,理智尚存道:“濃濃,傅青淮此人潔身自好多年,又無惡習嗜好,聽我一句,他值得的。”
——是值得你託付終身,去愛上的。
姜濃將額頭無力地貼緊他絲質襯衫,情緒激烈到都有點恍惚,聽了半天,季如琢說的所謂身後事,句句都是她。
可是,她抬起淚痕的臉蛋,近乎絕望地看著他:“你呢?”
“你把我託付好了,那你這病怎麼辦,你走了……蘇荷該如何自處?”
季如琢被姜濃顫聲問得沉默,胸腔內又開始隱痛起來,指骨緩緩發白:“蘇荷有蘇家護著,她這一生可以活的肆意妄為,日後也會有個與她身份匹配的豪門公子愛她。”
姜濃漆黑清透的眼裡是不可思議的,聽著他仿若對蘇荷沒有一絲愛意般,說著未來會發生的事。
到最後,季如琢提到自己身患癌症,更是冷靜絕情的可怕:
“不治了,濃濃,將來我要死了就燒成灰水葬,灑在那片海裡,正好也能跟九泉之下的父母團圓。”
“你瘋了。”
姜濃猛地推開季如琢,無法接受不治這件事,她搖著頭,連站起身都要靠扶:“不可以——我要去告訴蘇荷,不能讓你就這樣病死。”
——
公寓的門外。
蘇荷莫名其妙被趕出來,要換平時,大小姐脾氣上來非得砸爛這道門不可。
她敲了半天沒人應,隻好拿手機給開鎖公司打電話。
花十倍的價格找個會開鎖的來,要快,再不行就二十倍!
蘇荷掛了電話,抬起明媚的雙眼望著懸掛著的精致門牌號,小聲嘀咕著:“季如琢還說姜濃善解人意呢,怎麼瞧著脾氣比我還大……”
過會兒,電梯那邊忽而叮的一聲,打開了。
蘇荷很是訝異轉過身去,想著二十倍的價格沒白花啊,開鎖公司這麼快就派人過來了?
誰知印入視線的,是傅青淮。
他走來的極快,一晃就到跟前了。
在走廊冷清的光下,蘇荷發現傅青淮一身雪白的襯衫被稠豔的鮮血滲透大半,像是為了趕來,剛剛出過嚴重車禍,沾了霜的衣領半敞,連帶修長脖側處都流下了蜿蜒血痕,也襯得他俊美面容帶著詭異的昳麗之色。
“你。”
蘇荷這股危險至極的壓迫感驚到後退,話還未吐出口,身前緊閉的公寓門猝不防及打開,太快了,誰都沒料到,怔然一瞬間,隻是先聽到裡面的兩人起了紛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