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冷的風穿透了破了洞的紙糊身體,露出裡面根根分明的竹篾條,紅蓋頭被風輕輕吹起,露出新娘子慘白的臉蛋和紅豔豔的腮紅,它的眉毛很黑,黑得像墨一樣,眼睛沒有眼白,好像太多的墨暈開了整雙眼。
詭異的眼睛直勾勾對上了唐寧的眼睛。
兩行黑色的淚割裂了腮紅,紙人新娘像墜落的風箏般撲向了唐寧!
那速度太快,林蘊帶著唐寧往後挪了一步,腳掌踩在枯葉地上發出清晰的聲響,於是天空中所有的紙錢都像聽到了動靜一樣,齊刷刷朝這一處衝了過來!
那麼多的紙錢,好像滂沱大雨傾倒而下,大雨之中的人根本無法躲閃!
唐寧感覺到捂住他嘴巴的手離開了,林蘊果決地選擇逃離,唐寧也想跑,可已經來不及了,那張屬於紙人新娘的臉在唐寧眼前急速放大,兩道黑色的痕跡像是眼淚,可嘴角又一直保持著紙人的微笑弧度。
一片雪白的紙張從紙人新娘身上剝離下來,哗啦一聲貼在了唐寧臉上!
那紙張就像擁有生命力一樣,當與唐寧的臉龐觸碰時,迫不及待包裹住了唐寧的每一寸肌膚,也包裹住了唐寧的鼻子和嘴唇,唐寧伸手想要把這張紙從臉上扒下來,可奇怪的事情發生了,這張紙好像長在了他的臉上,融進了他的骨血,變成了他的皮肉。
當他試圖撕下紙張時,巨大的痛苦不亞於把臉上的皮肉活活撕下來。
唐寧痛苦地捂住臉,他的視線被紙張遮蓋,什麼都看不到,氧氣的缺少讓他眼前發黑,肺部疼到爆炸,他的身體緩緩癱軟在地,對外界的感知都變得模糊起來,冷汗從雪白的後頸冒出,將裸露出來的肌膚濡出羊脂白玉的質感。
嗡嗡的耳鳴聲在腦海裡響起,仿佛一陣忙音,又像是有水灌進了耳朵裡,讓唐寧對外界的動靜都失去了敏銳的感知,他似乎沉進了海水裡。
那胸腔中的痛意變成了絲絲縷縷的痒,黑茫茫的眼前忽然出現了白光,那是逐漸匯聚起來的白點。
倒在地上的是一個臉上五官缺失的青年,他的臉被一層雪白的紙張蓋住,少了面部的吸引,更多的關注都不由自主落在這具由造物主精心捏造的身體上。
那修長的雙腿胡亂蹬著,纖細的腰肢顫抖,每根手指都用力張開,像墜落蛛網的蝴蝶奮力扇動蝶翼......
下一刻,一隻慘白的手突然捏住青年的下颌,迫使對方抬起頭來,隻見那張臉被紙張貼得很緊,紙張完美勾勒出了他臉上的輪廓線條,像還未著墨就可窺見驚人豔色的畫作。
一根修長的手指強硬抵住了唇瓣的位置,慢條斯理捅破了那覆在唇上的薄薄的紙張,氧氣爭先恐後灌進了嘴裡,被蒙住臉的青年發出微弱的嗚咽,顧不上擠進唇中的那根手指,貪婪地呼吸著新鮮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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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點瑩潤的水光閃爍在牙齒上,唇齒不需要手指撬開,就主動努力撐開。
唐寧大口大口快速呼吸,一度不受控制地發出小貓似的哽咽聲,他還是什麼都看不到,身體被酥麻籠罩,大面積的,幾乎要溺死他的酥麻。
淚水從紙張唯一破開的窟窿裡流出,連同唇角的口涎一起打湿了男人的手指。
男人彎下腰,十二旒冕冠的玉串微晃,掃過他高挺的鼻梁和蒼白的薄唇,另外一隻修長的手從寬大的袖袍中探出,一根判官筆憑空出現在他的掌心。
那薄削的唇微張,牙齒咬破舌尖,沁出一滴血珠,筆尖沒入口中,飽吸鮮血。
俊美的男人垂著眼,他的眼窩深邃,猩紅的眼瞳是整張蒼白頹喪的面容裡唯一的豔色。
他靜靜審視著依舊神智混沌的唐寧,而後,修長有力的手持著判官筆,在那一截汗瑩瑩的雪白脖頸上落筆,殷紅的筆尖劃過細膩如乳酪的肌膚,那幹涸的血跡宛如活物,散發出耀眼紅光。
他每落下一筆,身下那具軀體就顫抖一分,所有的歡愉與痛苦都纏繞在筆尖,由他一手書寫。
十息之內,一則婚書由他寫在了唐寧身上,每一個字都像一朵不詳的血花,那血字一點一點沒入了唐寧體內,很快消失得幹幹淨淨。
黑暗之中,無人能看見這怪誕卻香豔的一幕。
......
林蘊和紀珂藏在一處角落,他們一個往額頭貼了一張符箓,一個在身上灑滿了灰白色的粉末,兩個人都一動不動站在黑暗中。
與他們咫尺的距離,有一個提著紅燈籠的紙人在行走,它走過林蘊身旁時,忽然停下了腳步,將燈籠舉在了它和林蘊的中央,那黑成一片的眼睛直勾勾盯著林蘊。
一滴冷汗從林蘊的額角落下,在紅光照耀下,紙人那張怪異的臉湊得很近,它看著林蘊,就像一個幼童盯著昆蟲。
有些小孩子總是喜歡撕扯一下昆蟲的肢體,不論是翅膀,還是四肢。
紙人伸出手,那紙扎的手一點一點逼近林蘊額頭的符咒,林蘊的眼睛驚恐地睜大,在紙人即將拽掉符咒時,遠方再次傳來了一陣飄渺的歌聲——
“新娘~娶進門~福祿壽喜都入門~”
紙人提著燈籠轉過身,輕飄飄蹦上了枝頭,朝轎子所在的地方飄去,一個個紙人匯集在轎子旁,喜氣洋洋抬起了花轎。
林蘊死死站在原地,冷汗瘋狂從他的臉上滴下,沉浸在劫後餘生中的林蘊並未發現——
風吹起轎簾,裡面空無一人。
“新娘~娶入廳~金銀財寶滿大廳~”
一波又一波的紙錢被高高拋向天空,再飄飄悠悠落在地上。
關於冥婚,林蘊記得有一個傳說是,想要結冥婚的人會把錢放在地上,如果有人碰到了它的錢,那就要和它結下姻緣。
他根本不敢和空中的紙錢有任何接觸,竭盡全力躲開了這一波紙錢後,林蘊還是靜靜站在原地不敢出聲,連手機的手電筒模式都不敢打開。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飄渺的歌聲徹底消失,林蘊才緩緩移動身體。
紀珂此刻身上也都是冷汗,他小心翼翼走到了林蘊身旁,壓低聲音問:“唐寧呢?”
林蘊低聲道:“可能沒了。”
這次他們出來的目的是為了送唐寧和那位npc成親,但在危險真正來臨的時刻,林蘊還是會將自己的安危放在首位,當時那種情況必須要留一個人去拖住紙人新娘,林蘊的實力也隻能護住他自己,無法再保住一個新人。
紀珂的臉色聞言有些糟糕,他拿出手機調出了手電模式,不甘地照向四周,森冷的光束停在了青年昏睡的面容上。
一張破碎的紙落在他的臉側,在這荒郊野嶺他像稀世明珠,襯得周圍都亮了,又像是森林孕育出的精怪豔鬼,將人卷入光怪陸離的夢魘漩渦。
即使將這張臉看過了好幾次,這一次紀珂還是下意識屏住了呼吸,他和林蘊相互對視一眼,緩緩靠近昏迷的唐寧。
紀珂大著膽子將手指放在唐寧的鼻子下,溫熱的鼻息輕輕噴吐在了他的指尖,紀珂又小心翼翼將手指按在了唐寧的頸側,感到了頸動脈的跳動。
“還活著。”紀珂輕聲道:“要繼續去紀家嗎?”
林蘊沉默了一會兒,點了點頭。
這個時間段他們再原路返回也會遇到各種危機,不如一鼓作氣前往紀家。
紀珂也認同林蘊的觀點,他深吸一口氣,打橫抱起了唐寧,唐寧比他想象中要輕得多......也要軟得多。
那綿軟無力的身體倒在他的懷裡,讓人腦海裡情不自禁冒出了“軟弱無骨”這個詞。
“動作快一點,我們必須盡快離開這個地方,現在已經九點了,遊戲規則說過現在是清明節,如果我們在零點還沒有找到棲身之地,很可能會撞上清明節鬼門關大開。”林蘊的臉色很是凝重。
清明節鬼門開,百鬼夜行。
在副本裡碰到這種情況的話,也許直截了當地自殺還會更痛快。
紀珂聽到了林蘊的提醒,冒出來的那一點心猿意馬立刻煙消雲散,他抱著唐寧飛快穿梭在樹林,隻是走得再快,都好像有一股奇怪的窺探感跟在身後,如影隨形。
第48章鬼夫
滂沱的雨水傾盆而下,密集,陰寒,讓人泛出沁骨寒意。
紅傘擠滿小巷,隻聽大喜的嗩吶一響,一身紅嫁衣的少女似乎聽到了什麼,哭著想要跳下喜轎,卻被身強體壯的男子強行攔住出路。
“不要!不要帶走我的女兒!”暴雨之下,一個婦人聲嘶力竭地高喊:“讓我代她去吧!讓我去吧!”
“你?你去能有什麼用?!”
“三嬸!規矩你是曉得的,別壞了規矩!”
“快攔住她!”
送親的隊伍出現了短暫的混亂,烏雲蔽日下,萬裡深海終有底,人心五寸摸不著,婦人被人壓在地上動彈不得,她從泥濘中抬起頭,身後似乎是如海般的血淚。
送親的隊伍重新前進,悽厲的哭聲和嗩吶同時響起,大喜大悲共一程。
唐寧呆呆地站在送親的隊伍裡,站在哭泣的婦人身旁,他心中無端冒出了一個奇怪的想法——
新娘應該是我。
明悟了這一點,唐寧忽然出現在了新娘位上,紅色的花轎搖啊搖,頭上的紅蓋頭晃啊晃,唐寧茫然一隻手掀起蓋頭,一隻手掀起了轎簾,再向外面看去時,送親隊伍裡竟然都是紙人!
一個個紙人喜氣洋洋從口袋裡掏出了一把紙錢,用力往高空一甩,那漫天的大雨變成了漫天的紙錢。
一道低沉動人的聲線自遠方飄渺傳來,那道聲音說:“新娘子,快下來,快與我喜結連理,快與我共赴黃泉。”
......
唐寧驟然睜開了眼,冷汗從他的臉上滑落,他不斷喘著粗氣,抑制不住驚恐的眼睛對上一張泛著青光的臉。
這張臉也在看著他。
被林蘊的燈光打在臉上的紀珂低聲道:“你醒了。”
唐寧的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
他剛剛還以為自己死了,遇到紙人新娘的攻擊他竟然還能活下來可真是命大。
“是誰救了我?”唐寧小聲問道,他迷迷糊糊記得最後好像有人幫他破開了臉上那層紙,呼吸到新鮮空氣的快樂讓唐寧一度崩潰流淚,而後他就徹底失去了意識。
“我們找到你的時候,你就昏迷在地上,旁邊有一張破碎的紙。”紀珂道:“對了,現在是晚上十點,我們快到紀家村了,你自己可以走路嗎?”
唐寧這才發現自己現在是被紀珂抱著,難怪夢裡覺得自己像坐轎子一樣顛簸。
“我可以的。”唐寧連忙試圖下來。
紀珂本來抱著唐寧走了這麼久確實有些累了,但當唐寧從他懷中離開時,一股說不清的不舍冒了出來。
唐寧並未發現紀珂的心思,他活動了一下四肢,走在了紀珂和林蘊二人的中間位置,
走了幾分鍾,遠方出現了泛著紅光的村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