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你替我擋了那一刀,我就發誓,絕對不會再讓任何人欺負你,我也不行。」
他黑漆漆的眸子盯著我,聲音很輕,卻也不容置疑。
「所以,周周,我最後問你一句。」
「你願意跟我走嗎?」
我盯著他,從唇瓣到鼻梁,再到含著期待的眼睛。
陳時的眼睛很漂亮,眼角微微勾起,總是含水,帶著萬種風情,蠱惑人心。
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被他的眼睛吸引,而後陷入深淵。
直到此時我才明白,陳時,一個冷血無情的資本家,沒有任何地方,值得我去愛。
我湊近了,一字一頓地告訴他。
「我不願意。」
25
為陳時擋刀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那時他剛剛二十出頭,帶了幾分少年意氣。
那日,我和他商定一個合同,興高採烈想去慶功。
繁華的大街上,他哥哥明目張膽地派人將我倆打暈,扔到了漆黑偏僻的小巷。
那裡守著四個油膩的壯漢,他們接到命令,毀了我,加剁掉陳時的一隻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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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風雨交加。
暴徒憤怒地揪著我的頭發往水裡摁,意識漸漸模糊,眼前蒙著薄霧,身上的痛和絕望讓我幾乎快死了。
直到看到泛著寒涼的刀刃。
幾乎沒有猶豫,我掙扎著,飛撲上去,替陳時擋下了那一刀。
警笛響起,我們撿回一條命。
我在醫院醒來,一睜眼,就被陳時死死抱在懷裡。
他的眼淚淌進我的衣衫,越過胸脯,透著冰涼。
從那天起,陳時變了。
他不再與人為善,不再留有餘地,手段狠辣殘忍,令人心驚。
變成了一個一切為利益服務的,徹徹底底的商人。
陳時聯姻的時候,曾經和我說過。
江家在國外根基深厚,他需要借江家的勢,達到更高一層的位置。
那時的我問他。
「所以就連婚姻,也要被用來做利益交換嗎?」
陳時笑了,摸摸我的腦袋,「有什麼不可以?」
——有什麼不可以的嗎?
面對被權力與金錢浸透腐蝕的陳時,我居然說不出任何反駁的話。
我那一套真心理論,在他眼裡,像小學生過家家,幼稚得不值一提。
26
陳時把我囚禁了。
四個保鏢輪番守在房間門口,不允許我出去。
每當我走到玄關,都會看見他們恭敬又緊張的神情。
「讓您出去,我們工作就沒了,周小姐,請您可憐可憐我們。」
彪形大漢說著哀求的語調,違和得不得了,也成功阻攔了我的腳步。
陳時說得對,我的軟肋太多,隨便拿捏住一個,都足夠讓我掙脫不得。
出不去,隻能和系統聊天。
它滿心滿腹地不解:「都這程度了,結個婚不是順手拈來的事嗎?隻要你說句話,他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你死。」
我笑了笑,口腔湧上早已習慣的血腥,面無表情地吞咽下去,又熟練地拿紙巾擦去。
我輕聲說。
「如果想結婚,何必等到現在?
「哪怕一開始,我和陳時說了,他都絕對不會讓我死。」
他一定會像今天這樣,用盡全部技巧,挖空心思地挽留。
會給我一場最盛大,最難忘的婚禮,在所有人面前顯示出他的深情,不計一切代價地留下我的性命。
——自始至終,我都不是不能活。
——而是根本,就不想活。
系統呆住了,滋滋的電流音響了許久,才傳來愕然的語調。
「為什麼?」
「你知道陳時為什麼那麼自信,我永遠不會離開他嗎?」
「因為這個傻逼任務。」
「我來到這個世界,就是為了陳時,這十年裡的一切也都在圍著他轉。」
「離開他,我也會死,所以我不得不永遠跟在他身後,當一條最忠心的狗。」
「可這是任務要求...!」
是的,這是任務要求,是我活下去的代價。
我轉了個話題問它:「你覺得,這種攻略任務,有存在的意義嗎?」
「我們給予了你又一次生命,換取想要的數據,很公平。」
是啊,很公平。
求生是生物刻在基因裡的本能,任務給了我求生的機會,我應該感恩戴德才對。
——可為什麼,身在其中,感覺到的,隻有壓抑呢?
十年,我圍著陳時轉了整整十年。
沒有自由,沒有自主,一切行為的出發點不再是自己,而是陳時。
這兩個字幾乎成了我人生的噩夢。
陳時說,他身邊的人來了又走,最後沒背叛他的,隻有我一個。
可你知道嗎?陳時。
我也想過背叛,想過離開,想過以你為跳板,走向更高更好的位置。
可也隻能是想想。
因為偷來的人生,我除了陪著你,沒有別的選擇。
「我厭惡這樣的生活。」
「比起讓我沒有尊嚴,沒有自由,沒有選擇地過後半生。」
「我寧願,選擇死亡。」
27
過了好久,系統才小聲說。
「可不管怎樣,活著才是最重要的。」
「隻要活著,一切都有希望。」
「我知道。」
我輕輕笑了下,「所以一開始,我也期待過陳時能主動娶我,期待過我在他眼裡,能壓過所謂的利益與考量。」
期待過他對我的真心,能給我一個,屈服於這可悲命運的理由。
可我終究還是失望了。
這孤獨的異世裡,我依舊沒有得到任何純粹的真心。
「我很累了,不想再壓抑自己,順從這可笑的命運。」
「其實,死亡對我來說,何嘗不是一種解脫。」
28
最後一天,我起得很晚。
穿戴好衣服,拎著鋤頭去了橋邊,那畝玫瑰田。
保鏢想攔我,我當著他們的面,給陳時打了電話。
他聲音很溫柔:「想明白了?」
「陳時,你來找我吧,酒吧門口的石橋。」
我輕聲說,「我有話對你說。」
陳時愣了下,答了聲「好」。
聲音聽著,隱隱有些興奮。
其實按照我現在的身體,幾乎連鋤頭都拿不動了。
我費力地拖著,一步步往樓下走。
老板娘的兒子看不下去,主動接過鋤頭。
「你去哪兒,我送你過去。」
我道了聲謝。
陳時的訂婚宴在中午。
我的死期也在中午。
橋上灑著太陽的金光,閃閃地,映在石橋扶手上。
那年輕人將鋤頭遞給我,面色擔憂。
「你真的沒事嗎?」
我搖頭,扯著蒼白的唇角,朝他道了聲謝。
身體好疼啊,疼到我幾乎蜷縮著靠在橋墩上,額頭汗涔涔的,汗水珠子般滾落。視線逐漸開始模糊,我咬著嘴唇,喉嚨湧上來的血和唇瓣咬出來的血混雜著,身體近乎冰涼。
我平息了好久,撐著石墩子站起來,擦掉額頭的汗和唇角的血。
強撐著身子,用鋤頭松了松玫瑰的土,蹲下來,親吻帶刺的枝幹。
餘光裡,在石橋的另一邊,出現了陳時的身影。
29
他快步朝我走過來:「臉色怎麼這麼白?沒休息好嗎?」
他扶住我,眼睛裡是毫不掩飾的焦急與擔憂,像眼前的我,真的是他捧在手心的瑰寶。
我把鋤頭扔在地上。
血紅色的倒計時,時針那一欄已經空了。我的人生開始按秒倒數。
我借著陳時的身體站定,看著他道貌岸然的臉,突然笑出了聲。
沒人比我更了解,這幅好看的皮囊下,藏著一顆多麼冰冷與殘忍的心腸。我輕聲開口了:
「陳時,你知道嗎?我這兩天一直在後悔,當初為什麼要靠近你。
「你那麼自私,那麼卑劣,那麼無恥,所有人對你的好,都是你利用與交換的工具。」
「周周..」
陳時愣住了,「你說什麼?」
我站直身子,迎著風,昂著頭,直白地看向他。
「我說,你無恥,卑鄙,下流,哪怕高高在上,也掩蓋不了內裡黑透了的心腸。」
「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一定不要再遇見你,一定不會!」陳時沉穩的面具逐漸瓦解,露出猙獰的內裡。
他崩潰地搖晃著我的身體:「周琦,你早該知道我是個什麼樣的人。「我自私,我涼薄,我無情,可我從沒有拿這些手段對付過你。」
「我手段不狠,我活不到現在,周琦,你明白的,你該是最明白的那個人!」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來指責我?為什麼連你也要離開我?」
他的眼角猩紅,死死抱住我,下巴靠在我的肩膀,淚水流下來,落進我的衣衫。
——像那年我為他擋刀後一樣。
「我們一起走過了那麼多年啊,周周。」
「你為什麼要否定我和你的一切,你對我那麼重要,重要到我願意為了你做任何事。」
「周周,為什麼要對我那麼殘忍…..」
殘忍嗎?
可陳時,這才幾句話而已,不動筋脈,不傷筋骨。
哪有我被命運反復折磨來得痛。
我對命運的恨,找不到載體,隻能施加在你身上。
反正你也不無辜。
我的聲音突然溫柔了,拍著他的肩膀,輕聲問。
「陳時,那你娶我,好不好?」
他的身體僵硬住了,許是一瞬間衡量得失與利弊。
我微微笑了下,打斷他的思考。
「不用急著回答我,你慢慢想。」
我咽下唇齒間的腥澀,看著瞳孔右下角,那逐漸清零的數字。
「讓我自己一個人靜一靜吧,陳時。」
「你回去慢慢想,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再來找我。」
「我永遠在這等你,永遠都不會離開。」
永遠。
兩個字裹了血珠,在唇齒間吐出,映著瞳孔上鮮紅閃爍的數字,說不清的違和。
我給了陳時一個虛無縹緲的夢,讓他捧在手心,視若珍寶。
直到夢被敲碎的那天。
30
陳時被我趕走了。
他衣衫凌亂,頸肩還有我吐出的點點血花,隻是他太慌亂了,沒有在意。
陳時會娶我的。
他對我有著真心,隻是需要想,需要思考,需要反復權衡,需要考慮得失與利弊。
而我,恰好不需要被權衡的真心。
我靠著石墩,唇角溢出鮮血,漫延到脖頸,衣襟。
知道我死了,陳時的表情應該會很精彩吧。
他會崩潰,會哭,會難過,會為他的離開,為他一瞬間的遲疑,悔恨終生,不得解脫。
這不算報復。
我不恨陳時。
隻是惡劣地希望,哪怕他另結新歡,哪怕他移情別戀,哪怕他遇到更多更優秀的人,他的心裡,也永遠留有我的位置。
——哪怕是悔,是恨,是午夜夢回躲不掉的魔障。
我勾起了唇角。
想起了我那個毫無道德插足旁人婚姻的小三母親。
其實,我和她,沒什麼兩樣。
31
我搖搖晃晃地站上石橋邊緣,迎著湍急的江水,嗅著玫瑰味的風。
我最喜歡紅玫瑰。
別人不送我,沒關系,我可以自己買,放在床頭呵護,嗅著它的芬芳入睡。
命運妄圖奪走我的尊嚴,將我的一切價值附加在陳時身上,我改變不了,也沒關系。
我可以選擇站在這裡,作為一個「人」而死,而不是做「狗」苟活。
倒計時隻剩最後十秒。
我張開雙臂,迎著烈日與清風,衝著急促的江水,和卷起的浪沙。
微笑著,一躍而下。
就讓我做一場不會醒來的夢。
夢裡的我自由,熱烈,正大光明行走在陽光下。
不再為了任何人,而是單純地為了自己。
去學習,去讀書,去戀愛,去演講,去比賽,去做任何想做的事,見任何想見的人,唱任何想唱的歌。
沒有系統,沒有任務,沒有所謂的攻略,更不會有隨意被抹殺的人生。
轟轟烈烈,一輩子,隻為自己而活。
陳時番外
1
周琦死了。
外面亂糟糟的,圍著警察。
我站在人群外,聽著那熟悉的名字,擰眉看向華生。
「他們說,誰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