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庭靜身後的人全都緊張地把槍抬高了一寸。
傅冕道:“如果,我說,想要你一命換一命呢?”
“你開槍自殺,”傅冕緩緩道,“我就放他走。”
銀行內霎時一片寂靜,沒有人敢出聲。
“庭靜。”
宋玉章開了口,眼神清明而銳利地看著孟庭靜。
孟庭靜深吸了一口氣,目光與宋玉章黏著,他道:“不可能。”
宋玉章眼神慢慢放柔了。
傅冕在宋玉章的耳邊一笑,“竹青,看看,這個人對你就那麼點心意,”他重將槍口頂在宋玉章的心口,把宋玉章的臉也扭了過來,他看著宋玉章,道:“還記得嗎?”
傅冕壓低了聲音,“我們說好的,生死都在一塊兒,誰也別想將我們分開。”
孟庭靜秉住呼吸聽著,心中隱隱覺得不妙,舉起的手,手指悄悄向下壓。
“記得。”宋玉章的聲音清晰地落在空中。
傅冕雙眼緊緊地盯著宋玉章。
殺人,對他來說實在太簡單了,他有無數次機會可以殺宋玉章,可他沒有。
舍不得啊。
實在是舍不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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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冕平靜道:“那你現在願不願意陪我一起死?”
孟庭靜的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手指悄然地將槍口慢慢調整著角度,他瞄準的不是被宋玉章擋住的傅冕,而是辦公桌上的那顆鴿血石。
宋玉章望進傅冕的眼睛,傅冕那一雙清亮而分明的鳳眼纏滿了血絲,他想傅冕或許是已經什麼都想明白了。
他所有的算計,他又騙了他一次,他又利用了他一回。
從前,宋玉章不懂,以為愛沒什麼,後來他知道了,愛也能殺人。
他其實是殺了傅冕一次的。
現在,他又殺了第二次。
殺人償命,未必不是好的因果。
宋玉章道:“好。”
傅冕的眼睛爆發出光亮,他眼中似有憤恨,也似有喜悅,他緊緊地盯著宋玉章,想看一看,宋玉章這句話到底有沒有騙他。
誰都沒法騙過他,他現在誰也不信,不信就不會被騙,傅冕唇角微勾,眼中漠然地滾出了一顆眼淚。
就在那一瞬間,沉寂的銀行再次響起了槍聲。
子彈射向了桌面,鴿血石猛然濺出,帶出了無數爆開的木屑,飛起的木屑飄向兩人,傅冕帶著宋玉章下意識地閃躲,一直躲在暗處的柳初忽然衝了過去,抬手就是一槍。
子彈命中了傅冕的肩膀。
然而傅冕仍是死抱著宋玉章。
孟庭靜也撲了過去。
傅冕帶著宋玉章倒地,宋玉章的手碰到他的背,這才發覺傅冕背上早已浸透了鮮血。
傅冕死死地摟住他,在他耳邊輕聲說了句話,隨後便義無反顧地拖著宋玉章向身後的落地玻璃窗戶撞了過去。
孟庭靜及時趕到,用自己身體的重量強壓住了宋玉章,宋玉章隻有腦袋懸在了窗外。
“玉章……”
孟庭靜焦急的聲音在耳畔響著,宋玉章轉過臉,視線徒勞地向窗下看去。
傅冕跳下去時,力道是將他往回推的。
那一片清冷的月光照耀著地面上若隱若現的身影,宋玉章的耳邊仿佛還殘留著那帶著血腥味的呼吸和傅冕溫柔的聲音。
“竹青,下輩子,再來作踐我。”
第186章
漫長而充滿了殺戮的夜晚終於結束了。
孟庭靜將宋玉章扶起來,先快速地幫他松了綁,隨即便將他緊緊地摟在懷裡。
寒風從破了的窗戶中吹入,將滿地的血腥味吹得一片散亂,宋玉章慢慢抬手拍了拍孟庭靜的背,“庭靜。”
孟庭靜沉默地將他直接抱了起來,柳初握著槍,小胸脯劇烈地起伏著,還沉浸在報仇的喜悅中,見孟庭靜將宋玉章抱起來,激動的目光有些反應不過來的遲鈍,但還是先歡喜地喊了一聲,“行長!”
宋玉章在孟庭靜的懷裡垂下臉,他伸出了手,手掌在柳初頭頂一掠而過,柳初拉住他的手,宋玉章的手有點涼,可柳初卻覺得心裡很熱乎,好像這才終於算是又活過來了。
宋玉章道:“又長高了。”
平平無奇的幾個字,卻是叫柳初辛酸地想哭,“行長,我對不起你,我沒護住你。”
“沒什麼,”宋玉章溫和道,“我不是沒事嗎?”
柳初牽著他跟著下了幾級臺階後才覺得別扭,他放開手,看著孟庭靜把宋玉章抱下去,心裡莫名地覺得有些怪異。
宋玉章其實能走,他有力氣,沈成鐸的迷藥對他毫無用處,他隻是感覺孟庭靜要是不抱著他,或許就要發瘋。
“庭靜,我想過去看看。”
孟庭靜明白他的意思,沒有反對地抱著他來到銀行前的那一片空地將他放下。
紅磚石上,傅冕的身體摔出了一大灘血跡,宋玉章跪在地上從血泊中抱起了傅冕的上身,傅冕是柔軟而溫熱的,肌膚裡兜著血肉和散碎的骨頭,人死了,愛恨糾葛好像也全都煙消雲散,傅冕就是單純的傅冕,在他懷中是一具破碎的骨肉,一團陰陽兩隔的溫暖。
宋玉章抱著他,凝視著傅冕的臉,傅冕的眼睛是閉著的,看上去很安寧,宋玉章手掌輕摩挲了他的背。
除了肩上的那一槍之外,傅冕背上還中了兩槍。
沈成鐸的那兩槍全命中了。
辦公室內血腥味太濃,所以宋玉章沒有發覺。
他早知道自己會死。
可他還是留他活著。
他從來都沒真想要他的命。
肩上蓋下一件外套,宋玉章回過臉,孟庭靜也正凝視著他,眼中微光閃動。
死者已矣,活著的人還在他面前,宋玉章深吸了一口氣放下手,對著孟庭靜淡淡一笑,“今天怎麼穿成這樣?”
孟庭靜還是不吭聲,手臂一展,又將他從血泊中抱了起來。
宋玉章長袍和腳底卻是黏糊糊的血,孟庭靜一直都沒再說話,他像是失聲了般一直將宋玉章抱回了車內。
進了車,就更不說話了。
他隻是抱著宋玉章,將宋玉章整個人都團在自己的懷抱裡。
宋玉章靠在孟庭靜肩頭,久違地感覺到一絲安寧。
他終於還是回到了海洲。
這才是真正回到了海洲。
宋玉章也伸出手擁抱了孟庭靜。
“哎,”宋玉章語氣頗為輕松,“這麼長時間不見,庭靜你倒是一點沒變。”
孟庭靜眼睛在宋玉章肩膀上壓了壓,抬起臉,滿眼赤紅道:“我就知道你沒那麼容易死。”
宋玉章笑了笑,“禍害遺千年嘛。”
他柔聲道:“你一直在找我,是不是?”
孟庭靜重又將他摟在懷裡,宋玉章聽著他胸膛激烈的心跳。
“以後你去哪,我跟你到哪,算你饒我一命。”
宋玉章又是無聲地一笑,拍了拍孟庭靜的背,“哎,我十天半個月沒洗了,抱著怪難受的,我得去趟維也納,鳳仙跟我在一塊兒,沈成鐸沒殺他,還留他在地下室。”
“你一身的血,過去嚇人嗎?”
為了不打草驚蛇,孟庭靜一直沒撒出去人,叫來了人去維也納,讓司機開車送兩人回去。
宋玉章身上全是血,手腳都是冰涼的,落魄又可憐,孟庭靜見不得宋玉章這樣。
孟家仍是燈火通明,因為怕走漏了風聲,孟家的人一個都不準離開,所以孟庭靜抱宋玉章進來時幾乎是在眾目睽睽之下。
他懷裡抱著個血人,縱使孟家的佣人們算是見多識廣,也著實是倒吸了一口冷氣。
孟庭靜徑直將宋玉章抱回自己的院子,腳踏入院子上的草坪後,他不知怎麼腳上忽然發軟,膝蓋脫力般地一彎,他單膝跪在地上,懷裡還是很穩地抱著宋玉章,心髒砰砰亂跳著,目光一點點轉移地挪到宋玉章臉上。
宋玉章若有所感,伸手輕碰了孟庭靜的臉,“庭靜,是我,不是夢,我沒死,我回來了。”
孟庭靜道:“我知道不是夢。”
鼻尖微微發顫,他低聲道:“我一次也沒夢見過你。”將臉貼在宋玉章的臉上,孟庭靜的聲音有些顫抖,“一次也沒有。”
宋玉章捧了他的臉,臉頰輕輕與他摩挲,“我知道你想我,”他頓了頓,道:“我也想過你。”
孟庭靜挪開臉,與宋玉章四目相對。
宋玉章衝他微微一笑,“好幾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