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冕的聲音平靜而溫和。
宋玉章雙手墊在臉下,目光隨意地看著黑夜中的一點,“我在海上遭遇了風暴,他救了我,將我錯認成了宋家五少,就那麼陰差陽錯地就認識了。”
新的紗布貼在了傷口上,傅冕便纏邊道:“然後呢?”
“我從昏迷中醒來,第一眼見的就是他,他的樣子跟你差不多,都是白白淨淨的模樣,我心裡就很喜歡。”
宋玉章說得平鋪直敘,毫無感情,純粹的隻是回憶往事一般。
傅冕給他包扎的動作也是很穩,聲音同樣是冷淡平靜,“繼續說。”
“說什麼?”
傅冕給他包扎好了腿,忽然人也躺了下去。
他同宋玉章面對面地躺在了草垛中。
他沒有提燈,倉庫裡是黑的,唯有兩雙眼睛彼此相對著反射出光芒。
“說你們是怎麼好上的。”
傅冕的氣息撲面吹來,竟是溫暖又柔和。
宋玉章輕笑了笑,“我這麼個人,見一個愛一個,沒什麼可說的,喜歡,然後把人弄到手,就這麼簡單。”
傅冕也笑了笑,“就像當初你對我一樣。”
“是的。”
“那為什麼沒有把我弄到手呢?”
Advertisement
宋玉章長久地沉默了,他緩緩道:“我已經說過為什麼,隻是你不信。”
傅冕也不說話了,他伸手摟了宋玉章的腰,將宋玉章很輕柔地摟到了懷裡,“竹青。”
“嗯。”
“我給你個機會,讓你證明自己說的是真話,好不好?”
“好。”
傅冕撫摸著宋玉章的頭發,柔聲道:“你去親手殺了那個戲子,我就相信你說的是真的。”
宋玉章一動不動。
“既然愛我,怎麼連這點小事都不願意做?不過殺一個戲子,就能解除我們之間的誤會,對你來說應該不難吧?”傅冕慢條斯理地卷了宋玉章的鬢發,低頭摸黑地用嘴唇在他面上摩挲了一下,“還是在你心裡,一個戲子都比我重要?”
“他是無辜的。”
“我知道,”傅冕手伸下去握了宋玉章的手,宋玉章的手不軟不硬,骨節分明,帶著低熱的溫度,像塊暖玉,“可我就想讓你親手殺了他,就當是討我的歡心,不行嗎?竹青……”
傅冕的聲音又軟又甜,令宋玉章想起從前那鮮花一樣的小少爺,撒著嬌地要葉竹青陪他一塊兒逛公園,隻是現在他的要求是要讓他殺一個人。
宋玉章心中毫不失望訝異,他很明白,傅冕已經不是從前的傅冕,想要再次將他騙倒,絕不是簡簡單單三兩句甜言蜜語就能搞定的。
宋玉章道:“我不能那麼做。”
傅冕在他耳邊笑了笑,“我就知道,你滿嘴都是不要錢的鬼話。”
他話音落下,便又是伸手掐住了宋玉章的脖子。
宋玉章整個腦袋都陷入了柔軟的草垛中。
幹草簌簌而下地埋住了他整張臉,他在難捱的窒息中聽傅冕語氣冰冷道:“被你騙第一回 ,那是我蠢,我已經為我的愚蠢和膚淺付出了代價,現在是該矯正的時候了。”
艱難的喘息聲從幹草中傳來,傅冕估摸著時間抽出了手,他站起身俯視了被幹草掩埋的身影,目光中射出強烈的光芒,又一把將幹草中的人給拽了出來。
鼻尖對著鼻尖,眼睛對著眼睛,傅冕凝視了宋玉章閃動著瑩潤光澤的眼睛,平緩道:“我爹死了,被我氣死的。”
宋玉章呼吸一滯,眼睛也跟著微一閃爍。
“我不怪你,”傅冕竟還笑了,“是我自己蠢,自己賤,那都是我的報應。”
宋玉章低低地咳了一聲,沙啞道:“是我對不起你……”
“不,不,別說這些話,”傅冕側過臉,將鼻梁同宋玉章的鼻梁嵌了微微摩挲著,“我自己的債,我自己討,用不著你說這些假惺惺的話,如果不是今天落到了我手裡,你會想到來同我說這一句‘對不起’?還不是繼續風風光光地做你的商會主席?竹青,我知道你是個什麼東西,不必在我面前裝模作樣。”
傅冕嘴唇輕貼了宋玉章一下,“所以以後也不要在我面前說那些冠冕堂皇的話,什麼喜歡,什麼像我,什麼對不起,這些話……”傅冕貼了宋玉章的嘴唇,將嘴唇上的顫動一點點傳遞給了宋玉章,“讓我聽了惡心。”
第164章
宋玉章坐進了個貨箱裡,小鳳仙就在他身邊的另一個貨箱裡,傅冕特意給他看了一眼,“你舍不得殺的,我可給你好好留著了。”
小鳳仙被綁得嚴嚴實實,仍然是瘦,但的確是還活著,聽到聲音後還睜開了眼睛,同宋玉章短暫地對視了一下,眼睛裡立刻就滾出了眼淚。
宋玉章看他的神情神態好像都比先前要好上一些,還想再看第二眼人就被按進了箱子裡。
傅冕給他蓋上了箱子,用一種歡欣的語氣道,“回家咯。”
貨船靠了岸。
隨從們一袋袋地搬運,一箱箱地搬貨。
南方小城的夏天炎熱中帶著青草花木的香氣,幾年前經歷過一場轟炸後,幸存的人勉勉強強地將這間小城重新地修建起來,如今也又是個好模樣了。
河邊有不少婦女正在捶打衣衫,見傅冕提袍下船,便大方熱情地招呼,“傅老板回來啦。”
傅冕腳踩了青石板,將長袍放下,風度翩翩地向眾人一笑,“回來了。”
在清溪這座小城裡,傅老板是最受歡迎的人。
小城裡的醫院、學校,都是傅老板來了之後出錢建的,傅老板從天而降,像是個世外高人,以一己之力將清溪變成了個安居樂業的小家園。
傅冕上了馬,隨從們將貨箱運上了馬車,宋玉章在狹小的貨箱裡聽著馬蹄車輪碾過青石板的聲音,他心中終於可以確定,他的確是“回家”了。
清溪,他真正的家鄉。
馬車從宅院的側門進入,兩個隨從抬著箱子進了屋將箱子放下。
宋玉章在裡頭躺了許久才等到箱子被掀開。
傅冕半蹲在箱子前,一臉的神清氣爽,“沒悶壞吧?”
宋玉章道:“鳳仙呢?”
“他在別的院子,”傅冕和顏悅色道,“放心,我會好好養著他。”
宋玉章被拉了起來,從箱子裡出來,看到了屋子的全貌。
屋子很富麗堂皇,家具擺得多而不亂,全是好木頭,屋子裡光線不足的情況下,也都閃著很漂亮的光澤。
屋裡靠牆擺了一張紫檀架子床,鮮紅的床幔由兩側雀嘴金鉤掛住,暗黃色的流蘇柔順地垂著,宋玉章被放到了床上,床上鋪的是大紅色的被子,被子上金絲銀線,繡著鴛鴦戲水的圖案。
傅冕解了他手腕和腳腕上的繩子,隨後便開始解自己的衣領扣子。
“船上還是不好辦事,”傅冕拉開了黑袍,隨手扔到一邊,微笑著看向宋玉章,“今天,咱們可以好好敘敘舊。”
這是他們重逢後,傅冕第一次在宋玉章面前脫光衣服。
細皮嫩肉的少爺變成了個一身腱子肉的青年,膚色曬深了,腹部還有一道長長的傷疤,從他的胸前一直貫向肚子,看上去像是有人迎面給了他一刀。
見宋玉章盯著他身上那道疤看,傅冕笑了笑,抓了宋玉章的手去碰那道疤,“手感如何?”
宋玉章仰起臉,“什麼時候受的傷?”
傅冕垂下臉,拉起他的手親下了他手腕上的紅痕,目光斜斜地對他一笑,“不告訴你。”
架子床又大又結實,但是聲音很大,吱嘎亂響,被子上的刺繡摩得宋玉章背上鮮紅發痒。
傅冕幹了他三回,兩人沒什麼交流,單隻是幹,像一場動物的交尾。
事畢後,傅冕從背後摟著他,一點一點地撫摸了宋玉章的胸膛,“怎麼今天這麼乖?”
宋玉章伸手蓋住了他在自己胸膛上撫摸的左手,“傷哪來的?”
傅冕邊笑邊狠擰了他一下,“你猜。”
宋玉章不說話了,手指嵌入了傅冕的指間,傅冕手指狠夾了下他的手指,低頭又咬了一口他的脖子。
傅冕走了,宋玉章躺在床上好一會兒才坐起了身。
身上很黏,也還沒有清理,宋玉章赤腳下了床,將這間屋子都看了一遍。
屋子裡沒有窗戶,大白天的也顯得很暗,門上倒是鏤空的,能透進來一點兒光,宋玉章站在門前望向院子,院子裡一棵巨大無比的桂花樹一直長到了院外,院子裡有山有水,有花有葉,景致美得像一幅畫。
他帶著春杏逃走的那一年,清溪遭到了轟炸。
當年他跟小櫻桃所住的小公寓應當早就被夷為平地。
可那棵樹實在是太熟悉了。
宋玉章扒在門上,仿佛看到了幼年的自己正蹲在樹下看螞蟻。
那時他還小,不會騙人,張嘴就是想學娘當婊子。
宋玉章垂下眼,轉身又掃了一遍屋子,無論如何也看不出當年的模樣。
到了傍晚時分,傅冕來給他送飯送水,宋玉章道:“我又發熱了。”
“發熱了?”傅冕將菜碟子放到桌上,微笑道,“那不是好事麼?我喜歡。”
宋玉章手按了腹部,“我受了舊傷,肺上一直沒好全,這麼反復發熱,我的肺會壞,肺壞了,人就活不成,我活不成,你就沒地方撒氣了。”
傅冕聞言,眼睫一挑,笑盈盈地看了過去,宋玉章站得很直,臉色一直都是有些病態,可看得出底子還是英俊瀟灑的大男子漢,傅冕手腕一抖,手上的一疊小菜就飛了出去,濺了宋玉章滿身。
“撒氣?你覺著我是在衝你撒氣?”
“我真該讓你見識見識我的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