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邊家將聽到動靜,馬上趕了過來。
宋玉章滿面血汙,也不知道是他自己的,還是別人的,那張臉太具有標識性,眾人一下便認了出來,立即合力將他身上的障礙和屍首全部挪開,聶飲冰撲上去便將人拉入懷中,“玉章?玉章?!”
宋玉章在他懷裡搖晃著,顯然是失去了意識,聶飲冰心如刀絞地將人抱起,手上卻受到了阻力,他急匆匆地低頭一看,卻見宋玉章的右手被另一隻血汙的手給攥住了。
孟家的家將隨即認出了孟庭靜的衣袖,大喊了一聲“少東家”後,也是瘋了一般的挖掘,孟素珊聽到後也立即衝了上來。
孟家的人迅速挖開了,孟庭靜那一身雪白的祥雲長袍早已被染得紅烏一片,左手正死死地攥住宋玉章的手。
孟素珊哀鳴一聲撲了上去,孟家的佣人合力將孟庭靜給抬了起來,人一抬起來,孟素珊才發覺孟庭靜的後背連著右手臂都是一片血色,終於是禁受不住地暈了過去。
孟家的人心急如焚,幾個人扶了大小姐,幾個人上來去掰孟庭靜的手,然而孟庭靜攥得死緊,手指頭烏黑僵硬,幾乎是黏在了宋玉章的手上。
“別分了,”聶飲冰漠然地對孟家眾人道,“一塊走。”
兩天後,宋玉章在醫院中醒來了,他睜開眼便看見了守著他的聶飲冰,微眨了眨眼,似乎是有些不大確定,“飲冰?”
聶飲冰已站起身按鈴叫了大夫過來。
宋玉章的傷情相較於爆炸來說已經算不上重了,斷了兩根肋骨,有些輕微腦震蕩,還受了許多皮外傷,但總體來說,同宋玉章想的一樣,好手好腳,人還活著,已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他之所以咳血,是斷了的肋骨戳到了肺部,所幸也不嚴重,否則宋玉章應該當場就死了。
大夫給宋玉章檢查時,宋玉章問:“庭靜呢?”
“他傷得更重一些,”聶飲冰代為回答,“不過也沒死。”
宋玉章長出了一口氣,那一口氣牽動了他的肺腑,又是令他疼得變了臉色,“他傷在哪?”
“後背和手臂燒傷了,右手斷了,右肩骨裂,左手骨折,肋骨斷了三根,其餘都是些皮外傷。”
宋玉章聽罷久久不言,待大夫離開後,他道:“他也住在這兒麼?我想去看一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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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在這一層,你想去看的話,我可以推你過去。”
自宋玉章醒來,聶飲冰一直都表現得出奇的平靜,宋玉章沒多想,他現在就想先看一眼孟庭靜,這樣才好略微安心一些,不是什麼別的意思,畢竟也是同生共死過的關系……
聶飲冰要來輪椅,推著宋玉章出了病房,往孟庭靜那間病房稍推了兩步便聽到了吵嚷的聲音。
“不過斷了幾根骨頭,又不是什麼大事,我命硬的很,別管我。”
孟庭靜左右手全包了,身上因為燒傷也是包裹得嚴嚴實實,臉上受了點擦傷,正是個木乃伊的形象,木乃伊重傷之中仍然威嚴無比,趁孟素珊不在,逼著家將給他推了輪椅。
都說宋玉章沒事,他沒親眼見到,怎麼能真的放心?
家將們素來怕他,雖然大老板的兩隻手都受了傷,目前是沒有扇他們耳光的可能性,但等將來好了,未必不會補全,隻能硬著頭皮推他出去,“東家,就看一眼,看一眼得馬上會來,讓大小姐抓著,我們也是吃不了兜著走。”
“怕什麼?大姐還會吃了你們?”
孟庭靜說話還是疼,隻是沉著臉叫人看不出來。
輪椅一出病房門,孟庭靜正眯著眼忍痛,一眼便看到了同樣被推出來的宋玉章。
他呆怔著,定定地看著宋玉章由聶飲冰越推越近,及至宋玉章來到他跟前時,他仍在發怔。
宋玉章看了他那木乃伊的形象,便道:“傷成這樣就老實一點吧,”吩咐孟家的家將,“推他回去。”
孟家的家將察言觀色地應了一聲,趕緊去推孟庭靜,孟庭靜的目光仍黏在宋玉章身上,隨著輪椅的轉動在宋玉章身上也跟著轉了一圈,進了病房以後,他無知無覺地笑了一下,渾身上下忽然一點兒也不疼了。
宋玉章道:“走吧,我也回去了。”
聶飲冰沉默地推宋玉章回病房,腦海中卻是不斷地閃出他將宋玉章挖出來的場景。
屍山血海之中,宋玉章同孟庭靜緊緊拉著手的畫面。
聶飲冰低頭看了一眼宋玉章,宋玉章面上有淡淡的笑容,那笑容很柔和,很安心。
第153章
宋玉章和孟庭靜在同一家醫院同一層樓養病,離的也不遠,宋玉章知道孟庭靜也算是全須全尾地活下來了,也就沒什麼可擔心的,安心地在病房裡養病,孟庭靜在病房裡卻是躺不住,屢次要求家將推他去見宋玉章,家將們左右為難,正好孟素珊來了。
“你傷成這樣,就不能先好好養著嗎?”孟素珊又氣又心疼。
“我見不到他,心裡很慌,沒法躺著養傷。”
雖然實際來說,兩人不過困了不到三十個小時,但對於孟庭靜的實際感受來說遠不止那麼點時間,他現在看不見宋玉章,心跳便尤其的快,是真的心慌。
孟素珊知道孟庭靜不是油嘴滑舌甜言蜜語的性子,嘆了一口氣,道:“那好,我去問問大夫,看能不能把你們兩個並在一個病房裡。”
“多謝大姐。”
孟素珊站起身,眼睛還是紅腫的,又是嘆了口氣,語氣充滿了劫後餘生的喜悅,“你呀,我真是怕了你,以後什麼事都得依著你了。”
大夫倒是同意了,孟素珊還得徵求宋玉章的意見。
“玉章,行嗎?”
宋玉章看孟素珊那面龐蒼白眼睛紅紅的模樣,哪還說得出拒絕的話,“我無所謂。”
孟素珊很高興地謝了他,向病床旁的聶飲冰也微笑著點了點頭,聶飲冰微一頷首,算是回應。
很快,孟庭靜便被轉移到了宋玉章的病房內,護士大夫們一陣忙碌,孟庭靜倒是很安靜地任他們擺布,隻是眼睛始終盯著宋玉章,別說孟素珊了,那些護士大夫們都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爆炸案很轟動,報紙上一天一報,都是眾說紛紜,不過還有件小小的花邊新聞也是流傳甚廣——據說看著極不對付你死我活的正主席和副主席人被壓在廢墟裡頭,兩隻手還一直拉著,分都分不開,攥得死緊。
這花邊新聞對於海洲那些為宋玉章揪心的少男少女來說無異於晴天霹靂,之後消息又有變化,據說是兩人的手受傷了,傷口黏在一塊兒,少男少女們略略放心,希望正主席的手快點好,至於副主席,最好是哪涼快哪呆著去。
孟庭靜覺著宋玉章的身邊最涼快,最舒服,他以前不大相信所謂意志力能有多強大,但他滿身的傷,見到宋玉章好手好腳地躺在他不遠處時,真的是不覺得身體上的疼痛有多麼難以忍受了。
“好了,這下可以安心了,”孟素珊站在病床尾,面上帶笑地看向宋玉章,“玉章,真對不住,擾你養病了,聶二少,我不在時,還勞煩你多幫忙。”
聶飲冰點了點頭。
“多謝你,”孟庭靜也出了聲,他嗓子受了傷,稍有些疼痛,不過既然宋玉章在身邊,那點子疼痛蠻可以忽略不計,“聶二少,聽說你很幫忙,真心地感謝你的救命之恩。”
聶飲冰平靜無波道:“不用謝,我不是衝著救你去的。”
孟素珊的面色頓時變得有些復雜。
孟庭靜心平氣和道:“我知道,那也一樣要謝,就當是我沾了玉章的光。”
孟素珊臉上的表情瞬間變得愈加難以形容了,她尷尬不已地來回看了三人,忽然明白了什麼。
她有些後悔將孟庭靜轉到宋玉章的病房了,以孟庭靜的脾氣,保不齊會在養病時動氣。
可病床都已經挪過來了,又不好出爾反爾,孟素珊目光小心翼翼地觀察了孟庭靜,孟庭靜的面容堪稱祥和,隻是看宋玉章,並沒有動怒的跡象。
沒一會兒,孟素珊就先走了,碼頭離不開人,商會也亂成了一團,她平素看著是個賢妻良母式的人物,實際卻是巾幗不讓須眉,孟庭靜現在必定是無法主持大局,那麼就隻有她先去頂上。
聶飲冰也走了,他也一樣有事要忙,他要去調查爆炸案的兇手,兵工廠和礦山也不能停,其實兵工廠包括礦山,對他本人來說都是可有可無的東西,沒有什麼重要之處,隻是他覺得他留在醫院也沒什麼太大用處。
宋玉章並不需要他。
病房裡隻剩下宋玉章和孟庭靜兩人,宋玉章也微微扭過了臉。
孟庭靜正側著臉看他,目光相對之間,孟庭靜道:“終於見著了。”
宋玉章默默不語。
孟庭靜長久地凝視了宋玉章,忽而微微一笑,毫無預兆地從眼眶裡滾落了一滴眼淚。
宋玉章面色微震,“庭靜……”
“我沒事,”孟庭靜下意識道,將眼角在枕頭上蹭了蹭,“哎,我就是太高興了,幸好你沒事,我們都沒事。”
宋玉章心頭還有些恍惚,感覺這一回的死裡逃生同每一回都差不多。
他不是第一次從生死邊緣熬過來了,心中有觸動,但觸動並不深刻,反正人已經沒事了,也沒什麼好再多愁善感的,他現在最想知道到底是誰下的手,又為什麼下這樣重的手。
現在巡捕房還在查,據說是毫無頭緒。
不奇怪,一群飯桶能查得出來才見鬼了。
如果不是受了傷,宋玉章真想親自去查。
會是誰呢?
宋玉章轉過臉,看向了天花板,“上回你說辦兵工廠有危險,會不會是有人因為這個才向我們下手?”
孟庭靜正柔腸百結地注視著宋玉章,冷不丁地聽了宋玉章如此嚴肅的問題,一時還有些反應不過來,愣了一會兒後才道:“不大可能,他們要下手,直接炸兵工廠不是更簡單?”
“兵工廠防備嚴,商會進進出出的,好下手。”
“你說的也有道理,不過我剛拿了政府的手令回來,想他們應該不會這麼大膽,公然同上面作對。”
宋玉章“嗯”了一聲,“你說的也有道理。”
孟庭靜微微一笑,“是嗎?”
宋玉章扭過臉,孟庭靜臉上受了些擦傷,面色因失血過多至今仍是蒼白,眼睛倒是格外的清亮有神,看上去心情似乎很不錯。
宋玉章道:“你方才謝飲冰,是真心?還是譏諷?”
孟庭靜道:“真心的。”
“我承認我先前是瞧聶家的人百般的不順眼,那是因為……哎,算了,我不對,不提了,聶飲冰救了你,也救了我,我難道還不能謝他嗎?”
宋玉章睫毛微眨,這一場爆炸於他而言,其實還有訝異的是孟庭靜在廢墟中安慰他說聶飲冰會來救他。
他以為,以孟庭靜的性子,就算是要死,也會咬牙嘴硬自己會救他出去,絕不會提起旁人,用聶飲冰來安慰他。
“傷口疼嗎?”孟庭靜見他一言不發便問道。
“疼總是疼的,又不是鐵打的,”宋玉章自嘲地笑了笑,“未想到斷了兩根肋骨會疼成那樣。”
主要還是傷了肺,大夫的意思是他的運氣實在是足夠的好,否則叫肋骨刺穿了肺,在下頭躺上那麼久,真是神仙也救不了。
“等我稍好一些,我親自去抓那爆炸案的兇手,”孟庭靜沉著臉道,“海洲巡捕都是一群酒囊飯袋,什麼事也做不成。”
宋玉章道:“怕隻怕,那兇手早就被滅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