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之前已經聽司先生說過神州大陣會把整個大地上的人類所產生的邪氣給扔到天外天上來,但顧白沒想到會是這麼個情況。
簡直就是邪氣魍魎垃圾場,堆了萬萬年了,這要是隨便扔個什麼東西進去,估計是清清爽爽進去然後發著瘋出來吧。
或者幹脆就直接死在裡邊了。
顧白是見過被邪氣影響過的妖怪的,他們發起瘋來基本上六親不認,有的時候還會幹脆利落的選擇自毀。
而非常不幸,上面那片看起來像是邪氣魍魎遊泳池的地方,同樣是他要克服的問題之一。
顧白看著那些翻滾著沸騰著的漆黑,打了個哆嗦,收回了視線,開始打量起周圍來。
身後是一片湖,湖水清澈透亮,能清楚的看到下邊那一片蔚藍,而湖水的盡頭,是跟剛剛他來的那層天外天一模一樣的巨大雲瀑——跟下邊那潔白純粹得能夠作為雲層的情況不太一樣,這一層的雲瀑帶著幾絲灰黑的陰霾。
大約是沾染了上邊那一層的邪氣的緣故。
這裡看起來一點都不像仙人居所,反而一片死寂,連一絲風都沒有。
就連雲瀑那裡傳來的轟鳴聲,也透著一股怏怏的沉悶。
顧白抖了抖身上沉重的飾品法寶,叮鈴哐啷的在玉葫蘆上坐直了,驅使著這個能飛的葫蘆艱難的拔出了被它砸開的堅韌地面,重新摸出了司南,開始找路。
玉葫蘆速度不慢,而天外天沒有晝夜,腕表砸壞了之後顧白也不太清楚到底飛了多久。
他終於在這一片平坦的焦黑土地的前方,看到了些許起伏的痕跡。
顧白飛近了,發覺那些堆在地面上的起伏,看起來像是建築的殘骸。
那些殘骸靜謐的佇立在那裡,沒有一丁點的活氣,也沒有什麼仙家福地的模樣,反而從各種各樣的縫隙裡投出了不少灰黑的霧氣。
看起來像是殘留在這裡的邪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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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白小心的離遠了一些,看著這一片黑沉沉的大地,覺得仙人恐怕是真的死絕了。
沒死絕估計也都瘋了吧,顧白不太確定邪氣的影響力。
他順著司南指的方向飛,在司南的小勺柄又開始轉成了小風車的時候,看到了遠方隱隱約約的人影。
人影還不少,一身白的圍成一個小小的圈,在這一片焦黑的土地上格外的明顯。
顧白微微一怔,猶豫了好一會兒,還是小心翼翼的湊了過去。
他落在地上,叮鈴哐啷的爬下了玉葫蘆,從手繩裡拿了好幾個符篆出來噼裡啪啦的捏爆拍在身上,又慫唧唧的拿了幾件攻擊型法器出來,感覺自己一個念頭就能化身炮臺對敵方進行毀滅式轟炸之後,才深吸口氣,拖著玉葫蘆一步一個腳印的靠近了那一圈人。
然後隔著老遠的喊了一聲:“您好!”
開闊的大地上連回音都沒有,而前邊的人也沒有什麼動靜。
顧白憑借他超乎尋常的眼力仔細看了半晌,始終看不清楚具體的情況。
那些人周身似乎被什麼東西遮擋住了,遠看能窺見身影,凝神去看的時候卻什麼都看不清楚。
但看著這一圈的架勢,他們大約不是在鎮壓什麼東西,就是在守護什麼東西。
顧白瞅著那幾道人影,比較傾向於後者。
顧白站在原地,人家不理他,他也不太好意思靠近——好吧他承認,主要是因為慫。
畢竟這麼大一塊安靜得隻能聽見雲瀑轟鳴,連風都刮不起來的地方突然出現幾個湊在一起的白衣人,怎麼想都覺得十分的詭異。
萬一人家抬起頭來沒有臉呢。
顧白頭皮一緊,被自己的想象嚇了一大跳。
他沉默了半晌,看著眼前那一圈人影,還是覺得自己應該先去把自己該幹的事情幹完。
他以跟下來的時候截然不同的利落動作火速爬上了玉葫蘆,仿佛屁股後面真的有鬼在追一樣,拍拍屁股火速開溜了。
但過了沒多久,剛剛火急火燎開溜的顧白又慢騰騰的轉了回來。
他還是很在意。
顧白仔細想了想,除了人家抬起頭來沒有臉這個可能之外,還有一個可能就是,這一圈五個人,已經死了。
這片荒蕪的大地沒有一絲活的氣息,不管是通向下方的水還是這片漆黑的大地,一點點生機都沒有。
同樣的,也沒有絲毫的靈氣。
沒有生靈,所以沒有生機,連風都不從這裡過,靜謐得過頭。
顧白對死亡這個詞匯倒是相當的鎮定,他還是人類的那段時間住在筒子樓裡,看多了喪事了。
這世間萬物總會有一天到達生命的終點,死亡這種東西,並沒有什麼好畏懼的。
顧白動作輕巧的落了地,從葫蘆上滑了下來,然後拽著葫蘆嘴,一步一哼唧的緩慢的往前靠,身上那些花花綠綠亂七八糟的法寶掛著,相互撞擊著發出叮叮咚咚的聲響。
顧白哼哼唧唧的內容,實際上是在小心翼翼的打招呼。
什麼您好打擾了不好意思之類的,走一步就小聲叨叨上一句,充滿了誠摯的歉意。
畢竟他似乎打擾到了別人的安眠。
顧白不敢把葫蘆縮小了揣著,心想著要是有個萬一就火速上葫蘆跑路。
他拽著葫蘆嘴,拖著比他人高了約莫半米的玉葫蘆,哼哧哼哧的往前走,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的往前試探,玉葫蘆拖在背後,生生把腳底下的土地給犁出了一條土坑道。
顧白慢慢的靠近了那幾個人。
在貼近的時候,周圍似乎有什麼東西破碎的聲音,隨著那一聲清凌凌的脆響,距離顧白不過五米左右的那五個人身體轟然炸開,伴隨著強烈的氣浪撲面而來,幾乎要將弱小可憐又無助的顧白掀飛出去!
顧白一連被吹得倒退了一大截,最終靠著玉葫蘆抬手擋住了臉,接著就聽到身上掛著的法寶接連碎裂的聲音,“嘭嘭嘭”的在抵擋氣浪的時候炸得粉碎。
等到氣浪漸歇,顧白終於得以放下了手,看到了這個被炸出來的大坑。
而他身上掛著的那些叮鈴作響的法寶,已經被炸掉了三分之二。
顧白沉默了好一會兒,摸了摸自己跳得飛快的小心髒,然後認命的抬手清理身上已經炸廢掉的法寶,順勢看了一圈周圍的情況。
刨除掉周圍被氣浪掀起來的波及範圍不算,光是爆炸的效果,就造成了這裡這個半徑約莫百來米的大坑。
這個巨大的坑洞中間,有一個被護得相當完好的一小圈平臺。
顧白低頭看了看落在他腳邊上的一截散發著瑩白光芒的……疑似桡骨的構造,又抬頭瞅了瞅在這樣驚人的爆炸中依舊被護得完好如初的小平臺,定睛看去,便清楚的看到了平臺中間正安靜生長著的一株小小的樹木幼苗。
青葉,紫莖,黑華。
細嫩的、小小一截,都沒嬰兒手臂粗壯。
顧白愣了好一會兒,抬手摸了摸自己脖子上貼肉戴著的紫色木雕小貔貅,又回憶起自己曾經一不留神畫給老榆樹的那張畫,驚愕的“啊”了一聲。
一股滌蕩的生機以那住幼苗為中心,迅速的蔓延開來。
無風的靜謐大地突然刮起了沁涼的風,帶著輕微的香氣和像極了歌謠的風聲。
那是顧白所熟悉的,春風喚醒大地時哼唱的歌謠。
顧白瞪圓了眼看著那個平臺上的小幼苗。
那是……建木的幼苗?
白澤說的大事難不成是這個!
顧白想到這裡,抬腳就準備去瞅瞅確認一下,結果頭頂那被攔在第三重天外天的之外的邪氣魍魎就像是察覺到了下方的變化,瘋了一樣的開始“嘭嘭”的撞擊起阻攔它們的壁壘來。
顧白不確定無形的邪氣是怎麼撞出這麼大動靜的,不過他大概能猜到是怎麼一回事了。
他低頭瞅了瞅腳邊上那一截桡骨,想到剛剛圍著那個小平臺那塊地方一副守護姿態的五道人影,大約猜到了一些。
這五個仙人,大概是最後活下來守著這塊死地最後生機的仙人吧。
可惜最終還是隕落了。
為了護住這棵小幼苗,死前還以自身的死亡之軀遮擋住了建木的生機,唯恐在他們隕落之後,上方虎視眈眈的邪氣不顧一切的降下來,把這片最終的生機也吞噬掉。
他們守著建木的幼苗,大概是想要最後嘗試著重新連接天與地——也許是想離開這裡,又或者是把天地重新連接起來。
顧白不太確定,但看看仙人居所如今這破敗可憐的模樣,覺得仙人們守著建木幼苗是希望能夠逃離這裡的可能性比較高一點。
顧白怔愣了好一會兒,發覺頭上那些發了瘋一樣想要往下撞的邪氣短時間內並沒有撞破屏障的可能之後,看了一眼那邊的建木幼苗,松開了拽著玉葫蘆嘴的手,低頭把仙人骨撿了起來。
不管怎麼說……
顧白拿著仙人骨環顧四周,去把那些被埋在土裡的仙人骨都扒拉了出來,然後小心翼翼的在建木旁邊放好,給它們蓋上了衣服。
不管怎麼說,最後這些仙人守了這麼多年,死無全屍未免也太慘了一點。
而且仔細想想,讓人家屍身炸了,讓建木重見天日這個好像是他的鍋。
顧白小心的把仙人骨上的泥土都弄掉,心裡內疚得不行。
仙人的屍身和建木幼苗應該怎麼處理這一點,顧白覺得大概得等他補完天回去一趟先問問司先生了。
“前輩們先……呃,曬曬太陽。”顧白充滿歉意的對著被他擺好的五具骷髏拜了拜,鄭重道,“我先去補天。”
天外天有九重,白澤說補天的地方大約在第五層以上。
具體是哪裡出了女娲本尊之外誰都不知道,白澤表示撐死了也就能給個天外天來去的路線了。
玉簡上的路線看起來還挺曲折的,按照白澤所說的,就是當年天漏了之後天河衝擊下來,砸在下邊的幾層天外天的壁壘上留下來的一些薄弱處。
後來雖然還是多多少少被自然修復了,但最終還是留下了一些小毛病。
也就是司先生之前為什麼說要頭鐵撞過去。
不過似乎是因為他個人情況比較特殊的緣故,並沒有撞到腦袋,就好像隻是穿過了一層水幕一樣,輕而易舉的就上來了。
不過仔細想想,他當初還是個光屁股小傻子的時候就從天上下來了,那個時候他好像也沒出什麼毛病。
顧白看著手裡滴溜溜打轉的司南,又扔了個龜甲和銅錢琢磨了一下,核對了一番已經完全不能用作參考的玉簡,抬頭看向烏漆墨黑的上空。
跟第二層上碰不著天下摸不到地的情況不太一樣,第三層的天就明晃晃的擺在那裡,是一層非常明顯且堅韌的結界,將那些讓人看了就忍不住心生動搖的邪氣死死的擋在了外邊。
顧白坐在玉葫蘆上,看著距離他越來越近的黑色,忍不住低頭整理了一下身上掛著的東西。
雖然……雖然已經到了這裡了,也肩負重任沒辦法後退,甚至在這裡他可能是能夠隨意進出的,但該害怕的地方還是怕得不行。
顧白看著越發接近的黑暗,竟然隱約的可以看到那些無序的漆黑產生了一些奇怪的形態——看起來像是人和野獸。
它們仿佛察覺到了有生靈靠近,原本就因為強烈的生機而變得躁動不安的邪氣便面目猙獰的撲過來,然後撞在了看不見的牆壁上,驟然潰散成了一團濃稠的黑霧。
顧白被嚇得停在了半空。
他是真的沒見過這陣仗。
顧白小心的往上挪了挪,努力的瞪著眼瞅著那些前赴後繼撲過來的黑霧,看久了之後感覺似乎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顧白抱著玉葫蘆,一邊心裡哆嗦著一邊慢騰騰的往上挪。
他重新翻出了一大堆符篆和法寶,揣手裡,然後終於觸碰到了頂上的壁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