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理我不說了,我想你都明白,與虎謀皮,宋玉章,你告訴我,你到底圖什麼?”
宋玉章靜默良久,緩緩道:“活。”
“活?”
“是。”
“你不幹這個,就活不下去了麼?”
“能活,”宋玉章對他笑了笑,“活得不痛快。”
“不痛快?”孟庭靜嘴唇深抿,“你是覺著我讓你不痛快了?一定要騎在我頭上,才算痛快?”
“那倒也不是。”
“我沒盯著你,我就想……算了,說不清,”宋玉章對孟庭靜又是溫柔一笑,“還是老話,我不管你,你也別管我,伯年的事謝謝你,你如果有什麼要幫忙的就知會我一聲,別的,就不談了。”
孟庭靜看他油鹽不進的,心中很氣,隱而不發地下了車,待宋玉章揚長而去後,一腳把門口的小花盆給踹倒了。
花盆哗啦啦灑了一地,孟庭靜面沉如水地進入了宅院,前後種種往事在他腦海中掠過,那些他同宋玉章爭高低輸贏的畫面尤其清晰,孟庭靜又是一腳踢上了花園裡的一棵杉樹,心中忿而又忿,冰冷冷地對自己道:“報應。”
聶伯年低燒不退,也顧不得等他退燒了,所有人都怕他病情會突然的有變化,宋玉章管廖天東要了兩張去美國的機票,廖天東禁不住道:“你最近身邊怎麼這麼多人要走?”
宋玉章被他問得幾乎默然,心想這人還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宋齊遠先一步到了南城,南城寺廟裡有電話,他撥了電話回來,叫宋業康也說了兩句話,宋業康笑呵呵的,聲音很爽朗,佛法高深,果然是普渡了他。
聶青雲和聶伯年後他幾天抵達了美國,聶青雲在國外留過學,聯系醫院辦理住院這些都不在話下,孟庭靜提供的兩位專家,她也一一聯系上了。
電報發來,宋玉章心中一片寧靜,他放了電報,環顧了空蕩蕩的房間,驀然有了孤家寡人之感。
Advertisement
好,一個人便一個人吧,有別離就該有收獲,既然如此,他才更要大幹一場!
“轟隆”一聲巨響,又一條道被炸開了。
俞非魚滿身塵土地在河邊搖頭擺尾地輕刷後頸的灰塵,“呸呸”地吐了一嘴泥,身邊的人說話他也聽不清,耳朵裡轟隆隆亂響,似乎也是進了沙土,大力拍了幾下後,他轉過臉,道:“什麼?你再說一遍,我沒聽清。”
“俞工——”
那人扯著嗓子喊道:“炸藥——不夠用了——”
第147章
俞非魚性情大而化之,做事卻是講求精準,這次炸藥的量他提前計算過,也算上了可能折損的餘量,不大可能會不夠用。
手掌從後頸摩挲而下,俞非魚直起身,“不夠?缺多少?”
“約莫一箱的量。”
“這麼多?”
俞非魚眉頭深皺,“我過去看看。”
收放炸藥的倉庫同其餘的倉庫是分開的,怕出事故,離工棚很有一段距離,俞非魚進去察看了一番,立即便得出了結論——有人偷盜炸藥。
“哦,”俞非魚不動聲色道,“先前幾次的量用多了,我沒計算好。”
“那怎麼辦?要派人回海洲再去運兩箱過來麼?”
俞非魚搓了下手指上的汙漬,“沒那麼多時間等,去附近打聽打聽,有沒有匪幫軍隊之流,向他們買兩箱就是了。”
消息很快就打聽來了,這附近匪幫沒有,軍隊也沒有,但的確有能提供炸藥的,賣的價格倒也不貴,不過隻收金條。
俞非魚對這條鐵路全權負責,金條他也帶了,時間耽誤不得,大手一揮便同意了。
炸藥晚上就到,俞非魚看了一下,發覺那些買過來的炸藥同他們帶過來的從裡到外都不一樣,不是同一源頭,他用了一些試了試威力,也很不俗。
很顯然,偷盜炸藥的不是這幫售賣的,俞非魚站在嫋嫋升起的白煙前,眉頭微微松開,心道:“有內鬼。”
對於抓奸細間諜一流,俞非魚本人沒什麼經驗,幾乎全憑直覺行事,他沒有將自己的懷疑告訴任何人,故意又將新買的炸藥放回原地,守株待兔地等著抓人,然而等到那兩箱炸藥用完,也沒再等到偷盜的人。
俞非魚很快便轉換了思路,將所有人都一一清點,這下終於是點出問題了,修建鐵路的工人中少了兩個。
這下不必查了,必是這兩人偷偷盜取了炸藥。
炸藥很昂貴,的確是值得一偷,隻是附近一無匪幫,二無軍隊,他們偷取了炸藥能賣給誰呢?
俞非魚不解之餘,又給宋玉章寫了封信,信寫完之後便和其餘未寄出的信放在一塊兒,預備等到這一段路修完,他回到海洲之後再交給宋玉章一齊看。
張常山回到南城,花了點功夫將兵工廠的許可給宋玉章搞來了。
作為回報,宋玉章立刻派專人帶著金條美鈔過去感謝,命那人順路又去寺廟裡看望了宋家兩兄弟。
宋家兩兄弟狀況都很不錯,宋業康還讓人給他帶了一本手抄的佛經,叫宋玉章有些哭笑不得。
宋齊遠給宋玉章去了封信,大意是他現在心思很安寧,預備去周遊各地,尋找宋晉成。
宋玉章合上信件,心想宋齊遠終究還是回歸了他瀟灑自由的性子,尋的或許不止是宋晉成,也是他自個的人生道路。
個人有個人的路,他們走他們的,他也得走他自己的。
兵工廠的選址定在近郊,佔用了先前的那個馬場。
聶飲冰在裡頭豢養了不少好馬,宋玉章提議將那些馬轉移到宋宅,宋宅有一大片空闲的草坪,也沒什麼人打理,恰好適合。
聶飲冰卻說不必,對這些馬,他已另外有了安排。
沒過幾天便有車來將這些馬運走了。
宋玉章得了消息,聽說是南城來的車後,心裡便瞬間有了數,晚上便去了正在建造的兵工廠處。
“那些馬,你都送到前線去了?”
“嗯。”
馬都是好馬,而且大部分都是從土匪那搶下的馬,都有些野性,見過血腥,正適合上戰場拼殺。
聶飲冰端著碗正在吃飯,飯是粗茶淡飯,同工人的沒有什麼區別,宋玉章背著手面對著他,“馬可以上戰場,你別起什麼心思。”
聶飲冰沉默了一會兒,道:“不會,我放心不下你。”
宋玉章扭了扭臉,目光又重新落在他的碗中,“怎麼吃得這麼簡單?這離家不遠,你也不必日日吃住在這兒。”
“沒什麼,”聶飲冰吃了口飯,“這挺好的。”
宋玉章了解聶飲冰的脾性。
聶飲冰不愛享受,也沒什麼興趣愛好,差不多就是隻喜歡打土匪,現在多添的嗜好也隻有發電報——他關心聶青雲和聶伯年,想知道他們的近況,但發的也不多,聶伯年的病不是一兩天就能治好的,天天問,也沒有多大意思。
宋玉章看他像匹孤狼一般落魄而又孤獨,心裡也不知是什麼滋味,轉身在聶飲冰身邊坐下,“我也沒吃,在你這兒對付兩口。”
宋玉章自顧自地去拿碗,手腕卻被壓住了。
“你吃不慣。”
“你能吃得慣,我為什麼吃不慣?”
聶飲冰低著頭,手掌壓著宋玉章的手,半晌,他放下了手裡的大海碗,“回去吃。”
宋玉章有心想再跟聶飲冰辯駁兩句,好讓聶飲冰徹底改了對自己渾不以為意的毛病,可想想又覺著人各有各的脾性,他何必非要扭轉別人的習慣呢?
宋玉章也放了手,“算了,我不吃了,你留下吧,我回去。”
宋玉章站起身,聶飲冰跟著站起了身。
“不必送了。”宋玉章道,他走出兩步,聽著後頭亦步亦趨跟來的腳步,他回頭看向聶飲冰,心中莫名地積蓄了怒氣,“你要聽話,那就聽到底。”
他發完這隱晦的脾氣,又覺得不該,低垂著臉緩聲道:“別送了,我又不是不認識路。”
聶飲冰立在原地,目送著宋玉章的背影漸漸遠去,他眼睛裡全是宋玉章,由大到小,始終都充滿著他的眼瞳。
宋玉章眼裡的他又會是怎樣的呢?
聶飲冰回到屋裡頭,海碗裡飯菜全涼了,既不好看也不好吃,聶飲冰自己也知道,他不是不知好歹,就隻是不在乎,他活在這個世上,不是為了一口好飯好菜,也不是為了任何享受,那些東西對他來說太微不足道,掀不起任何波瀾。
真正重要的東西,對他而言卻是不可觸碰的。
聶飲冰木然地端起海碗,凝視了碗內雜亂的情形,將海碗放下,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司機剛發動車不久,夜裡黑,這裡地上又是亂石林立的,能把車開得不顛簸是一種本事,慢工出細活,他開的就不快,眼睛忽而一瞥,瞧見後視鏡裡仿佛是有人,他定睛一看,發現那人似乎是在追車。
“五爺……”
宋玉章正閉目養神,被司機一提醒,回頭看了過去,他在夜色中隻望見了輪廓,但也一眼認出那應該是聶飲冰,遂立即指揮了司機停車。
車停下後,不過兩三分鍾,聶飲冰就追上來了。
宋玉章推開車門,聶飲冰跑近了,微微有些喘地停在宋玉章面前。
“出什麼事了?”宋玉章道。
聶飲冰單隻是凝視著他,宋玉章在他的目光中似有所感,揚聲道:“老李,你下車去散散煙。”
司機是個懂事的,立即就下了車,裹著薄薄的春裝外套“嗖”一下往夜色裡竄了。
那司機的人影尚未徹底消失,宋玉章就被聶飲冰給抱住了,他人靠在車門上,聶飲冰像一堵牆、一座山,結實而又高大地困住了他。
擁抱實在緊得要命,宋玉章也不是什麼柔弱的小白臉,卻在聶飲冰的擁抱中感到一種窒息般的迫切。
夜風習習,宋玉章面頰輕靠在聶飲冰的肩頭,烏發掃亂了他的眉,他輕輕吸氣,鼻腔中全是聶飲冰身上的氣味,泥土砂石的味道,毫不可親。
宋玉章手臂輕拍了一下聶飲冰的腰,這一拍,卻是拍出了聶飲冰的一個顫抖。
聶飲冰側過臉,又凝視了宋玉章,夜色太黑了,宋玉章的眼珠和黑夜融為了一體,然而其中星光璀璨,滿布柔軟,聶飲冰心想宋玉章此刻一定是在可憐他。
他們兩人,如果沒有什麼正事,可以十天半個月漫長地不見一次面,不說一句話。
宋玉章不會主動來找他,他也不會主動去找宋玉章。