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將我從奴隸堆中撿出,給我梳妝打扮,割掉我舌頭,歸順我行止。
將我變成了他的白月光模樣。
他看起來那麼寵我,讓我陪他出遊、用膳、手談。
隻要我掃一眼,第二天昂貴的珠寶華服都會送到我面前。就在我以為這輩子就這樣的時候。
白月光回來了。
他說:「你走吧,我會給你配個很好的下人。我給了他一筆錢,他必不會嫌棄你。」
1
我走的時候,月事晚了六天。我沒吭聲,舌頭被割了,不能說話,隻看著那封銀子。
預備帶我走的是跟過世子的某個長隨,叫蔣社,面目老實乏善可陳,有一雙滴溜溜轉的眼睛。
他跪在地上磕頭謝恩時,轉頭示意我。
我低著頭跪下來,溫順跟著磕了一個頭。
世子身在高位,居高臨下看下來。
他目光落在我睫毛上,片刻輕輕嘆了口氣,仿佛昨晚那些溫存隻是個夢。
「登雲郡主剛剛和親回來,我不能讓她再為無關的女人費心。我知道你不舍我,但事已至此,我自會補償你夫君。」
我被他強取豪奪而來,跟了他三年。
因為我說話的腔調和音色不像登雲郡主,他便割了我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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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我舉止不夠斯文,便給我帶著腳镣銬足足一年來規束。
我像個入了爐火的瓷器,被反復煅燒、調整,受盡了苦頭,現在終於要將我打發走。
他卻說,將要補償給我的夫君。我是個記仇的人,樁樁件件。欠我的,隻能還給我。
2
我死死盯著蔣社手上的銀子。銀子下面是我的身契和籍契。
跟著蔣社走了幾步,我聽見世子在身後叫我名字。
我回過頭去,他盯著我,一面取下了拇指的祖母綠玉扳指,那是我們第一次見面的信物。
那日他在圍場狩獵,丟了玉扳指,他打馬經過的時候,我無視被扯了一半的衣衫,向他攤開手掌給他。
駿馬沒有停留。
我們這樣被俘虜過來的女奴,扔在狩獵場,和其他獵物一樣誰撿到就歸誰。我在撿戒指時被一個衛兵發現了。他驚喜將我拖到草叢中準備享用。
我阿姐死了,我的一隻胳膊斷了,貼身的裡衣發出碎裂聲。
在我徹底絕望的時候,冷光閃過,身上的人倒下,世子緩緩用帕子擦了劍上的血,一面叫我:「抬起頭來。」
他看著我的臉,目光復雜。
我將扳指放在地上,折身去拖我阿姐的屍體。
他驅馬過來,馬蹄踏在屍體蒼白的手上,居高臨下恩賜:「今後,你跟我了。」在別莊,他盯著嬤嬤清洗了我,眸光越發暗沉。「小滿醉意濃,檀口櫻桃紅。以後你就叫小滿吧。」
後來,我才知道,我的名字是他的心上人登雲郡主和親那天的節氣。
我很幸運,我有一張和登雲郡主六七分相似的臉。
我同樣很不幸,有一張和她如此相似的臉。
我在別莊的一個月後,他給我穿上了登雲郡主的常服,那個郡主生辰,別莊燭火千裡,絲竹清輝,他喝了很多酒,然後要了我。
我疼得叫出聲,他卻厭惡我的聲音:「不要說話。」
然後將那枚扳指塞進我嘴裡:「咬著它。」這在之後很多個夜,都是如此。
現在,他向我招手,準備將這個扳指給我:「出去後,不要再奢望不該有的東西,這個,賞給你當個念想吧。」
3
我出門一瞬,蔣社一把將扳指奪了去。
我依舊溫順,由著他在城邊巷子中將我的耳環和璎珞一並都拿了去。抱著他給我的包裹站在巷口等他去當鋪。他拿到了錢,心情也並不見得好。冷著臉命我跟在他身側,不能太遠也不要太近。
「賤人。」他低聲不滿哼唧,「當我收破爛的?呸,玩膩的給我。」
旁邊經過人,他立刻又變成笑嘻嘻模樣。
出發時蔣社買了一頭驢,他騎驢,讓我走路。
並不是他的老家潭洲,而是繞道去了相反的豐城。
這豐城臨近河道,船上有很多的船妓。
很多窮人會將妻子寄在這金河船上,隔幾月過來拿一次錢。我們星夜趕路,一刻未停,到了豐城蔣社才擦把汗松了口氣。他將我帶到了臨水的客棧。
開了一間最便宜的。
一進去他就關上了門,還告訴客棧老板包三天,無論聽到什麼都不能來打擾。他站在那裡,一腳踢開鞋子,然後就像世子一樣張開雙臂,示意我為他寬衣。「小賤人,好好服侍我,就像你服侍世子那樣。我看他可享受。」
「過來啊,裝什麼?」
「骨子裡就是個騷浪賤,我可是見過你和世子在後院——一個玩膩的貨色,隨隨便便賞賜當我正妻?等我試試成色!
「要是能服侍得好,我會考慮多留你幾天。」
我放下手裡的包裹,緩緩走過去。
他死死盯著我的臉,舔了舔嘴唇:「說真的,你和那位登雲郡主的確很像,不,其實我覺得,你長得還要俊些,難怪世子那麼喜歡你,這麼一算….老子也算是享受過郡主的人了——」
我伸手環過他的腰去掉腰帶,他的呼吸開始急促,低頭猴急要來扒我衣服,我抬手從後脖頸一路向上,按住他的發簪。
他發出一聲急切的喟嘆。
下一刻,發簪猛然就像利刃一樣扎進了他的脖子。曾經練習了無數次,想了無數次,找了無數次機會。
原來,這麼簡單。
穿刺,攪動,吭哧的氣息紊亂,他一瞬瞪大了眼睛,手死死抓著我,我隻是面無表情看著他。
再度用力,更深。
後半夜的時候,房間再度安靜下來。
我將一包銀子塞進蔣社懷裡,然後扔進了他想要賣我的金河。
對那些河裡討生活的苦命人來說,這銀子就是一筆潑天的富貴,就算打撈起他,看在到手銀子的份上,也會埋了他或者扔到人看不到的地方。
4
這一晚,我睡得很沉,一直睡到了第二天下午
沒有人突然從被窩伸進冰涼的手,沒有酒味。
也沒有任何尖叫或者蔣社屍體的消息。
河道流水浪花翻湧,船娘暖昧嬉笑,間或小孩子的爭嘴聲。混合著小滿將到的盛夏,有一種說不出的讓人安心的平靜。剩下的銀子算不得少。
我的籍契和身契都在,去了奴籍如今重回良民。尚未正式成婚,如今終回自由身。
回想起曾經兩次失敗的逃跑,有點恍惚。
我將發簪收好,束發,換上了蔣社的長衫出了門。
豐城今日格外熱鬧。
外面人群擁擠,兩街的人群擠擠攘攘,大家都在議論登雲郡主即將回來的消息。這位郡主養在深閨,但傳聞詩詞出眾,才貌雙全,棋藝高超。在一次賞菊大會上一鳴驚人,一舉得了京都無數少年郎的心。
其中就包括世子。
人人都在說著世子對這位登雲郡主的傾慕到了極點,當初為了阻止她和親,甚至親去求見天子。
現在一聽說郡主要回來,更是放下一切來迎接。登雲郡主那麼善良、高貴,值得這世上最好的一切。可我知道那個登雲郡主不是這樣的。
在為奴的時候,我曾經遇到過登雲逃跑後被拐賣的婢女,那婢女滿身的暗傷,幾乎半瘋。
看見我臉第一件事就是跪下求饒。
後來我們熟悉了,她怯生生叫我妹妹。
阿姐說,其實登雲郡主根本就不會詩詞,所有的詩詞都是專人寫好,她隻負責記了當眾朗讀。
所謂的下棋也是固定的套路,連失敗的對手都是預先說好的。
她容貌不過爾爾,全靠裝扮,但每次都是兩三個時辰才出門。
還聽說,那化妝也是照著一副美人圖來畫的。
所謂的大義去和親,是因為她背著暖昧的世子,和前來朝見的北戎王子私會才有的,而阿姐正是因為知道內幕,要被滅口才逃跑的。
想來可笑,世子為了我能像他這心目中白月光,曾那樣死命逼著我一樣一樣學習。
酷暑嚴寒,規行矩步,片刻不停。
我每每出師,他那晚必定格外纏綿寬慰,說這才是他最愛的模樣,但我做得還不夠,不及登雲郡主十分之一。
如今,他心心念念的郡主因為北戎王子死了,不肯按照規矩嫁給王子的弟弟,帶著一個月的身孕回來了。
不知道他還有沒有耐心一樣一樣慢慢教?
5
街上議論紛紛,郡主因為和親有功,如今特許使用公主的儀仗,更聽說回去就會封為公主。
派頭十足。
街邊的香蠟店門洞口香椿樹枝葉招搖,蓋了半條街,搶了公主風頭。幾個先行的衛兵立刻扛著斧頭過來。不顧百姓哀求砍了這棵百年的香椿樹。剛剛誇郡主的人都不吭聲了。
長街另一側,馬鈴聲混著噠噠的馬蹄聲而來。這鈴聲太耳熟,我立刻靠後。
果真有人驚呼:「世子來了,世子真的來了!」
車駕外宮婢含笑側頭跟簾子裡的人說話,滿臉得意,大概是在匯報世子的深愛和行蹤。
登雲郡主的儀仗立刻停下,等待叩見。
但過了好一會,世子那邊也沒有動靜,似乎被什麼事絆住了。
一個打聽回來的街坊低聲說:「嘻,我聽說,世子家好像有個什麼很滿意的叫滿意什麼的丟了,世子很生氣,要護衛立刻去找。」
另一人道:「什麼滿意?還有什麼比現在的公主更會讓世子滿意?」
世子看起來憔悴了幾分,他勒著馬身蹙眉沒動。
這邊矜持的登雲郡主車駕忽然一雙素手伸出,掀開了門簾。
所有人的目光都齊齊看著她。
她渾身珠光寶氣,面上的薄粉白皙細膩,妝容盛大,豔麗逼人。她笑著叫了一聲:「阿克。」親昵而又委屈。
世子待要勒轉的馬頭生生停下,頓了頓,揮手讓手下先離開。
登雲郡主已扶著車門探身出來,身姿嬌娆中頗有幾分壯碩,看來北戎的伙食不錯。
她垂下眼睑,聲音帶了水意:「阿克,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世子驅馬上前,登雲緩緩抬頭。
就在這時,天空忽的響起驚雷,六月的天,娃娃的臉,說變就變。
雨一下落下,登雲郡主仰起的臉頓時流下了白色的水痕,下面紫色的小瘡清晰可見。
她面色大變,慌忙進馬車,世子待要跟著進去避雨,被她一把阻在了外面。我輕笑出聲。
隻是很輕一聲,世子猛然轉頭看向我的方向,他目光在一個個姑娘身上搜索。最後變成了一抹失望。
找我嗎?不必找,有的是機會見面。
6
世子和登雲郡主的儀仗一起離開。
我也緊隨其後隨了同行商隊的車,也不遠不近跟在了後面。我是個記仇的人。
從小我阿娘就說我這個性子,一點不聽話,早晚得吃虧。可正因為我不聽話,才能抄家時偷跑掉,成了唯一活下來的人。
在做奴隸的時候,阿姐教過我怎麼學會示弱,她說隻要聽話,貴人總會給我們一條生路的。
並沒有,我們成了獵殺玩耍的對象。
在圍場被追逐時,阿姐將前來的世子當成了救命稻草。
她說世子傾慕登雲郡主,她又是郡主的婢女,世子還找她給郡主傳過手札,定記得她,要是她求他,必定能救我們一命。
她將那撿來的扳指給我,拖著後面的兵士,叫我快去找世子。
我等來了世子。
但最終世子的馬蹄踩斷阿姐脖子時也沒有認出她來。
我剛跟著世子的時候,也曾試過聽話,我想他幫我阿姐下葬,甚至也許能幫我爹娘平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