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章的手掌一劃而過,“重溫舊夢!”在孟庭靜的俊臉上捏了捏,“真走了,乖乖地等我回來看你。”
孟庭靜面上帶笑,一直到宋玉章走了,臉上還是喜滋滋的,回味著“重溫舊夢”那四個字,有點像玩笑,也有點像有真意思在裡頭,無論如何,這都是個好兆頭!
孟庭靜這麼將宋玉章臨走前的舉動細細咀嚼了多遍,忽然想起宋玉章是先碰了他的……再捏了他的臉。
孟庭靜臉色微黑,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洗一把臉。
海洲的商市亂成了一鍋粥,亂自然就有人從中謀利,那便更是亂上加亂。
現在宋玉章手裡能調動的除了自己的勢力外,聶、孟兩家也隱隱在他手中聽他差遣,當然孟家的情況是暫時的,孟素珊在主事,她隻是很配合宋玉章,宋玉章從旁觀察,總覺得孟素珊對他有些愛屋及烏的意思。
擁有這般強大勢力,宋玉章做什麼都很得心應手。
爆炸案中遇害的都是商市內的重要人物,那就父死子繼,兄亡弟承,總之就是必須有人往上頂。
那些趁亂斂財的,明著不能收拾的,就用暗勁。
宋玉章拖著尚未恢復完全的身體,短短十天的時間,便將海洲的亂象強硬地又梳理扭轉過來。
宋玉章的形象一直都是溫文儒雅,此時雷霆手段也讓不少人見識到了他心狠手辣起來同躺在醫院裡的孟庭靜也是不逞多讓。
宋玉章忙忙碌碌,在醫院養出來的一點肉很快又掉了下去,孟庭靜兩隻眼睛像是火裡淬過,恨不得他身上掉一兩肉都瞧得清,盯著他多吃。
“你們廚子的手藝可真是不錯。”
宋玉章摸著肚子,一副心滿意足的模樣。
孟庭靜如夢初醒,“你喜歡哪個大師傅?我給你送過去。”
宋玉章含笑瞥他,“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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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廚子,有什麼舍不得的?”
孟庭靜在心中道:“我又不饞。”
宋玉章雙手搓了下孟庭靜的臉,孟庭靜如今幾乎算是不能動,倒方便宋玉章擺弄他,“庭靜,我怎麼覺著,你這一回死裡逃生之後,可愛了許多呢?”
孟庭靜都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幹脆不說話。
可愛?這怎麼好形容他呢?他看宋玉章現在老陪他吃飯,倒是挺可愛的呢。
兩人正說話時,病房外又有人進來了,是聶茂。
“五爺,對不住,又打攪您了。”
宋玉章收回了手,站直了。
聶茂,老管家,一輩子都未曾結婚生子,他是家生子,聶家的孩子在他心裡就是他的孩子,聶青雲帶著聶伯年去國外治病了,聽說情況不差,等聶伯年再大一點兒可以考慮動手術,家裡還剩個二爺,二爺心思全憋在肚子裡,聶茂隻能一點點猜,一點點想,沒別的念想,就想二爺平平安安,好好地活著。
宋玉章步入聶飲冰屋內,屋內極其的整齊,屋口放了個黑色的小皮箱。
宋玉章按了下肚子——他胸口疼。
往前走了幾步,宋玉章看到了聶飲冰。
熟悉,但又相當陌生的聶飲冰。
一身草綠制服,腰間已系好了棕色的武裝帶,配槍馬靴,手上端著個帽子正要戴。
他看上去是個全然的軍官形象,而且是意氣風發前途無量的青年將士。
聶飲冰也看到了宋玉章,他平靜而毫不訝異道:“你來了。”
宋玉章不知怎麼,心中異常平靜,“聶茂說,你要上前線?”
“是。”
“為什麼?”
“這裡沒我能做的事。”
“沒你能做的事?”
聶飲冰“嗯”了一聲,他重復道:“沒我能做的事。”
宋玉章三步並作兩步地向前,手向旁一指,“礦山誰管?”
聶飲冰不說話,宋玉章又追問道:“兵工廠誰管?”
聶飲冰依舊是不說話。
宋玉章道:“說話!今天不說清楚,你別想走!”
聶飲冰凝視著宋玉章,他依舊是不發一言,隻是雙眼散發著微微的亮光,宋玉章從他的眼睛裡看到了沉默的反問——“你留我,就隻是為了讓我做這些事?”
其實宋玉章心裡是很清楚的,聶飲冰對這些事毫無興趣,他隻是不得不去做,聶飲冰喜歡打土匪,打土匪也是退而求其次,他是軍官學校班上的第一名,最想做的事是什麼,難道還不清楚嗎?
上一回,聶飲冰要去運礦,宋玉章將他攔下了,這一回,還要攔嗎?要再拿什麼攔?亦或者說,還該攔嗎?
宋玉章扭過臉,避開了聶飲冰的目光,“要去哪?”
“業陽。”
“業陽?”宋玉章扭頭,又是捂了下肚子,“那地方現在已經打成什麼樣了,你去業陽?”
聶飲冰很簡潔道:“張常遠去了業陽。”
宋玉章微微怔了。
聶飲冰平鋪直敘道:“張常山給我發了三封電報,隻要我同意,過去就是師長。”
“師長?”宋玉章道,“師長有什麼用?你死了管你是什麼長!委員長也沒用!”
“死了的沒用,活著的有用。”
“你覺得自己一定能活?”
聶飲冰漠然道:“我不怕死。”他盯著宋玉章,“我怕活得沒有意義。”
宋玉章說不出話來,他微微低下頭,腦海中閃過了許多念頭,聶飲冰這段時間很少來找他,他隱隱就有些預感了……也不是,他和聶飲冰一向都是很少見面……就這樣把聶飲冰困在海洲,活著困在他的身邊,到底為了聶飲冰好,還是為了他自己?誰能為誰的命負責?誰能為誰的活而賦予意義?就算他用自己強留下聶飲冰,這樣又到底有什麼意義?
宋玉章心思慢慢冷靜了下來,他留過一次聶飲冰,不該再這樣了。
他有他的路要走,聶飲冰也有聶飲冰的路要走。
宋玉章道:“好,那你去吧。”
第155章
張常山的三封電報,一封比一封措辭急切,弟弟偷偷跑去業陽,做哥哥的在後方心急如焚,勸又勸不回來,隻能想各種辦法保弟弟的命,隻是業陽如今深陷泥潭,誰也不肯往上湊。
也不知道張常山怎麼就想起了聶飲冰,聶飲冰跟張常遠是同學,又是在校生時的頭名,當時聶飲冰的老師如今也已身居高位,隻是聶飲冰同老師的關系並不熱絡,張常山管兩人的關系如何,拿了金條就去求人,還真給聶飲冰求來了個師長位,讓他趕緊拉著隊伍去業陽支援。
宋玉章看了電報,心中大罵張常山混蛋,自己弟弟要死了都得拉個墊背的,要真這麼舍不得,他怎麼自己不去前線送死!
宋玉章抖著手合上電報,“現在就要走?”
“是,已經催了。”
業陽的戰況現在就是朝夕之間,聶飲冰已經拖了一段時間,為了找爆炸案的兇手。
兇手沒有找到,隻是令聶飲冰越發地對自己感到失望。
他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個沒用的人,但如今的確是越發感到了一種孤獨的落寞,就像是一杆懸掛在牆上的槍,偶爾拿起來隻是被人用來打酒瓶闲玩般無力。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再這樣下去,他整個人都要廢了。
“那就走,”宋玉章將電報拍在桌上,“我送你。”
聶飲冰想起了上回,他靜立著不動,宋玉章拍了下他的肩膀,“我送你,我不留你,我知道你想去,去吧,這一回,你是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我不攔你。”
宋玉章的手臂垂落,聶飲冰身側的手微微動了動,有那麼一個瞬間,他想要抓住宋玉章的手。
聶飲冰騎馬出城,宋玉章坐車陪同,胸口還是不舒服,總是呼吸著呼吸著忽然停頓,然後就會有那麼一兩口氣讓他感到特別難受,緩過那股勁後就又好了。
醫院給拍了X光,說是肺還沒完全養好。
宋玉章按著肚子,在車內搖搖晃晃,他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身邊的人一個接一個地離開。
宋玉章強迫自己將消極的念頭趕出腦海。
聶青雲是帶聶伯年去看病了,狀況很不錯,算什麼壞事呢?
宋齊遠去南城看望宋業康,隨後便去雲遊,其實也是瀟灑自在。
小鳳仙成了婚,不再唱戲,這也是好事。
俞非魚在忙著修鐵路,這更是天大的好事。
都是好事,不必有憂愁。
宋玉章透過車窗凝視了聶飲冰在馬背上的背影。
這還是他第一次見聶飲冰穿軍裝。
還記得他們剛認識的時候,宋玉章看聶飲冰一股丘八氣息,卻是終日在馬場闲逛,心想這人也就是個花架子,不上戰場的兵算個屁的兵。
宋玉章忽然感到了一種很奇異的痛楚,有那麼一點衝動,他想拍動車窗,出去喊一聲,“聶飲冰,我同你在一起,你留下來吧。”
然而,衝動就隻是衝動。
宋玉章坐在車內,搖搖晃晃,一言不發。
到了城外,聶飲冰勒了馬,宋玉章也讓司機停了車,他推開車門下了車,聶飲冰同時也下了馬。
“不要送了。”
宋玉章注視了聶飲冰,心中還是有些無法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