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它詭異的笑聲中,屬於小周老師的手在地上不斷摩挲,從地板上一點一點摸到了灶臺,又摸到了一把菜刀。
它抓住菜刀,猛然朝旁邊一剁,將案板剁成了兩半,菜刀也在它的巨力之下產生了豁口。
“錯了錯了。”鄭老師遺憾道,它的小眼睛盯著那隻手:“你應該往那邊——”
握住菜刀的手高高抬起,朝著醬油猛然看去,瓶身碎裂,液體四濺開來,隻把手帶過來的小周老師顯然沒辦法聽到鄭老師的聲音。
“切錯了!”鄭老師氣到小眼睛都張大了。
菜刀的刀面猛然一轉,隱約倒映出了廚房間裡柏映雪的身影。
正在焦急指導的鄭老師見狀緩緩露出了一個笑容,“對,要切肉。”
廚房間的門被氣球老師臃腫的身體堵住了,無處可逃的柏映雪看著那舉著菜刀的手不斷朝她逼近,在那菜刀要朝她砍下去的剎那,柏映雪從懷裡取出了一隻娃娃。
說來也奇怪,那沒有長眼睛的手在這一刻停住了。
不斷在笑的鄭老師也安靜了下來。
被柏映雪抓住的那隻娃娃......或許不太適合稱呼它為娃娃,因為它是一個老者的形象。
“真可惜,門衛爺爺吃不到小周老師親自下廚做的東西了。”舉著娃娃的柏映雪平靜道。
整個廚房間都是死一般的寂靜。
鄭老師的小眼睛死死盯著柏映雪手裡的娃娃,柏映雪抱著這個老人娃娃,她神情淡然道:“門衛爺爺,是個多好的門衛,雖然也沒有特別好,但和很久以前那位門衛相比,應該算非常好吧?”
兩個怪物都沒有回應她,柏映雪自顧自道:“我記得很久之前,我們這裡被強制分配來了一個壞門衛,但是當時沒有人知道他這麼壞,隻有幾個孩子,特別壞的孩子,也許壞種天生都是惺惺相惜的,他們有雷達可以分配出同類,一個叫阿洲的壞孩子,他特地去騙了鄭老師你的未婚妻出去。”
“結果啊,就這麼被糟蹋了。”柏映雪傷感道:“如果沒有發生這件事,鄭老師你早就結婚了吧,我還記得當初大家為了鼓勵鄭老師你面對這一切,特地把這段經歷編成了歌,大家唱歌給鄭老師你聽的時候,鄭老師你特別感動,感動到都暈過去了。”
Advertisement
鄭老師的表情變得扭曲,他對柏映雪吼道:“別說了!!!”
如果眼睛可以噴火的話,柏映雪現在估計會被火燒了無數次,隻不過鄭老師再氣,它也卡在門上進不來,因此柏映雪還能夠面不改色道:“小周老師啊,你真是一個好人,好人的朋友也都是好人,我記得小周老師就有一個人很好的朋友。”
“那個叔叔的人真的很好,我記得他的妻子也很善良,可惜啊,他們生不出孩子,小周老師為了幫助自己的好朋友,特別在我們這裡千挑萬選,選中一個看起來很好的好孩子。”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當時饅頭被送回來了,是不是特地跑過來說謝謝小周老師,還坦誠告訴小周老師說那些事情都是他自己幹的,說謝謝小周老師給的機會,還問小周老師是不是討厭自己朋友很久了,才故意把他送給您的朋友領養。”
舉在柏映雪面前的刀開始抖動,刀光閃爍在柏映雪臉上,柏映雪嘆了一口氣,“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小周老師怎麼就沒想到,能天天和阿洲玩在一起的孩子能有多乖?”
“如果早早想得到就好了,那樣小周老師的好朋友個不至於開開心心領養了饅頭回去,又被他害到那個下場。”
望著隨時都有可能劈到自己臉上的刀,柏映雪冷冷道:“小周老師,你現在要幹什麼?要將刀揮向我嗎?”
刀光閃爍在柏映雪冷冽的眼裡,她盯著隨時會帶走她性命的刀:“因為老師們相信隻有壞孩子才可以和壞孩子和平共處,所以我被分配到和她們一個寢室。”
“可是相信姐姐一直在陪著我、保護我,就說明我是有病的壞孩子嗎?”柏映雪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她紅著眼,一字一句道:“你們總是說我有病,告訴我姐姐早就和我爸爸媽媽一樣死在車禍裡了!告訴我背上背著的不是姐姐隻是我的娃娃!如果我不承認你們的話!我就是有病的壞孩子!”
“現在我終於知道自己沒有姐姐了……”一行淚從柏映雪的眼裡流了出來,她紅著眼眶,倒映在刀身上的那雙眼睛比鄭老師還像一個偏執的怪物。
那持著刀的手緩緩松開,報廢的刀身滾落在地。
“我也知道,我確實變成了壞孩子。”柏映雪咧開唇角,她握住了眼前那隻空蕩蕩的手,“懲罰這一切吧,小周老師,就像你們當初做的那樣。”
......
握住瓷器的路雨華拼命朝食堂的方向奔跑,他跑得飛快無比,他身後跟著無數的孩子,那些孩子也在瘋狂追逐著他,一邊追一邊念道:“小華哥哥,小華哥哥,你是不是又要逃跑了?”
路雨華沒有回應,他邁開步子大步奔跑著,在全力以赴的速度下,他的心跳得那麼快,那些多紛雜的人和物都被他拋在身後,可是很多東西是拋不掉的,那些並不是環繞著他的聲音,而是更深刻的東西,刺穿了他的大腦,像一根根鐵鉗扒開了他虛假的外衣。
那些孩子說,小華哥哥,是孤兒院最狡詐的小孩。
因為知道有問題的小孩在這裡會讓人更害怕一點,就假裝孤兒院禁閉室裡有怪物,編造出了一整套完善的怪物傳聞,帶領大家一起去用禁閉室的怪物嚇跑那群壞小孩。
那些孩子說,小華哥哥,是孤兒院最冷漠的小孩。
因為不敢正面和那些壞小孩起爭執,即使是很好很好的朋友被打倒在地了,也裝作毫不在意地離開,從始至終都表現得如此冷漠,似乎那隻是最不相幹的陌生人。
那些孩子說,小華哥哥,是孤兒院最膽小的小孩。
因為害怕承擔太多,最終選擇了怯懦地逃跑。
小華哥哥,總是逃跑的小華哥哥。
明明說好要保護那些弱小的孩子,明明說過大家聚在一起才不會被那些壞孩子欺負,明明答應了所有人,我們要一直一直在一起,可是在被新的爸爸媽媽選中那一刻,還是毫不猶豫拋棄了大家。
毫不猶豫離開了這裡。
像縮頭烏龜一樣安安穩穩過了那麼多年,完全忘記了當初的約定,忘記了那些朋友,等長大後終於決定以義工的身份回到孤兒院,才發現孤兒院早已不再的消息。
“小華哥哥,你是不是又要逃跑了?”那一道道甩不開的童聲這樣問他。
於是路雨華顫抖地回答道:“對不起。”
“我不會再逃跑了。”
那怯懦的眼淚從他通紅的眼裡流出,他一字一句道:“我會救下你們。”
......
唐寧並不知道外界發生了什麼,他站在門邊許久,但他不能一直一動不動。
又站了許久,確定自己打不開房門後,唐寧咬咬牙,決定去看看棺材裡有什麼,他按照剛才記憶裡的方位一步一步走去,每走一步唐寧都在提心吊膽,和瞎子走在地雷陣中那樣。
雖然後背冷汗一大把,唐寧還是有驚無險地走到了那棺材旁,在腳尖碰到堅硬的部分後,唐寧立刻識趣地停下,他又屏住呼吸站了好久,在依然沒有感受到什麼危機時,唐寧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拿起了手機。
比起直接上手去摸,唐寧覺得還是手機照一下更安全一點,雖然也沒安全到哪裡去。
他心一橫,打開了手電筒模式,往那長長的棺材一照——
好家伙,居然是銀一樣的材質做的棺材。
唐寧隻聽說過用什麼木、石頭、玉之類的東西做棺材,還從來沒有看到過這種似乎是銀一般的材質做棺材。
這棺材的蓋子是半開的,唐寧硬著頭皮往裡面一看,發現裡面躺著的好像也是個相似材質做的人形雕塑因為手電光實在是太亮了,照在這種材質上乍一看隻覺得白茫茫一片,很難看清那裡面躺著的是什麼東西。
在看清雕塑是什麼的那一刻,唐寧的手機嘭得從掌心滑落,砸在地上。
光束大剌剌照在天花板上,隻有微弱的光能照亮眼前雕塑的一側,可唐寧卻像毫無察覺那般呆呆看向那冰冷的雕塑,就像信徒見到了活生生的神靈那樣呆滯。
他呆怔看著和莫雲初一比一還原的雕塑,那個隻存在於記憶裡的身影躺在棺材一般的容器裡,男人的唇角翹起,似乎帶著一點從容的笑意,銀一樣的材質讓它似乎閃爍著微光。
這是......
唐寧的大腦一片空白。
“莫......”唐寧甚至說不出完整的話,他一眨不眨盯著這精美的雕塑,這精致的雕工讓莫雲初的每一根頭發絲都清清楚楚,哪怕沒有其他顏色,也讓唐寧覺得這不是什麼雕塑,而是被冰雪封印般的愛人。
他伏在棺材前,顫抖著伸出手去觸碰這個雕塑冰冷的外殼,修長的手指撫摸過雕塑雕刻著的完美唇形,摩挲過臉部的輪廓,落在根根分明的睫毛上,那雙深邃富有魅力的眼睛是緊閉的,不論唐寧觸碰與否,它都不會突然睜開眼,用溫柔深情的目光看著唐寧。
唐寧的嘴唇動了動,卻無法發出什麼聲音。
怎麼會?禁閉室裡怎麼會有這個?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唐寧跪在棺椁前,像一位守靈的妻子依偎在已死丈夫的懷中。
有一股陰冷的力量爬上了他的腳踝,看起來脆弱到極致的唐寧敏感地把腳縮了起來。
可是那陰冷的力量還在牽動著他,沉浸在濃鬱悲傷和驚愕中的唐寧顫顫地抬起眼睫,他朝另外一邊看去,借著餘光,唐寧看到了另外一座雕塑。
唐寧再一次呆住了。
那同樣是一個做工精湛的雕塑,它低垂著頭顱,做出擁抱姿態似乎曾經緊緊抱住過什麼,雕塑將所有的細節都做得無比鮮活,譬如手背上迸起的青筋,似乎在無聲地告訴唐寧,這個存在曾經竭盡全力挽留過什麼。
這是......?
唐寧仰起頭望著那張皎如日星的臉龐,很好看的一張臉,介於少年和青年之間的輪廓。
唐寧站起身,滿心震撼地走向這座屬於祁昀的雕塑,他記憶裡的祁韻就像是山間的雪,疏離冷淡,似乎一切都看不進眼裡,很少展露出失敗者那樣的神情。
可這個雕塑卻將祁昀的神情定格在隱忍的痛苦上。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唐寧的腦子亂糟糟的,他顫抖著手撿起了地上的手機,唐寧將光照進濃鬱的黑暗,看到了第三個雕塑。
十二旒冕冠遮住了一張俊美又不失威嚴的臉,唐寧仰起頭,看著那個生來就讓人仰視的存在坐在高高的皇位上,百無聊賴般用手支著下颌,另外一隻手從寬大的袖袍中探出,手掌伸向前方,仿佛在邀請著誰。
哪怕不看這個雕塑身上復雜的衣服圖樣,光看對方所坐的座位,都會冒出什麼“無價之寶”、“洪福齊天”之類的詞匯,這似乎已經不是簡簡單單的雕塑了,蘊含著讓人不敢直視的力量。
這是宮鋆!
唐寧已經能猜到下一個雕塑是什麼了,他將光往黑暗中照,沒有他想象中那張屬於紹明缊的面容,隻不過......
唐寧看到了一條修長的魚尾,那魚尾充滿了動態的美感,在魚尾周圍雕刻出了極其逼真的一圈圈漣漪,即使這裡沒有河,也能讓人聯想到這是一條躍入水中的人魚尾巴。
這是紹明缊的尾巴。
每一片鱗片都雕刻得栩栩如生,線條銳利的尾鰭上垂墜著一滴水珠,似乎隨時都要落下流淌在充滿光澤的魚鱗上。
唐寧怔怔地望著魚尾旁反面朝上的貝殼,他快要無法呼吸了。
接下來就應該是......
光束繼續往後照,唐寧看到了半跪在地上的身影,那個雕塑似乎承受不住巨大的打擊以至於無法站立,從脊柱上生出的黑蛇和雙手一同環住虛空中消失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