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盆兒喚不來人了,放在圍牆上的飯菜沒人端走,被蚊蠅圍繞。
也或許她在學校吃午飯,能勉強度日,不需要我端的飯了。
我想再堅持兩天,不吃就不放了。
13.
女主那麼瘋批,不是突然瘋批,而是一直瘋批
她,把一隻貓,擰死了。
當著我的面。
村上的公路時有摩託拉客,載著人跑得飛快。
一隻小奶貓躲避不及被碾壓了。口吐鮮血,四肢抽搐,連叫聲都發不出。
活不了了。
南宮離就在離小貓兩米的地方,目睹了慘事。
我在她後面幾米遠。
她站了好一會兒,緩緩走過去,拎起貓耳朵。
小貓還在掙扎,抽搐,但是動靜很小了。
我以為她會把貓放到路邊上,會摸摸它安撫一二。
是我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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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手握住貓的腦袋,一手握住貓的脖子。
猛地一擰。
我的脖子瞬間泛起涼意,渾身汗毛一下子聳立,頭皮發麻。
我退了一步。
她回頭看我,眼神冷漠,好似裝不進半絲人間煙火。
是惡魔,又似神仙。
她不動,我也不敢動。
秋風帶來的涼意,將我寸寸冰封。
直到有摩託車再次呼嘯而過,有學生的笑鬧聲由遠及近,我才有種身在人間的感
覺。
她也動了。
緩緩將無聲無息的小貓託進懷裡,走上了別人地邊的小路
我猶豫了一下,跟上去了。
我怕她喪心病狂,把貓烤了吃了。
她沒吃。
到了小樹林,撿樹枝創了個坑,把貓放進去,埋起來,還蓋上了許多枯葉。
我望著那個小小的背影,突然領會了她剛才痛下殺手的動機。
與其痛苦掙扎著死去,不如直接死去。
長痛不如短痛。
可是,她才不到七歲啊!
我實在無法想象她過的是什麼樣子的生活,才讓他小小年紀,這般……狠絕。
15.
我從書包裡拿出一個帶蓋子的飯盒來,那是我三年級感冒,吃不下飯,我奶買了給我送稀飯的。
「南宮離,」我喊她,「這個飯盒給你,中午吃了飯再打一碗帶回家吃,記得給你老師說一聲。」
她回頭來,直勾勾地看著我。
眼睛過於清亮,顯得十分寒冷,像是冰天雪地裡一汪寒潭死水。
隻剩寒冷,了無生氣。
「來拿啊!」我加大聲音。
她緩緩起身走過來,杵在我面前一動不動。
我彎腰從她肩膀伸手過去,拉開拉鏈,將飯盒塞了進去。
她身上已經又有一股餿味了。
我皺皺鼻子:「女孩子家家的,要勤換衣服勤洗澡
「沒有衣服。」
我哽住,想了想,籤起她的手。
這手真黑、真髒。
我在心裡嘆氣,「手、臉早上起床就要洗幹淨。」
「跟我回家。」
我回家跟爺奶說明想法,把我小時候的衣服翻出來,裝到口袋給她了。
又把洗衣盆端到了圍牆外面。
讓她仔仔細細看著,學習衣服。
用洗衣粉泡,從一數到一百,再踩一遍,又用手搓一遍,擰幹,換水清洗三遍,用衣架晾起來。
「會了嗎?」
她點頭。
爺奶做好飯,叫她一起。
她不。
我夾些菜在小鋁盆兒裡,又添上飯,給她。
她端了,蹲在門口,狼吞虎咽。
臭Y頭。
14.
都說有的人要用一生去治愈童年。
南宮離這苦逼的童年,怕要幾輩子才能治愈了。
她們家是貧困戶。
她爸就拿著那點微薄的補貼喝酒賭錢,讓她自生自滅。
米沒有,菜沒有,她爸整天一人吃飽,全家不管。
南宮離餓了就到處找或撿東西吃,找不到就偷。
如果被抓住了,扭送到她爸那兒,她爸二話不說一頓拳打腳踢。
就算她是個女孩兒。
就因為她是個女孩兒。
就像現在。
我靠在牆上,聽著走廊裡「砰砰砰」的捶打聲。
如果不知道,還以為誰家趁著晴天曬棉被,用衣架拍打棉被,讓它更為松軟。
結果,是在打人。
小小一個孩子,被他的父親毫不手軟地抡拳頭,揮巴掌,用腳踹。
那一下下打在他身上的聲音,砸進我心裡。
學校的廁所沒有分布在每個樓層,而是在操場邊沿。
我下樓上廁所,恰好看到她被一腳踹飛。
從教室門口,飛到陽臺的壁上。
像是被人從家裡扔出來的玩偶。
縮在那裡,無力反抗,無法反抗,不想反抗。
我飛快躲回牆後。
不想她看見我。
老師勸那個醉鬼,孩子不能這麼打。
她爸說:「偷東西就該這麼打,打怕了就不敢偷了。」
偷了什麼?
偷了別人的衣架,洗衣粉。
哦,我教她洗衣服。
她很乖。
洗了。
可是她家裡沒有洗衣粉,沒有衣架。
我握緊拳頭,指甲嵌進肉裡。
疼痛讓我理智,我不能衝出去暴打那個人渣。
所以他離開時,走到樓梯口,我看到他了。
我猛地衝出去,直直撞在他背上。
臭味和酒氣差點讓我幹嘔。
他倒地,我也倒地。
我連忙爬起來,低著腦袋道歉:
「啊,是南宮伯伯。對不起南宮伯伯,我不是故意的。」
「你——」
「我慌著去廁所,沒有看路,對不起,南宮伯伯。」
「趕緊去吧。」
「謝謝南宮伯伯。」
我飛快跑去廁所。
15.
放學回家,我把家裡的衣架整理了一下。
將變形的、脫皮的清理出來,又把半包洗衣粉倒進礦泉水瓶子裡,放在圍牆上。
敲響鋁盆兒。
南宮離從別人家的牆後探出頭來。
我指著東西:「拿回家去。」
她磨磨蹭蹭地走過來。
頭發是洗過的樣子,雖然呈現營養不良的枯黃,但是很清爽。
衣服換過了,是一件男童的,胸前印著奧特曼的長袖衛衣。
身上也沒有異味了。
隻是有些地方沒有洗幹淨。
我點了點她的耳朵背後,以及整個脖子:「洗臉洗澡的時候,這些地方也要洗。
「嗯。」
我又遞給她一顆糖,抿唇,小聲問:「身上疼嗎?」
小孩兒拿糖的手僵了僵,搖頭。
她抓緊糖,垂著眼皮,站得筆直。
這哪裡是油鹽不進,分明是掙扎著要活下去的倔強。
我伸手揉了揉她的頭。
不由得放軟了聲音:「會好起來的,一定會好起來的。」
你的親生母親會來接你,你繼父會對你很好,還會有個很照顧你的哥哥。
你也會愛上他。
16.
無論我起多早,我奶總是比我還早。
她做好早飯了,讓我先吃,吃完可以先讀會兒書。
等我背好書包,我奶遞來一個塑料袋,裡面裝了兩個灰不溜秋的紅薯:「昨晚上埋在灶裡焖熟的,給那Y頭吧。」
我把南宮離叫來,提醒他說謝謝。
她悶著不說。
奶慈和地摸著她的頭:「不用不用,幾個不值錢的紅薯而已,吃得飽飽的,好去上學啊。」
我也沒對她抱多大希望,扯著他衣服往外走。
「謝謝。」
細弱蚊蠅的聲音,我以為我幻聽了。
我拍拍她的頭:「真棒。走吧。」
到了學校,我去二樓,她去一樓。
等課間操下來,他又站在教室門口了。
老師嚴厲而不耐煩地質問她為什麼不做作業。
她沉默地站在那裡,像一根樹樁子。
「你再不做,我就給你爸爸打電話了。」
這句威脅或許很重了,可是南宮離毫無反應。
17.
我沒想管她。
也沒有任務,還是系統啥的讓我管。
或許我的內心終究是個聖人。
想著,還是先讓她能養活自己吧。
我奶種白菜的時候,我用筷子敲鋁盆兒,把南宮離喚來了。
讓她學。
小Y頭難得一臉茫然。
「學,」我說,「學會回去種,自己養活自己。」
不要再去偷吃的了。
她認真看到最後。
我給她端了一碗飯,把小半包白菜種子放在她超人衝鋒衣的口袋裡。
「回去撒在地裡,不懂的來問。」
看她走遠,沒憋住喊了句:「記得把作業做了!」
18.
我和南宮離有了默契,早上到我家來隨意吃點早飯,跟在我後面去上學,放學她會等著我,跟在我後面回家。
有同班同學取笑我多了一條小尾巴,我沒理。
有其他男生女生嘲笑她是跟屁蟲,她沒什麼反應。
但是有人朝她扔泥巴,她瘋了一樣衝上去,將比她高一半的人按在地上撕打。
我費力把她拉開,教訓她一頓。
她說:「你的衣服,不能髒。」
我:「...」
我拍拍擦掉她衣服上的汙泥,「衣服髒了,洗就行,但是你受傷了,會疼。」
為了避免她被高年級的人欺負,我讓她在他們老師辦公室門口寫作業。
我放學了接她。
大家都開始收紅薯了,我也在地裡幫我爺奶的忙。
他們挖出來,我負責抖掉紅薯身上的泥塊,扯掉根莖。
看到南宮離在遠處站著不動,麻木又森冷地望著這邊。
我突然有了主意。
「爺,奶,我過去一會兒。」
我找了個小的米口袋,拿給南宮離,讓她一會兒拎著口袋來找我。
她見我走,馬上就跟上來。
我把她推回去,按著她肩膀交待:「你站這兒,數到一百再過來,口袋也拿來,聽到沒有?」
我爺奶問我幹什麼去了,我說看到南宮離了,讓她回去拿個口袋,一會兒幫我們理一下紅薯,給她幾個。
南宮離拿著口袋來了。
小小的一個娃,端端正正地舉著口袋。
那口袋擋了她大半個人。
我心裡突然就有點發酸。
她或許以為我交給她的是很重要的事情,所以動作、姿勢這般鄭重。
我特別大聲:「阿離來啦?快幫我們弄這些,弄完了你隨便撿幾個紅薯回家去啊。」
我爺奶互看一眼,也大聲附和:「嗯嗯,小丫頭快弄吧,一會兒爺幫你提回去。
她不懂。很懵。
或許這是第一次她接收到這樣的善意。
不是高高在上的施舍,也不是嫌棄的打發。
她望著我。
我衝她喊:「快點啊!一會兒天黑了!」她很賣力,速度很快,做得很細致。
小小一個蹲在地裡……
有些令人難受。
19.
白菜發芽了,綠油油一片。
南宮離學著別人的樣子,撿了許多木棍將小菜地圍了起來,防止別人家的雞鴨去糟蹋。
前些天她去看胡大伯種花菜,胡大伯她幾根菜苗。
我奶讓我給她送幾根蘿卜苗,包菜苗來。
「你的小白菜長得真好。」
我圍著轉了一圈,由衷贊嘆。女主的手,大概就是傳說中的金手指吧?
幹啥啥會。
「我給你扯一把——」
她二話不說就要跨進去,我把她扯住了。
「別了,」我把菜苗遞給她,「我奶讓我拿來的,盡快種上啊。」
「你….」她躊躇不決,好像想說什麼,又不好說。
我撐著膝蓋,半蹲著問她:「你紅薯有多少了?」
「三大口袋。」
「過幾天我爺會給你搬十斤米來,到時候多多少少也有人會跟風,你把家裡打掃打掃,找地方放米?」
她輕輕點頭,突然扭身跑回家,邊跑邊回頭:「我給你端水來。」
六七歲的孩子,學著大人的樣子為人處世。
也不知道是心酸還是欣慰。
我心裡沉甸甸的。
她端得小心。
瓷碗幹幹淨淨。
水清澈無比。
「我洗過的。」她搓著手指。
「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