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媽媽已經趨於虛幻了,即使是在唐寧的眼中也有一些看不清她的存在。
唐寧用力眨了一下眼睛。
“怎麼了?快睡吧。”媽媽拿起毯子給唐寧蓋上,“一直在瘋玩,你現在黑眼圈重得和大熊貓一樣。”
被披上毯子的唐寧還是不肯閉眼,他一眨不眨看著身旁的媽媽,在他的注視下,媽媽的身影還是有些虛幻,介於半真半假之前,邊緣出現了一點溢散。
這是怎麼回事?
這是他的幻覺嗎?
媽媽不是已經沒有取血了嗎?為什麼媽媽還是會變得虛弱?
唐寧的心空得厲害,難以言喻的慌張席卷了他,下意識伸出手想要去觸碰媽媽手指上的鑽戒,鑽戒閃爍著微光,這點光讓唐寧意識到他要先摘下戒指才能觸碰媽媽,隻是當唐寧自己去摘戒指時,一旁的蘇安雲卻將唐寧的頭按在了他的肩上,“睡吧。”
說著他還用手包裹住了唐寧的手。
媽媽也對唐寧說的:“快睡吧,寧寧。”
明明唐寧是不想睡的,可是在聽到蘇安雲和媽媽的聲音後,困意如山般席卷而來,眼皮變得格外沉重,唐寧在恍惚間閉上了眼睛,在沉入夢鄉時,唐寧唯一的念頭就是他並不想入眠,因為一旦睜眼就是明天......
黑暗覆蓋了唐寧的腦海。
唐寧開始反反復復地做夢,夢到各種怪異的夢,比如他夢到他們坐的飛機失事了,空姐讓他們在紙條寫下自己留給這個世界最後的留言,所有的乘客都在驚慌失措地尖叫著、哭泣著、祈禱著,隻有唐寧的表現是奇異的寧靜,他在動筆前看了著身旁的媽媽和哥哥,發現媽媽和哥哥也是格外的平靜。
唐寧提筆在紙條上寫到:“再見了,所有我愛的人和愛我的人,請你們不用為我悲傷,因為我要在天上變為一顆星星了,請你們替星星照顧好開心。”
他寫完了這段話,有些好奇地去看身旁人,他湊上去想要看看哥哥寫了什麼東西,結果哥哥對他神秘一笑,唐寧有點不開心,他又去看一下媽媽,沒想到媽媽也把紙條給藏起來了。
“你們怎麼一個個都把紙條藏起來了,我也想看!”唐寧有點委屈地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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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對他柔聲道:“寧寧,媽媽會給你看的,但不是現在。”
周圍傳來了衝擊感,伴隨著一陣噪音,唐寧迷迷糊糊從睡夢中睜開了眼,發現乘坐的飛機正在下降,唐寧透過窗外看到了底下是一片片的燈火,好像一顆顆星星。
唐寧扭頭去看媽媽,發現媽媽似乎更淡了,不過這又好像隻是夜色之下看不清楚,所以唐寧才會覺得媽媽的身形在變淡。
“睡懵了?”媽媽笑著問他:“還能在自己走嗎?我們要下飛機了。”
唐寧呆呆地走下了飛機,他的大腦還沒有從那種渾渾噩噩的狀態中清醒下來,上了車子後,蘇安雲和媽媽都勸他再睡一會,於是唐寧又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在半睡半醒之間,他感覺到哥哥輕手輕腳將他抱在了床上,唐寧還聽到媽媽小聲的說了一聲“噓”。
噓——
隨著這一聲母親的噓聲,黑夜中那些由宇宙看向人間一眨一眨的眼睛都閉了下來,所有的雜音消失不見,今夜精謐安詳,唐寧躺在柔軟的床上,就像倒在柔軟的雪地裡。
世界是純白的一片,雪花打著旋落下,就像一個個冬日的精靈,落在了唐寧卷翹的睫毛上,四周是哥哥和媽媽的笑聲,唐寧看到媽媽和哥哥在堆雪人,唐寧趕緊從地上爬了起來,高聲道:“我也要堆雪人!”
“好啊,快過來。”“小寧想堆個什麼樣的?”“你們在堆什麼?哦!我知道了!這是媽媽,這是哥哥,對不對?!”“......”
個子最高的雪人是哥哥,個子最矮的是媽媽,唐寧將自己的雪人擠在哥哥和媽媽的中間。
因為唐寧的雪人是由唐寧做的,所以它長得最醜,可是哥哥和媽媽都覺得這個雪人是全世界最可愛的雪人。
他們身而為人的時候,不能緊緊相擁在一起,當寄託著他們情感的三個雪人卻依偎在了一起。
真奇妙啊,他們生活的環境是永遠下不了雪的城市,那裡的樹木很多,鬱鬱蔥蔥,蟬在夏天不停的叫,蟬鳴聲大到像下了一場傾盆大雨,可是屬於他們的雪人卻永遠留在了這個冰雪的世界裡,這裡美得像童話世界,紛紛揚揚的雪花飄落而下,它們能夠一起共白頭。
唐寧望著這美好的一幕,他情不自禁地笑了,燦爛的陽光灑落而下,站在最外面的媽媽雪人首先被這陽光照耀著,強烈的高溫讓它的身體開始融化,插在它臉上的胡蘿卜掉了下來。
唐寧的內心產生了強烈的惶恐,他迅速衝到媽媽的雪人旁,用自己的身體為這個雪人遮擋著陽光,可是陽光無處不在,從四面八方席卷而來,他根本就照顧不到那麼多,他看著媽媽的雪人化得越來越厲害,化得越來越厲害——
“不!!!”
唐寧大喊出聲,他猛然睜開了眼,強烈的陽光穿透窗簾的縫隙落在他布滿了冷汗的額頭上,唐寧呆呆望著自己屋頂的天花板,他的胸膛還是在劇烈起伏著,屋外傳來了一些嘈雜的聲音,有電視機裡傳來的笑聲,風鈴聲,廚房間炒菜的聲響,還有做家務的聲音……很是熱鬧。
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唐寧拿起手機一看,發現這已經是副本最後一天的上午十點多了。
怎麼回事?他居然睡了這麼久嗎?!
唐寧立刻掀開被子,鞋子都顧不上穿就從床上衝了下來,唐寧還沒有開門,門就自己推開了。
屋外出現了蘇安雲的身影,蘇安雲今天穿的很正式,是去林蘊家做客時穿的那身西裝,他甚至連頭發也認真打理了一遍,露出了寬闊的額頭和偏高的眉骨,沒有了碎發的遮掩,蘇安雲更顯得迷人。
見到唐寧,蘇安雲笑了一下:“我們的小壽星終於起床,本來想著你要是還在睡,不管睡得有多香,都得叫一叫你了。”
“媽媽她……”唐寧的話還沒有說完,蘇安雲就讀懂了他的意思,“阿姨還在廚房做菜,小寧快點換一身衣服洗把臉,然後叫你的朋友過來吃飯。”
做菜意思就是媽媽現在還在家裡。
聽到這句話,唐寧的心這才稍微放下來了一點,蘇安雲遞給了唐寧一件購物袋,唐寧無端覺得這個購物袋有點眼熟,他想了一下,發現是之前和姜眠眠他們去商場買女裝的那一天,當時蘇安雲撞上他女裝的時候手裡就提著這個購物袋。
“給你買的衣服,穿上吧。”蘇安雲柔聲道。
唐寧打開包裝袋一看,發現這也是一件黑色的小西裝,而且和蘇安雲身上的黑色小西裝顯然是一套的,難怪之前去林蘊家做客的時候,蘇安雲的房間裡就有這麼一套黑色西裝,原來是早早就買好了……
“我先不換了,我要去幫媽媽做菜。”唐寧將蘇安雲手裡的購物袋放了下來。
“今天小寧是壽星,不用……”
這個時候的唐寧已經繞開了蘇安雲,他快步走向熱鬧起來的廚房,鍋碗瓢盆的聲響不斷從裡面傳來,還有氤氲的熱氣和燦爛的陽光,隔著一層磨砂玻璃,唐寧可以看到媽媽在廚房間忙碌的身影。
這幾天媽媽一直躲在房間裡,唐寧都好久沒有看到這樣的畫面了。
唐寧安靜地看了一下,這才走上前推開這扇門,一陣濃鬱的香味撲面而來,唐寧看到有幾盤菜媽媽已經做好了,現在正在下鍋翻炒著蝦,見到唐寧來了,忙碌的媽媽顛勺了一下才道:“你進來幹什麼?這裡油煙味可嗆人了。”
唐寧認真注視著今天格外不一樣的媽媽,嫌少打扮自己的媽媽在今天難得化了妝,口紅的顏色唐寧有些眼熟,他想了一下,發現是哥哥以他的名義送給媽媽的口紅。
不僅化了淡妝,媽媽的頭發也微微卷了一下,哪怕系著圍裙也可以看到她今天穿的是一身漂亮的小黑裙。
“媽媽,你今天好漂亮。”唐寧輕聲道。
“行了行了,別嘴甜了,快給我出去。”媽媽催促道。
唐寧卻沒有走開,“我想和媽媽一起做菜。”
“你?你不給我添亂就好了。”媽媽嫌棄道。
“媽媽,你還沒有教過我做過任何一道菜……”之前的一次原本媽媽要教唐寧做菜,結果唐寧不小心切菜切傷了手指,這件事就這麼無疾而終了。
“今天媽媽教我做菜吧,這樣啊......”唐寧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變得輕松自在:“哪怕以後我一個人生活,也可以自己做飯做出媽媽的味道了。”
與唐寧對視的媽媽眨了兩下眼睛,她迅速扭回頭,繼續翻炒著鍋裡的蝦,“也行,不過今天我要做的菜有很多,沒有時間一道道教著你,你就在旁邊看著我做就好了。”
唐寧站在媽媽的身旁,他一開始還在看鍋裡的菜,可是看著看著,他就忍不住抬起眼望向媽媽,他看到陽光將媽媽參雜著銀絲的黑發染成了金色,也許是眼睛被油煙燻出了水汽,他所看到的媽媽的身影越發虛幻了。
心髒緊縮了一下。
唐寧讓自己翹起唇角,音調上揚,“哇,好香啊。”
媽媽關掉了火,“拿盤子過來。”
唐寧走過去拿盤子,他看到灶臺上還擺著許多媽媽做好的菜,色香味俱全,讓唐寧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了,“今天有好多好吃的,都是我愛吃的,糖醋排骨、紅燒螃蟹、清蒸鱸魚、雞翅......”
“你在這裡報菜名呢?”媽媽打斷了唐寧的話,她伸出手要接過唐寧的盤子,然而在唐寧的注視下,女人的手指卻穿過了盤子。
雖然媽媽在下一秒就飛快將手收了回去,可唐寧還是看得清清楚楚,就像雪花會穿過媽媽的手一樣,這一次,即使是家裡的物品,也會穿過媽媽的手。
......也跟著穿過了唐寧的心。
“你不是說要來幫忙嗎?自己去把蝦給盛了。”媽媽道。
唐寧一眨不眨地盯著媽媽的手,似乎那手裡能開出什麼花,媽媽不耐煩地衝唐寧揮了一下手:“快點,正好等會我來教你做菜,光說不做假把式,我就口頭指點你,你負責炒菜。”
唐寧還是死死地看著媽媽,隻不過這一次他的視線已經不僅僅停留在手上,而是看向了緩緩消失不見的圍裙和漂亮的小黑裙,此刻出現在媽媽身上的是一件血跡斑駁的孕婦裝。
“你怎麼動不動和個呆子一樣?還說什麼要幫忙,算了算了,我去找你哥。”媽媽加快了語速和腳步,她飛快朝廚房的推拉門走去,唐寧僵硬抬起頭,看到了媽媽微卷的頭發變成了長長的直發,那張臉也變得年輕起來,像極了唐寧曾經在爸爸和媽媽的結婚照上的年輕媽媽。
如此美麗動人。
可是下一刻,鮮血從她的頭上流了下來,美麗的臉蛋也迅速變得面目全非起來,屍斑和傷痕覆蓋了年輕的肌膚,讓人很難讓人分清楚這是一張年輕女人的臉還是年老女人的臉。
她的身形變得更加虛幻了,就像沐浴在陽光下隨時都會消失的雪人。
“不!”唐寧發出了一聲恍如夢囈的呼喚,“不要走......”
女人的腳步沒有絲毫停留,唐寧的大腦一片空白,他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身體就摘下了手中的戒指。
璀璨的戒指掉落在地,背對著他的媽媽停頓一下腳步。
她的身形更淡了。
似乎隨時都有可能消失。
唐寧用不斷顫抖的手伸向了女人被鮮血覆蓋的手,他是如此恐懼,害怕自己在觸碰的那一刻,摸到的將會是虛幻,害怕的手就會像盤子和雪一樣穿過媽媽的手......
心髒似乎都停止了跳動,在觸碰的剎那,唐寧摸到了一片冰冷,比這世界上的任何堅冰都要寒冷,可是唐寧卻像雪地中快要凍死的人,感受到了唯一溫暖那樣幸福地流出了眼淚。
他抓到了......
在他握住這隻手的時候,他身體裡的力量似乎也隨之流向了對方,讓那虛幻的身影開始微微凝實。
“媽媽。”唐寧祈求道:“不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